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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朝凤带着母蛊化成了灰烬, 宁青青身上的子蛊却并未解去。

如他临死前所说,中了魔蛊的受害者,很快便能与他在泉下相见。

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还有一事, ”探查线索的刑官想起‘事无巨细’四个字, 垂首禀道,“前些日子, 青城山有闹鬼的传闻, 三名弟子声称看到死去的黄小泉出现在树林里, 消失和出现都十分忽然。”

听到这个名字,宁青青恍惚想起了什么, 下意识地开口:“小狗?”

上一回迷迷糊糊想起一群人气急败坏地骂自己“竹叶青”,带头的人就叫黄小狗。

黄小泉, 黄小犬, 黄小狗。煌云三狗的爱称便是这么来的。

黄小泉死得很惨, 他与母亲都死在煌云宗宗主的剑下,身上不少地方都被生生斩成了肉絮。

若真是闹鬼,怎么闹到青城山去了?

谢无妄眉目不动,淡声道:“装神弄鬼。”

众人立刻想起了在音朝凤的住处找到的那套煌云宗的弟子服饰。

音朝凤扮鬼?

这个人到底把多少秘密带下了黄泉?

沉默片刻之后, 药王谷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缓声开口:“世间之物相生相克, 毒蛇的巢穴附近,往往会生长着能够克其毒性的药草。老朽年轻时,曾听过一个传闻——魔渊之下, 大道孕育一物,名叫魔灵胎, 此物能够消解一切魔毒。”

魔渊?

上古时期世间妖魔横行,仙门正道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将魔物封印进魔渊、妖族驱赶到毒瘴沼泽密布的万妖坑。

魔渊之下的魔物多如星河瀚海, 在那样的地方,的确很有可能自然生发出克制魔毒的解药。

只不过……下魔渊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挑战过。

魔物被封印在魔渊十数万年,那底下说是修罗炼狱场也不为过,寻常人胆敢下去,恐怕还未站稳脚跟便会被众魔撕得渣都不剩。况且魔渊之下极为广袤,地势不明,有得进未必有得出。

寄怀舟怀中的仙剑“嗡”地一颤,带着他的心脏‘怦’地一跳。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不久之前斩钉截铁的自语——我寄怀舟就算是死,跳进魔渊去,也绝不会喜欢一个坏女人!

惊恐的寄掌门下意识地摁剑后退。

忙乱之下,不知怎地将仙剑拔出了剑鞘。

“铮——嗡——”

冲天而起的剑意,就如一往无前的号角声。

众人齐齐看向寄怀舟。

“昆仑不愧是剑道之首!”药王谷长老感慨万千,“下魔渊,旁人闻之色变,寄掌门却是当仁不让,真是剑骨铮铮哪!除邪荡魔,治病救人,与我药王谷的理念一样,皆是一片仁者丹心哪!”

夸别人的时候,也要顺便夸一嘴自己。

寄怀舟:“……”不是,等等,我没有,是我的剑它在自作主张。

神游天外的音之溯也被剑鸣震得回了神:“既如此,将谷中最上乘的净魔清心丹药以及疗伤圣伤都取来,赠与寄掌门。祝愿寄掌门旗开得胜。”

众人连声称赞,嘤嘤嗡嗡聚成了一片繁花锦簇。

想要出言阻止的葛长老噎得连打了七八个嗝。

寄怀舟眼角乱跳,解释的话被迎面扑来的声浪生生憋回了喉咙,只余喉结干涩地滚动不止。

谢无妄轻轻一笑。

他的声音总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再轻再薄的一笑,都能让周遭的人声瞬间中止。

谷中静谧下来,谢无妄缓声开口:“如此,青城剑派大弟子席君儒的性命,便交托给寄掌门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的夫人,他自己会负责。

在谢无妄沉声向部下交待正事之时,宁青青悄悄把自己的手从他那烙铁一般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寄怀舟出剑霎那,她已闻到了自己惦记多日的信息素清香——如那雪中松柏,锋锐、寒冽,带着一种坚强刚硬的味道,还能听见清越的‘铮’音,让她想到了百折不挠的孢子把身体拖成椭圆、在风中努力前进的样子。

她激动得弯起眼睛,蹭上前去。

凑近之后,宁青青立刻就发现这股气息并非来自寄怀舟,而是源自他的剑。

对于蘑菇来说,人类和剑类,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及时调整了方向。

在她接近时,寄怀舟的剑也像她一样激动,铮铮地低鸣着,剑刃上泛起了道道寒光,像一只雄孔雀在努力开屏。

“你要去魔渊啊?”她问。

寄怀舟猛然回神,便见雪亮的剑芒之中,一张小脸熠熠生辉。

她的声音像山泉一般清澈,又像蜜糖一般甜美。

寄怀舟身形更加僵硬,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说自己并不是为了她,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看着她抬起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剑。

她的声音天真单纯,诚意十足,像情人间的私-密耳语:“哇喔,终于碰到你了,我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寄怀舟:“!!!”

喉结狠狠一动,他在心中惊声嘶吼:不,我根本不喜欢你!我只喜欢我的雪星剑!

他听到自己干哑的声音:“你和离了吗?”

宁青青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正在一心一意地和她看中的剑“交谈”。她的眼睛弯得更加好看,明亮清澈的双眼中映着这柄雄姿英发的雪剑。

菌丝柔软地探出来,和剑息碰触在一起。

她非常自然地帮它修补了几处陈年顽疴。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她郑重地交待。

寄怀舟胸中涌动着阵阵热流,正要点头,却听到她继续说:“就算寄怀舟死了,你也不要放弃自己,一定在原地等我,等我变得厉害了,我会去找你。”

寄怀舟:“???”

什么?她在说什么?谁死了?谁等谁?什么叫就算寄怀舟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寄怀舟”这三个字了,谁是寄怀舟?寄怀舟不就是自己么?

“铮——”剑鸣清越,郑重其事。

寄怀舟惊恐地望向自己的本命仙剑。

只见这个不听使唤的家伙把剑息都拱到了她的脸上。

寄怀舟:“……”

啊啊啊啊!不是啊!他那么努力抗拒妖女的诱惑!谁知道!妖女竟是在勾搭他的老婆!

——不是!雪星!寄某这厢还发誓要为你守身如玉啊,你怎能如此无情!

寄怀舟浑身都凌乱了。

谢无妄交待完正事,一回头,发现宁青青正依依不舍地挥手,寄怀舟的背影失魂落魄。

眸色渐暗,气息和情绪消失无踪。

他知道这个女子的杀伤力有多大。被她那双眼睛定定看着,总能勾起心底最狂浪的火气,恨不得将她像花瓣一样揉碎,纳入骨血。

他,从未想过,她会看着别人。

胸中有炽火渐烈,他一时分不清,这是奔腾的玉火,还是暴虐的杀心。

他要将她抓回怀里,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只能看着自己一个人。

正待动手时,忽然接到了白云子略带惊惶的传音——“道君!后山封印破了!”

上古凶兽。

谢无妄眸中翻涌着黑暗的情绪,他冷声交待:“带夫人回。”

修长挺拔的身影随风一晃,消失在天地之间。

有正事时,他绝不会计较半点儿女情长。

浩浩荡荡一行离开了药王谷。

浮屠子皱紧了两道飞蛾一般的眉毛,忧郁地掐着手指:“哎呀呀,我掐指一算,今日诸事不宜哪!不祥不祥,十分不祥!”

宁青青眨了眨眼:“诸事不宜……那也不宜出事、不宜死,还好还好。”

浮屠子:“……”被成功说服,无言以对。

虞氏兄妹二人冷着脸走在前方,这二人自带着很不好惹的气场,即便虞浩天当众闹过那么大一个乌龙,旁人还是不敢在私底下议论半句。

离开谷地,众人纷纷御剑而起。

浮屠子的本命法器是一只巨大的算盘,宁青青身子小,可以整个窝在算盘上面。

她刚坐稳,忽然看到前方两道灰色人影从半空坠落下来,口中鲜血狂喷,两道血色珠泉洒了漫天。

“敌袭!”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敢伏击天圣宫门人!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既已动上了手,今日显然不得善了。

虞浩天祭出一柄铁塔般的九棱大剑,迎到最前方,偏头沉声低喝:“道君缉拿凶兽,凶险万端,不得传讯令道君分神!”

虞玉颜、浮屠子等人暗暗点头。

这几位都是合道高阶的能人,与谢无妄一接触,便知他在白淮准墓中伤到了根基元火。

旁人出事事小,道君无恙,这天下方能安稳!

虚空之中,波纹微微摇晃,身影一道接一道浮出。

为首的几个人身披连体大黄袍,头上裹着厚重的黄-色卷巾,一望便知是西域楼兰城的高手。紧随这几个人身后,陆续踏出几批着装不一的修士。

视线冷冷扫过,领头那个裹着黄-色厚巾的人用怪异别扭的腔调怒声喝道:“睡(谁)把谢无妄放抛(跑)了!”

“哟!”一听这话,浮屠子可就不答应了,他挺圆了巨大的肚皮,两道眉毛挑到太阳穴附近,嘲讽满满,“是怕爷爷让你死得不够痛快?就凭你们这些个东西,也值得道君亲自动手?”

虞浩天的脸色倒是郑重了许多:“楼兰城主、西波道首领、剑鹜宗宗主、方氏家主、白氏家主,西北境这是倾巢而出?”

一个小个子的白袍修士踏上前来:“道君谢无妄滥杀无辜,将我西域千里地域变成流沙赤土,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不遥(要)废话了!杀光他们栽(再)找谢无妄算帐!”黄厚巾的首领手中掐诀,直袭上前。

天圣宫门人纷纷祭出兵器直迎而上,双方立刻战成一团。

对方只有十余人,但个个都是合道强者,不过十几息之后,就有天圣宫的门人惨被斩杀。

血雨泼洒,惨声连连。

敌不过!

一名眼尖的修士高声喊道:“和浮屠子一起的那个是谢无妄夫人,抓住她!”

虞浩天塔剑一劈,将那黄巾首领逼退,沉声低喝:“虞玉颜听令!”

虞玉颜正与另外两人缠斗,闻言立刻抗拒地喊:“兄长,我不走!”

“令——协助右前使,护送夫人回宫。”虞浩天身型暴涨,杀气直冲云霄。

一枚铁血令箭射-向虞玉颜,她当空接过,蓦地咬破了下唇——兄长这是将殿主令交给了她。

浮屠子早已在虞浩天开腔的那一瞬间调转了算盘,向着北面飞掠而去。

“嘿,我记住这几个逆贼了!等着,等我叫人来,扒了他们的皮!”

西域修士分人来追,被天圣宫门人用命死死拖住。

虞玉颜掠到近前。

“右前使。”虞玉颜冷声道,“能跑多快跑多快,只有我们逃走了,后面才能多活几个。”

冰冷的目光扫过坐在算盘上的宁青青。

她忍不住刺道:“若不是为了护你,兄长他们大可以且战且退!害死那么多人,你就丝毫也不愧疚?”

宁青青抬眸看她,迎着虞玉颜愤怒的目光,平静认真地说:“不是的。如果没有遇到你们,我只会好端端地种…住在家里,守着我小小一块地方。我不想出来,也没有图你们的东西,更没有害人,只是我和你们一起遇到了不好的事情而已,相互责怪就很傻。”

虞玉颜俏脸白一阵红一阵,分明不忿,却说不出话来。

“嘿,夫人说得极是!”浮屠子顺嘴拍了个马屁,被虞玉颜狠狠剜一记白眼。

三个人穿过一大片厚重湿冷的云层,看见左前方的平原上耸立着一座四方城池。

白日里,街道上密密挨挨挤着不少人。

虞玉颜眸光一沉:“不对。此地位于天音阁与淮阴山的交界地带,怎不见一个御剑之人?”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了重剑破空的飒飒声。

回头一看,虞玉颜微愕地张大了口:“兄长?”

来者正是虞浩天。

他的身上伤痕密布,额头也流着血,喘声十分粗重。

虞玉颜与浮屠子停了下来,对视一眼,面露担忧。

“快……”虞浩天吐着血,伸了伸手臂。

二人急急搀住了他。

不料变故陡生!

只见虞浩天阴声一笑,双手疾点而出,瞬间击碎虞玉颜与浮屠子的丹田,封锁二人灵力。

“兄长?”虞玉颜震惊之极,被回涌的鲜血呛得咳嗽不止。

这世间虽有易容之术,但绝不可能骗过至亲的人,而且此人身上的气息正是虞浩天无误。

浮屠子的肚皮狠狠回弹,一行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整个人都傻了。

“好好在这座魔尸城里等着谢无妄来救援吧。”

虞浩天双手一震,一胖二瘦、一剑一算盘直直坠向了下方诡异的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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