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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现愣了一下:“你不是走了吗, 又回来了?”

炎拓跨出电梯,反问他:“去哪?”

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吕现邀请他:“按摩去啊, 走,大家伙一起,阿鹏买单。”

电梯门又关上了,好在这楼没旁人, 关上了也是停三楼,阿鹏伸手揿开, 笑道:“大老板在这, 我买单合适吗, 也不配啊。”

大家一起哄笑。

炎拓冷着脸,伸手攥住吕现胳膊, 向阿鹏说了句:“你们自己去, 我跟他有账算。”

吕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倒拽着往门口拖, 一时脚下趔趄、嘴上结巴:“哎, 哎, 干嘛这是……”

阿鹏几个面面相觑, 眼见两人去到门口,入了屋, 大门又砰一声关上。

也不知是谁揿了键, 电梯门再次开启,几人一拥而入。

门扇闭合的刹那, 阿四冒了句:“早上给我们买饭,还以为这大老板好说话呢,没想到脸黑起来, 还怪吓人的。”

阿鹏清了清嗓子:“做领导的,就是该亲近的时候亲近,该发威的时候发威——这叫领导的智慧。”

***

吕现踉跄进门,一头雾水。

屋里有点静,炎拓问了句:“田祥呢?”

吕现示意了一下对面屋:“又不是什么致命伤,稳定下来之后,转对屋了啊。”

“那这屋现在没人?”

“有人啊,你和我不是人啊?”

炎拓蹲子,动作尽量轻地把——李箱放平,然后迅速启开卡扣掀起箱盖:“救人。”

吕现一句“救谁啊”已经到嘴边了,生生卡了回去。

他看到,箱子里盘卧着个年轻女人,长发纷乱,面白如纸,浑身是血,也看不出是死是活,左边的那条胳膊还以反常的角度折。

炎拓伸手去抱她,头也不抬:“我知道应该尽量别搬动她,讲究不了那么多了……我给她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但手法不——,估计不到位,你赶紧……”

说到这儿,察觉吕现僵立——没动,抬头吼他:“你特么傻了?救人啊!”

吕现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

***

吕现在医院供职的时候,手术室有——多规矩,比如彻底消毒、限制人数、病人衣物不得进手术室、地面擦拭要使用含氯消毒剂,且每日不低于两次……

但一旦小作坊私下作业,——多规矩就四舍五入了,熊黑这群人,哪管得了那么多,想留下来围观拍视频的都有,所以久而久之,他也没那么严苛了。

吕现穿好无菌衣戴好帽子口罩,先往外赶炎拓:“你走,手术要无菌环境,出去!我先给她麻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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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份上了,还讲究什么无菌,聂九罗那衣服上,不到处都细菌吗?

炎拓心头拱火,但也只心里牢骚而已:手术室里,医生最大,哪怕吕现说他应该爬着出去,他也得爬啊。

炎拓快步出门,正想把门带上,听到吕现叫了声:“炎拓!”

声音不对劲,炎拓身子一僵,回头看他。

吕现刚是俯身按压的,现在抬起来了,眼睛还盯着聂九罗:“她没——了。”

胸廓没起伏了。

炎拓脑子里一嗡,骂了句:“你放屁,刚她还……”

话到一半,也忘了“刚她还有——呢”是在多久之前,他快步走到台边,伸手虚掩在聂九罗口鼻处:仓促间也探不出有——没气,只知道口唇还都是温的,没凉。

没凉就行。

他看吕现:“你给她心内注射啊,肾上……腺素还是颠……颠茄素,还有电击除颤呢,不是配了除颤仪吗?”

说来也怪,这——都是从前跟吕现闲聊时,有一搭没一搭听说的,搁平时他绝对想不起来,此刻脑子里却一片晴明,连专业用语都说得一字不差。

吕现嗫嚅了句:“除颤仪……她外伤多,还在流血,容易漏电。心内注射有危险,现在很——用了,效果不……”

炎拓打断他:“比死还危险?”

往常看吕现,觉得挺专业挺决断,今天越看越窝囊,炎拓愤怒:“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你特么这——应急处理要我教?还有你……”

他一瞥眼看到聂九罗穿的装备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种紧身衣服,你为什么不给她剪了?这么勒——胸,有——也勒没气了!”

吕现没办法,转身去准备针剂和仪器。

炎拓抄起边上的手术剪,撩起她领口咔嚓一路下剪,剪到一半嫌太慢,上手两边用力,哧啦一声撕开。

她的小月复上糊满了血,几乎和衣服粘在了一起,至少两处中弹,两个近乎暗黑的孔洞。

衣服剪开,下头还有文胸,一见到这种高强度支撑文胸,炎拓真是咬牙切齿,想也不想,抬手又剪:特么——都没了,还穿这种高强度、强支撑的!

其实这真不怪聂九罗,她是为——方便打斗,在出租车里换上的。

一剪子下去,炎拓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适,眼见罩杯处连接的结带崩开,下意识想伸手帮她遮,刚遮上去,就觉得有丰盈柔软一下子陷进掌心。

他脑子里一懵,尴尬到死,手拿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看手术室是一片狼藉,看自己是狼藉一片。

那一头,吕现已经备好过来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其它,炎拓匆匆把剪开的衣片拢过来给她搭好。

然而吕现可不讲究这个,他是医生,手术台上只是伤员、只是身体,不分男女老——胖瘦美丑。

他还是不大敢用电击,先帮她心口周围皮肤消毒。

炎拓别过脸去,眼角余光依稀看到吕现下了针。

时间忽然一下子无比漫长,炎拓不知道注射了之后人会不会醒,多久才会醒:能醒应该很快就醒了,不醒也就永远不醒了吧。

他盯着手术室空空的角落看,感觉上,吕现又在做按压了,一下,两下。

再然后,某个瞬间,他听到聂九罗喉间逸出“嗬”的一声。

吕现长出一口气,连退了两步,没护士帮他擦汗,只好仰着头,试图让汗倒流、被头发和手术帽吸收。

炎拓急转回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到聂九罗搭在手术台边的右手上,她右臂没受伤,是完好的,右手的指尖,正在不受控地痉动着,像是要疯狂抓住什么。

炎拓俯,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用力握住:“聂小姐?”

她的手终于安静了,近乎死寂地团在他掌心,指尖冰凉,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被衬得细弱——炎拓手上用力,如果生命力可以以这种交握的方式传递,他真心愿意分她一点。

回过——来的吕现赶他:“你出去!我这刚开始呢,说了手术要无菌环境!你想她死啊!”

以前在医院,任何手术都不让家属在场,不管家属做什么承诺:加钱啊,穿无菌衣戴口罩手套待在角落绝不出声啊,都不允许。

吕现当时还觉得,大可不必:愿意给钱就放人进来呗,医院还多个创收渠道,只要做好防护,跟边上立了个人形器械没两样。

现在懂了,绝不能放进来,好家伙,刚那一通吼,险些把他吼懵了。

***

炎拓出了手术室,先在吕现房里搜罗了一通,把他的手机泡了水,又把挂在玄关处的门钥匙揣进兜里,最后开冰箱取了罐啤酒,坐在餐桌边等。

这个角度,能看到手术室紧闭的门,只是门而已,没有显示灯——其实光有“手术中”的灯远远不够,最好有个进度条,能让人知道进展的百分比,这样,至少等待不会显得遥遥无期。

他现在,好多事亟待处理。

那根需要送进狗牙身体里的针,蒋百川,以及三个正赶往农场的地枭——不知道这奔赴,跟林伶听到的那句“死刑”有没有关系。

机井房那头,他只做了简单的遮掩和处理,还等——夜幕降下,好去善后。

然而走不开,聂九罗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他走不开。

只能干等,脑子里太乱,做不了任何事,想分析计划点什么,又定不下心,索性打开手机,搜索“手术”、“心内注射”、“月复部中枪危险吗”,一张张点开了看,文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总反应不出是在说什么。

无意中点进一个手术相关的帖子,看到回帖说,亲人做手术的时候,自己在外头默念佛经,一遍一遍,给亲人祈福,也静心。

炎拓觉得这法子挺好的,他网上搜了《金刚经》的全文出来,找了纸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抄。

经文相对晦涩,有——字不认识,有——连句读都断不准,什么“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什么“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然而正适合他,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抄有意义的字句反而易分心。

也不知道抄了多久,有人敲门,炎拓放下笔,面无表情地去开门。

门外是阿鹏,见到炎拓的面色,他有点忐忑,但仍挤出一脸的笑来:“炎,炎先生,你要跟吕现算账,没什么事吧?”

炎拓说:“没事,他的破车,我差点撞死,跟他算算账。”

阿鹏恍然大悟,难怪走了一半折回来呢,炎拓是借吕现的车走的,“差点撞死”,这是车子性能不好、让他险些出了车祸?

他试图当和事佬:“幸好什么事都没有,炎先生,这是你福气大,捎带等于救了吕现一命呢……我们打包了外卖,过来一道吃啊?”

炎拓:“不用了,待会出去吃。”

打发了阿鹏之后,他坐回桌边,继续抄经。

《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抄到第二遍头上,手术室的门开了。

吕现走了出来,倚住门框,摘了口罩,又低头拽下帽子。

炎拓抬眼看他:“人死了?”

吕现无语,顿了顿没好气:“现在不敢说没事了,要观察!至少观察二十四小时吧。”

炎拓向——吕现走过来。

吕现还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哪知炎拓越走越近,末了一把攥起他的衣领,把他搡到了墙上。

真是莫——其妙,炎拓自打离开又折返之后,简直跟撞了邪一样反常,吕现翻白眼看他:“怎么——,你还要壁咚我啊?”

炎拓心里头天人交战。

现在情况特殊,他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吕现可信吗?他是伥鬼吗?

但现在聂九罗还没过危险期,还得倚仗吕现。

吕现这儿来过危重的病人,他可以暂时大事化小,把这事蒙混过去。

炎拓笑了笑,撒开手,顺带——还帮吕现理了理衣襟,然后凑到他耳边:“事情——秘密,还没办完,事关重大,对谁都不能说。”

吕现没好气地推开他:“离老子远点,老子是直的。”

又补充了句:“我懂,人都是装箱子里带过来的,我能不懂吗?”

懂就最好了,炎拓示意了一下对面屋:“对谁都别提,咽肚子里,那屋的人现在起,不准进这屋。”

吕现斜乜了他一眼:“人家本来也不大来这屋……这女的谁啊?”

他觉得炎拓对这女的,还挺上心的。

炎拓没吭声,只盯着他看。

吕现让他看得心头发毛:“——,不问不说。”

炎拓示意了一下手术室的方向:“我身上带菌,能去看她吗?”

吕现真是槽多无口,其实聂九罗这种手术,不属于类似开颅那种易感染或者多并发症的,而且他这儿也没icu,所谓的“无菌”压根不能完全做到。

但他还是怼他:“那你不能不带菌吗?无菌衣、口罩、帽子、鞋套样样都有,你不能穿吗?”

炎拓嗯了一声,承着吕现的目光,还真去穿了。

***

对比刚才,手术室里收拾得——干净,大堆沾血的消毒巾、棉球等等,乃至聂九罗的大衣、鞋子,都已经密封装进了塑胶袋里。

聂九罗安静地躺在台子上,脸色发白,嘴唇也罩上了一层灰色,身上盖——绿色的手术油布。

万幸,她有呼吸,油布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而微微伏动。

炎拓掀开油布,略看了看。

她的小月复上厚缠——绷带,一圈一圈,缠得——稳妥,左臂上也打了夹具,身后,吕现想起了什么似的探进头来:“对了,她那胳膊啊,先别上石膏,防止有粉碎性骨折或者骨折线不良好——建议还是去大医院看看,我这设备没那么精细。”

炎拓放下油布,退了出来。

吕现已经换下了——头,正在洗手间洗手,炎拓走了过去,倚门而立:“我出去一趟,给她买点衣服。”

吕现嗯哼了一声。

“还有,跟你道个歉。”

吕现倨傲地扬起头:“是不是为了之前那么不礼貌地对待doctor?”

炎拓指了指放下了马桶盖的马桶:“不是,刚无聊,拿你手机玩游戏,手一滑……”

吕现大惊失色,猛冲过去掀起盖子:特么的居然是真的,他的手机卡在最底下的吸水管处,被一汪水泡得死挺挺的。

炎拓说:“所以我顺便给你买个新手机,放心,我这人,拿了你的银子赔你金,如果太晚了买不——,明天也一定奉上,走了。”

说完,也不等吕现反应,大步出了门,关上门的刹那,钥匙插入,顺势一转,把门给反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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