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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日之后, 穆祀的生辰宴,设在天族的光明殿。

宾客来自四海八荒各族各界,星族位置比较靠前, 南柚身为唯一继承人,坐在最前面,身边是狻猊——乌鱼等人。

在南柚前面的,是麒麟水君明霏。

自从那日流钰因为南柚涉险而罕见动怒对她说了两句重话——后, 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关注过流钰的行踪了。

流钰倒没有什么异样,他性子温和,是真正的儒雅君子, 明霏这样习惯了发号施令,高高在上的存在, 确实不适合他。

殿内,觥筹交错,鸣钟击磬, 歌舞升平。

这样的场合, 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笑, 但那笑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不真切,南柚一眼扫过去, 感觉——到的都是同一张脸。

南柚给自己倒了满杯。

孚祗在她身侧稍后几步坐着,从这个角度,恰巧能见到她一段雪白的脖颈, 他——轻地蹙了下眉。

不是因为那杯酒, 而是因为天君下首位坐着的华服男子,眼神灼热,并不刻意停留在她身上, 但偶尔的一眼,意味实在太过浓烈,甚至无需细细——辨。

穆祀此人。

孚祗跟他打过多次交道,他的优秀,不可否认,假以时日,给足时间成长,未必不能达到十神使那样的成就。

南柚还是喜欢缩在他怀里的小团子的时候,孚祗就常听人提起。

穆祀——南柚。

他们的姓名,连在一起,成了别人的一种向往,也代表着一种荣耀。

长大了,更如此。

从前听着,觉得没什么,可自从小团子长成青葱的姑娘,再听这两个名字被人连在一起吐露出来。

情绪如此淡漠的一个人,其实也有片刻的蹙眉。

在那一层透明的薄纸被揭开了——后,这种隐忍的克制,便转化为了另一种情绪。

今日场合隆重正式,孚祗着一身青竹色袍裾,玉冠束发,整个人安静得近乎没有存在感,此刻,他睫毛轻垂,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声音在软哝的女子歌声中依旧清晰可辨,字字入耳:“姑娘,少喝些。”

南柚面不改色,就着那盏酒,又抿了一口。

连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再迟钝的人,连着经历几次这样的事情——后,也明白该如何做。

孚祗默了默,抚着鼻梁,温声道:“右右。”

南柚耳朵动了动,这回——快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瞳里小小的映着他的身影,她应得——干脆:“孚祗说不喝,就不喝了。”

孚祗从前就招架不住她。

现在更如此。

唤了数千年的姑娘,根深蒂固的习惯,她愣是有这种本事,在几日之内,让他强行扭转过来。

这样的宴会,从小到大,南柚参加过不少回。

热闹之后,默默等着散场。

但这一次,在大家纷纷起身回自己住处的时候,天后身边伺候的仙娥行至南柚身边,轻声道:“姑娘慢走,天后娘娘有请。”

天后的宫殿在西边,距离光明殿有一段距离。

仙娥在前面引路,手中提着的琉璃宫灯在夜风中悠悠荡荡,散发着橘色的暖光。

两殿中间,还隔着一个东宫。

朱红色紧闭的大门处,穆祀靠在一棵几人高的夜桂树上,还是方才在殿中的那身衣裳,他生得一副俊逸的好皮囊,穿什么都显得俊朗挺拔,噙着笑的时候,身上那股积蓄的浓深威压便如潮水一般退去,——上去好说话得。

一——他这架势,南柚就知道。

他这是专程在等她。

“干嘛啊你?”南柚——自然地走上前,——了他几眼,问:“伤好透了?”

“差不多了。”跟南柚说话,十——轻松,自从跟南梦聊过——后,穆祀就格外珍惜——喜欢这样的氛围。

南柚点了下头,余光瞥到掌着灯停在原地等他们的仙娥,眼皮跳了跳,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母后为何突然召见我?是那场刺杀案有进展了?”

其实也不对。

这是天族内部的私密事件。

天后没必要让她知道这些。

穆祀听到她自言自语的猜测,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她的发顶,扯了下嘴角,道:“傻不傻。”

“我陪你一起去。”

孚祗安静地跟在南柚身后,像一只悄无声息隐匿在黑暗中的雨燕。

南柚——穆祀并肩走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扯得——长,胶着在一起,像是在拥抱。

孚祗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孚祗,走快些。”南柚走了不过三步,回首,——他落后他们不大不小一段距离,笑着停下来等他。

这回,换穆祀无声无息皱眉。

片刻后,南柚在天后的宫殿里喝茶,——知道今日突然的传召,是因为何事。

“这次老四能化险为夷,多亏了右右及时相助,这些时日忙着生辰宴——刺杀的事,直至今日,本宫——终于抽出些时间来。”天后话说得——客气,她从仙娥手中托着的木盒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雪玉镯,玉芯中藏着顶级的冰种,莹润光泽,确非凡物,她牵过南柚的手,——镯子顺利套上她的手腕,方满意地点头:“这是天族世代相传的宝物,今日,本宫——它赠与右右,希望它能在关键时候,护右右平安。”

这是一份厚礼。

南柚起身道谢——

得出来,天后确实——忙,几句话的功夫,通报内臣觐见的女官连着报了好几次。

南柚借口天色不早,顺势告辞。

内殿,珠帘响动的声音彻底平歇,天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道:“右右对你,似乎没有那份心思。”

穆祀躺在床榻上十几日,来来回回高烧不退的时候,梦里全是那些破碎的可怕画面。

他知道南柚对他没有男女——情。

至少现在没有。

可他放不开手。

梦中没能给她的,这一——,他加倍给她。

不自负,不辜负。

一日不行,就十日,白日,亦或者千年,万年。

他不怕被回绝,被打击。

他只怕彻底失去她。

“老四,你要想好。”天后慈爱地看着自己这位从小不让人担心又优秀得从不叫人失望的嫡子,开口道:“纵使——星界联姻能够使两族利益达到最大,但母后还是希望,在情势允许下,诸多的贵女——中,你能够找到一个和你彼此喜欢的女子,共度余生。”

“你若是想好了,我即刻便让你父君传信,商讨两族婚事。”

两位成年皇子的幽静,让天后没了压在心底——大的一块石头。

他们终于有了能够停下来喘息的机会。

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母后,右右很好。”穆祀沉声,认真答。

天后有些惊异地抬眸,带着些好笑的意味,问:“就这么喜欢她?”

她以为穆祀不会回答。

但半晌过后,她一贯有主见,轻易不吐露心声的儿子,破天荒抚了抚鼻梁,说了三个字。

他道:“——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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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孚祗始终落后南柚几步。

“怎么不说话?”南柚是个受不住沉默氛围的性子,他不说话,又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她很容易就察觉出了不对。

“臣在想,长奎现在行事越见稳妥,王军指挥使的位置,可以交到他手中。”孚祗回。

南柚道:“你说行,便行。这些事原本一直都在你在管着的,提拔——任免,你心中有数就行。”

她的信任——偏袒,毫无遮掩显露。

南柚今日着一条淡青长裙,多层的仙纺雪纱,像是开在黑夜里的一朵朵花,簇拥着她,露出她纤细精致的脚踝以及上面系着的清脆小银铃,那是一件灵宝,声音传出,有安神静心的作用。

她走一下,银铃就响一下。

话题扯到星界内政上面,南柚又想起两月后的少君继任大典,她道:“明日我们就回去,大致的事宜,父君——大伯想必都已经安排好了。”

“主要是时间太紧,千年的课业,只有一年的假。“

她又伸手去揪他的衣袖,手指葱白,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玉镯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光泽,确实是极好的东西——

代传下来的。

孚祗温柔的双眸中晦色渐深,蓄成风暴。

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揭开那层窗户纸——前,他从未这样,对每一件小事耿耿于怀,或者说,在此——前,他是可以克制,忍耐住的。

再温柔的人,再好的性情,好似一旦埋下情/爱的种子,理智就会溃散,对谁都如出一辙的宽和变成了对一人的独占。

孚祗对南柚是这样。

星沉对月落,也是这样。

这样沉沦的过程,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一——又一。

前面转过一条小路,熟悉的宫殿在视线中显现出棱角,白日里流光四溢的琉璃砖瓦现在安安静静地潜伏着,像是一只只伺机而动的小兽,模样狰狞神秘,前院里的花草树木也全然变了样子。

一只提着草裙的巴掌大的树妖受了惊一样,急冲冲钻进了草丛里。

南柚松开他的衣袖,弯腰去解开栓在篱笆门上的小禁制。

门将开的那一瞬。

少年倾身向前,手掌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腕。

他胸膛随着呼吸的节奏低低起伏,这样的姿势,像是从后将她拥入怀中了一样。

南柚眯着眼睛——亲昵地用侧脸去蹭他的下巴。

他的睫毛——长,浓密的一排,小扇子一样,肤色冷白,面容清隽温柔,怎么——怎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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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柚以为木头终于开窍了。

然而并不是,他随她胡闹着,自己则蹙着眉,细细观察她手上天后才给戴上没多久的玉镯。

须臾,他伸出长指,点在玉镯表面,水样的波纹荡开,刺目的灵力光焰对撞,像是在眼前炸开了一小束触手可及的烟花。

两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无形间对抗,一个爆裂似火,带着无与伦比的侵蚀力感,一个温柔若春水,所过——处,生意滋绵,生生不息。

孚祗眸光微微闪烁一下。

与此同时,那缕伴随了一路的幽幽异香终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南柚——大半的重量靠在他身上,举着手上的玉镯看了——,有些奇怪地问:“这个玉镯有什么问题?”

孚祗低眸,原本虚虚的留有余地的怀抱因为她的靠近而贴合起来,她很小一只,可以完全窝在他的怀中,稍一侧首,满头青丝就流水一样蹭上他的袖子,散发着一点点浅淡的果香味。

他学着她的样子,——头低下一些,下颚浅浅地触到她的发顶——

亲昵的姿势。

他闭了下眼,声音浅得像风。

“没事。”

只是在她身上闻到重瞳一族彰显存在的气味。

有些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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