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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容仪——大早醒来, 先揉了揉眼睛,爬起来看有没有相里飞卢的回信。

玉圆盘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失望。

又——年了,这——人为什么不给他写封信呢?

他又写了——封信过去:“又——年过去了, 你在什么呀,给我写写信吧。天上没有什么新鲜事, 我想听你的事情, 什么都想听。”

他耐心等了——会儿, 还——没有等——相里飞卢回信,——准备继续等的时候, 外边游来——条小龙, 向他报告说:“明行,你算——醒了, 你的小徒弟——卯时就已经起身等在外面,说等你起床请安, 他要练习早课。”

容仪吓得被子都裹不住了:“什, 什么, 还有早课?”

小龙说:“——般来说,师父收徒,都——有早课的。”

容仪说:“赶快告诉他,我们凤凰殿没有早课这样邪恶的东西, 师门传统就——这样。原先孔雀大明王教我的时候, 我们也没有这样邪恶的传统。”

小龙肃然领命:“知道了。”

五树六花原今天没有下雪。今天天气和润, 天光明亮,风声轻快。但这风——,偶尔会夹着——些浅淡的雨丝, 落在人脸上时,飞快地消弭不见,也只令人——为——风。

“师父——这样说的么?”兰刑依然跪在凤凰殿外,听完小龙说的话后,神情依然乖巧端肃,乌黑的眼睫垂下来,显得秀气又庄严,他没什么表情,“那么,让师父好好休息,我在这里等他醒来。”

小龙咂舌:“小公子呀,我们五树六花原几百年了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日子还长,您可不用太劳动自己。你自己身上还有伤,好歹先休息——十天半——月,让大凤凰帮你要——职衔领俸禄,这样不就能过得很好了”

兰刑微笑着看着它:“我天资愚钝,能当明行的徒弟,已经——毕生之幸,我不敢再要求明行为我做其他的什么,但求能够学来——些东西,早日报答明行对我的恩情。”

小龙“哎哟”了起来,显然也不知道接什么话的好:“那我——会儿再跟明行说——说。”

容仪裹着被子重新躺下。

他的回笼觉并不成功,半梦半醒间,他梦见他刚去姜——的日子。

那时候的相里飞卢还不认识他,不知道怎么,他就——这样觉得的。

相里飞卢像平常——样驻守在姜——城楼上,抱剑给周边的僧侣听众讲经。

而他自己在梦里——凡人,穿着凡人的衣袍,跟在那些僧侣身边,——边听——边偷偷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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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糖葫芦太大,撑得腮边滚圆,他嚼得很辛苦,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在此时,相里飞卢的声音忽而停下了。

容仪抬起头,就望见相里飞卢的视线往自己这里投过来,那——什么样的眼神,他也说不好。不——警告,不——劝诫,那——双苍翠的,绿宝石——样的眼睛,里面藏着水——样的温柔笑。

小龙“嗖”地——声窜进来,容仪被这声音惊动了,梦境在他眼前悄然而去。

他气恼地锤了——下床,揪起小龙左右扯了扯,又愤怒地打了——结:“我刚刚梦——佛子,为什么要把我吵醒?罚你半年俸禄!”

小龙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可否将功抵过?”

容仪没好气:“你能用什么功来抵过?”

小龙在自己组成的结里,困难地伸出爪子指了指床头:“佛子大人给你来信了,大凤凰。”

容仪回头——看,见——信盘里果然多了——张信纸,赶紧把小龙丢——边,捧起来小心拆开。

信纸——姜——特有的青藤纸,散发着药草的湿润芬芳,上面的墨迹仍然苍劲有力。

“上神,人间亦无新事。”

之后就——片空白。

容仪把信纸翻来覆去倒腾了半天,终于确认了,相里飞卢真的只回了这么——句话。

容仪更生气了,他把星丝软枕往地上——摔,“什么人嘛!为什么只有这点话对我说?他——不——把我忘记了?他——不——在姜——又遇——了什么小妖精?”

小龙在旁边心如刀割:“大凤凰,枕头——织——送来的,全天界独——所有……”

容仪把袍子——披,就要往外冲:“我要去凡间——趟,佛子——定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了。”

这些天,他也时常用水镜看相里飞卢在干什么,但——和之前——样,大多数时候,水镜里——片朦胧。

神境,半神境,魔境,梵天境界……相里飞卢的足迹遍布那么多水镜之外的地方。而他可——看见他的时候,相里飞卢都在姜——,日复——日地重复着他的生活。

他能看见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刚刚冲——凤凰殿门口,迎面——阵和煦的风浪,将他轻轻挡回了原地。

容秋——身白袍,头发披散,神情也散漫着。

他暗紫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小凤凰,——大早的这么着急,——有什么事情吗?”

和上次——样,他的声音温柔淡静,如同——碗凉水,将发烫的心抚平安定。

容仪对他,——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尊重和难为情——他看见他,如同看见了孔雀,或——他想象——的父亲母亲。这感觉,和见了佛祖,见了梵天任何——位大明王,他都不曾有过。

容仪低下头:“佛子……就——,我在人间的恋人,他最近给我回信,都很敷衍。这让我很生气,我想知道他——不——不喜欢我了,我想下去看——看。可——我下去了,他的姜——会出事,他也会不开心。”

容秋笑了笑:“那你——觉得,还——不要下去比较好,——不——?”

容仪又不说话了,他的神情很沮丧。

他的余光瞥——了在凤凰殿门前跪着的兰刑,忽而记起了什么,挠了挠头,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他来——兰刑面前,兰刑抬起了头。

而容秋也转身出来,注视着他。

容仪把兰刑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肩膀,嘀咕说:“我也知道我——在使小性子,可——没有佛子看我使小性子,我也觉得很没有——思。原来等待——这样难熬的——件事。”

容秋沉吟了——下:“或许也有别的办。有关星象生克之类的事情,应当还有典籍记载,你等我——段时间。”

“谢谢你。”容仪悲伤地说,“不过我之前找过了,没有找。”

容秋对他微微颔首,回——了书房。

兰刑静了片刻后,问他:“师父,——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他尚且比容仪矮上几分,要微微偏头抬眼,才能望见容仪的样貌。这张明艳动人、堪称绝色的脸,不再——青月镇的雾雨——远远——观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甚至能望见容仪发端细小的绒毛,颊边压出来的印子,还有那有点难过的表情。

容仪的——只手还揽着他的肩膀,——肩头传来的触感,他能感觉——容仪身量有些单薄,但并不硌人,他的肌肤很柔软,带着温热的力量,有力地支撑着他。

他身上——五树六花原的气息,五树六花的香气,清透馥郁。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作何回应,于——只有沉默。但凭着直觉,他知道沉默并不好,于——他开口问他。

容仪沮丧地垂下眼:“算了,你——我的小徒弟,跟你说这些事,有些丢脸。”

兰刑于——点点头,笑了笑:“师父不想说,那就不说。只——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伤心。”

容仪说:“也不——不想说……就——,有些丢脸。”

他吸了吸鼻子。

兰刑的笑——开始变得有些勉强和迷惑,似乎并不理解他的话。

他仍然那样乖巧安和地望着他。

容仪回过神来,想起小龙早先告诉他的话:“不——让你回去休息吗?怎么还跪在这里?我们凤凰殿也不要跪来跪去的,大——都——神仙,尊卑没有神域那样分明。”

兰刑愣了——下,随后说:“师父不喜欢,我就不这样。我在神域呆的太久,并未想过天界——这样的,——我冒犯师父了。”

“好了。”容仪终于开始察觉,这——徒弟在某些程度上也有些让他头疼,“在我这里,也不用这么放不开的说话,大——都随便——点就好。”

兰刑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什么。

“当年我师父也——放养我的,我并不太知道要怎么教徒弟……我看其他明王们教徒弟,先上手理论,再各自修行。”容仪挠了挠头,“我这边的藏书阁,我没有进去过,进去也——找风月小传……你想学什么呢?”

兰刑仍然不说话。

他身上穿着昨天过来换上的衣服,——件白色里衣,格外单薄。那衣服袖口有些短,露出他的手腕,上面伤痕绽裂,青紫交错。

还有——道伤痕,自腕口直划向掌心,切口平滑整齐,深可见骨,虽然伤口很细,——格外深。

容仪看见这道伤痕,心里——颤:“这道伤,哪里来的?”

兰刑抬起手腕看了看,笑道:“不记得了,大约——在哪里不小心割伤的。怎么了?”

容仪小声说:“没什么,就——有——佛子,他和你有——样的伤,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兰刑仍然凝视着他。

容仪长出——口气,拍拍他的头:“我想还——先教你打架的咒术和本领吧——后不要被人打了,我们不受气,都打回去。等我给你找——找密宗咒术的书。”——

切如他所料。

兰刑眼底——暗,面上不动声色。他想要跪,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没有跪下去,只——重新笑了起来:“谢谢师父。”

……

姜——边陲。

入夏的时节,风雨大作,雷声滚滚。荒凉的山野间,——声怪异粗哑的鸟鸣破空而来,那鸟鸣声——仿佛有着某——奇异的魔力,让人心神溃散,神志痛苦。

那鸟儿生的奇大无比,拖着长长的尾羽,浑身的羽毛如同枯叶,错杂粗糙,丑陋无比。

闻讯前来围剿的士兵和神官,大多数已经痛苦地翻滚了起来,只有——红衣神官在激战过后,仍然踉跄着站了起来,原地结阵,剑气破孔而出,直指高空——的怪鸟!

凌厉的剑气带着——力,锐不可当,——被那怪鸟——甩翅膀轻松拂开,剩余的剑气反被弹了回来,向神官的心口袭来——

三道风声掠过,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

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了面前,将他牢牢地挡在身后,神官再抬起头时,那怪鸟已经倏然坠地,痛苦地哀鸣着。

青月浑身冷汗,头皮发麻,几乎站不起来:“弟子无能,谢师父救命之恩!”

相里飞卢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要你们全凭自己抵御这——东西,的确还有些勉强。”

他抽出青月剑,跃下岩层,来——那怪鸟身边。

“斩妖除魔,须记得变通。遇上鸟妖,神剑也难——抵挡,我找人锻造了驱魔箭,配合青月弓使用,效果还不错。”

他半跪下来,查看这怪鸟的形态。

受伤之后,这怪鸟的状态居然在慢慢变化,丑陋粗糙、如同铁棱——样的羽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这鸟儿原本的羽毛:——非常灿烂的蓝色,带着——令人震撼的华丽,看起来纯粹柔和,宛如新生。

青月跟着赶了过来,仔细辨认,语气不敢确认:“入魔的鸟,这——……蓝凤凰?”

他这——生也只见过——次凤凰,就——七年前——师台那次,相里飞卢提剑驱赶了他们的护——神。

只有他和他心知肚明,那凤凰就——日渐迫近玄武壁水貐的明行星。

他那时候还——为相里飞卢要为情入障,可——七年过去,——切依然如往昔,他也就将这件事淡忘了。

这么长的时间,连姜——人,都很少再记得,佛塔里曾住过——非常漂亮的小公子的事情了。

时至如今,他依然为自己对相里飞卢的猜疑感——愧疚。

“——三青鸟。”相里飞卢说,“这段时间,入魔的怪——越来越多,不知道——否——什么兆头。”

入魔的妖怪——最难处理的,魔界力量蛮横、恐怖、无序,同等级的神都未必能有办——克制,何况他们——凡人。

青月也说:“——,的确越来越难处理了。”

这几年来,姜——眼看着越来越困难,不过好就好在,只有外患,暂无内忧。百姓遭罪吃苦多了——些,好在他们拼了——条命,尚且有办——解决。

这么多次生死边缘走过来回,每——次都可能——不归路。

“师父,那还——和——前——样,先带回去关押,等这三青鸟清醒过后,追根溯源,问明来路,再作处置?”

“就这样办好。我回房查询典籍,有什么事情,你便来找我。”相里飞卢说。

青月俯身拜道:“。”

微风细雨——,相里飞卢转身离去。

青月注视着他的背影。

七年过去,他已经——十六七岁出头的愣头青,成长为而立之年的男人。

但相里飞卢的容颜——未曾变过,他——天见他——什么样子,如今就——什么样子。

“佛子回来了?”

这——边陲小镇的里——早听说了他们围剿怪——成功的消息,喜滋滋地等在他们下榻的房屋门前——

起等待的还有里——夫人和里——的——如花似玉的——儿。

相里飞卢微微颔首:“回来了,辛苦大。”

里——只差老泪纵横:“好,好,天佑我们姜——子民!我们听说消息,为您和青月大人准备了晚宴,犒劳军士,请您移步……”

“不必了,让青月去就好。我需要回房休息。”相里飞卢说。

里——愣了——下。旁边的几——姑娘,眼神不约而同都黯淡了下来——

们都——镇上数——数二的漂亮姑娘,可——这么多天了,佛子都没有——眼瞧过——们。

“你们说佛子既然不用守清规戒律,——底为何不近——色呢?”

“你们没听说?好久——前,他像——有过——恋人……”

“你——说孔雀大明王?那都多久——前的事了。”

“不——,不——孔雀大明王,——……——谁来着,哎呀,我忘了。总之我听人说,佛子——前——真——将人带回过佛塔的,——少年,真——的绝色……”

相里飞卢回了房间,将这些议论关在身后。

他坐在床榻上,静了——会儿,随后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袖——拿出——莹润的玉盘,轻轻模了模。

容仪离开七天,他这里已经过了七年。

等待——什么样的感受?

这——辛辣甘美的烈酒,越酿越纯,也越来越沉稳厚重。这并不——场缠绵的约定,这——场累日蹉跎。

七年过去,他已经知晓这——道理,而容仪呢?他那活泼年轻的恋人呢?

相里飞卢轻轻提笔。

他每天都给他写信,只——不——每——封信,他都会用信盘送出。

青藤纸铺开,他缓缓落笔,苍翠的眼底带着笑——,如同容仪就在他身边。

“今日得——三青鸟,青月指认为蓝凤凰。”

“容仪,他们都已经忘了凤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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