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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汪老大

“刘典狱!久仰久仰……!”

一位“会仙楼”的跑堂伙计打开了门,两位精神震烁的中年人紧跟着走了进来。还站在门口,便对着刘睿影拱手作揖,且一揖到底。

这种老套的开场白,刘睿影最近着实听得太多太多。

本就是个中都城中的无名小卒,哪里谈得上“久仰”?即便现在有幸得了些虚名,也都是近来的事情,根本不久。

这两个字几乎已经成了官方认同的客套话,见面不说两句都显得不是这圈子里的人,但一旦说了这些,不由得就弥漫着一股俗气。

刘睿影未着急回答,先打量起来。

这两位中年人,他看了看,心知自己绝对不认识。

不认识的人请客吃饭喝酒,当然要多加小心。

毕竟他最近莫名其妙的事太多,让他产生了一种未知的恐惧感,对这种送上门来的吃食畏惧。

不过刘睿影却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这两人身上衣着却是一模一样,都是件佛头青织锦缎劲装,腰间绑着一根藏蓝色戏童纹宽腰带,半长的头发很是不羁的披散着,眼裂如凤,深邃而犀利。行礼毕起身,后背挺的挺直,浑身的肌肉在衣衫下还隐隐有着某种特殊的律动。

“不敢当!”

刘睿影放下了手中的瓜子,摆了摆手说道。

为了表示个起码的尊重,还特意起身,对着两人微微颔首。

如此虽然有些失礼,但请客的人一定是对被请的人有所需要,这是世道上颠扑不破的道理。

即使现在无事,也是用来沟通熟络,积累感情,为日后打好基础。

有求于人的,自是应该更热情些。而刘睿影还未曾弄清对方的来意,当然要持的住劲儿。

好在这两位中年人也浑不在意,只是拍了拍手,分开站在门口处,一言不发的等候。

不多时,方才开门的伙计拖着一个麻袋走了进来。

麻袋个头不小。

着实可以装的下一个人。

还不是普通人,足以装得下一个青壮汉子。

伙计拖动的时候,刘睿影看得出他却是用上了浑身的力气。

因为他额头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卷起的衣袖暴露出浮现着根根青筋的手臂。还有脖颈上一上一下,不断跃动的筋肉。

刘睿影自己也是干过重活儿的人。

当初为了能从老马倌那里换来马骑,就不得不去给他干活儿,借此讨好。

喂马的草料全都堆在一起,形成个巨大的垛子。取用之时,须得从最上方开始。要是从下面抽出的话,虽然一时省事,但要是取用的多了,整个垛子便会坍塌倒地,还不如一开始麻烦些。

因此这取草不能偷半点巧,就像马儿奔跑时也不会省些力气。

好好取了草,喂了马,马才能跑得远,跑得快。

草垛足足有接近一丈高。

刘睿影得架着梯子,手持长柄钢叉,才能够到草垛的最上端。

梯子的踏板很是窄短,人站立其上下盘空虚,无处借力。手上要是还想用钢叉把草料叉出,便要挺直腰杆、绷紧双腿、闭气凝神,才能趁势挑出满满一叉子草料。

干过这般力气活儿的人都知道。

什么都能偷懒耍滑,唯有这活计不行,只能下力气去做。

草料要是不叉,马儿就会饿肚子……老马倌非但不会给刘睿影马骑,反而会将他臭骂一顿然后一脚踢出。

同样,那麻袋若

是不用力,他自己又不会挪动。从哪里来,便会在哪里一动不动。

刘睿影看到这伙计拖麻袋,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叉草料的往事。但很快他便知道自己却是想错了……这麻袋,要是没有人拖动的话,它自己也会动!

伙计托着麻袋,将其放在了两位中年人之间。随即喘了几口粗气,把卷起的衣袖重新放下,整理平顺。接着又恭敬客气的退到一旁,看着两人。

直到这两位中年人超其挥了挥手,他才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悄然退去,将雅间的门关的严丝合缝。

整个过程除了那几口粗气以外,全都是无声的。

也正是这般无声的沉寂,地上麻袋发出的“簌簌”之声就很是刺耳。

不光是刘睿影。

雅间内除了两位中年人以外,所有人的精神都被这麻袋所吸引。

只见这麻袋缓缓的蠕动着。

还不是发出些闷响。

不过蠕动中的麻袋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只是随地撒泼般的乱拱一通,折腾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仍旧是原地不动。

两位中年人靠左一位,抬眼瞧了瞧另一人。得到点头后,上前几步,冲着麻袋狠狠的踢了一脚。

“呜……”

麻袋中发出了一声申吟。

刘睿影听得很清楚。

这不是任何兽类可以发出的声音。

而是人。

麻袋里应当装着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先前那伙计拖着麻袋走进来的时候,刘睿影还在想这麻袋大的足够装下个人。

现在发现里面竟然真的装着个人……

他脸色平静的看了看两位中年人,而后长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重新拿起瓜子放到嘴里。

这次他嗑起来远没有先前那般轻松惬意……一颗瓜子拿在手里,左右摆弄。

忽然想要学学萧锦侃那样放在门牙上嗑开,但刚刚一发力就觉得瓜子在嘴里骤然炸裂开来,碎成了小块,只得“呸”的一口吐了出来。

不觉很是奇怪,就算一个没有磕过瓜子的人,也不可能那么准确的都把瓜子磕碎,更何况他是个会嗑瓜子的人,并且注意了方法,倒不是说能完全破开,但也不至于碎成小块。

细想想,这个瓜子从他一开始磕,就都是轻易就碎了,似乎迫不及待想让他喝了茶水冲到肚子里。

“刘省旗可是觉得这瓜子不好吃?”

两人中的另一位问道。

“好吃!只是我不敢吃。”

刘睿影说道。

“先前我二人还未进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吃了好多?”

这人接着问道。

“不知道的时候敢吃,知道了就不敢吃了!”

刘睿影摇头说道。

“这什么道理!瓜子里又没放毒!我兄弟俩从来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另一人脚踩着麻袋,厉声说道。

嗓门极大,吵的刘睿影耳朵嗡嗡直响。

这两人不禁衣着相同,容貌也十分相似。更何况方才那人言语中还说了是两兄弟。

刘睿影不禁苦笑……今晚应当是中邪了!

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觉得那麻袋能装下一个人,果然是装了一个人。眼前这两位中年人,刘睿影觉得是那两兄弟,果然就是那两兄弟……

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生怕自己再想出什么不好的事儿后,立马发生在现实中。

他都有

种心想事成的感觉,但极其不幸的是,他想的都是些不好的事。

不过这两兄弟虽然衣着一致,相貌相似,但性格却迥然各异。

伸脚踩住麻袋的那位,性如烈火,行为举止十分不羁。而最开始和刘睿影说话的这位,却不温不火,老成持重。

果然,在这人急躁之后,另一人立马怒目而视。随即努了努嘴,伸手指着地下的麻袋。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冒失,现在挨了自己兄弟的白眼,也不敢反驳,乖乖的蹲子解开了系住麻袋口的绳子。

一个肉,团“咕噜噜”的滚出来。

“刘典狱还记得此人?”

刘睿影起身绕过桌子,微微伏低,定睛一看。

这哪里还能看出个人形?头发已经被揪秃大半,鼻梁骨也被打断。整个鼻子软踏踏的歪斜在一旁挂着。

嘴里的少的少,断的断,嘴唇上裂着几个深而长的伤口,鲜血还在不断涌出。

不过刘睿影毕竟是查缉司中人。对于特别在意过得,即使再不成人形还是能认得出来。

尤其是这人被从麻袋中放出来后,费力的睁开眼睛。眼眶上都是深紫色的淤血,使得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想要站起,但双臂早已无力支撑……转瞬又歪斜到一旁,仰面朝天,露出胸前的纹绣。

刘睿影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纹绣!

正是刚才进入石碾街时,那个简陋、肮脏酒铺的店家。

他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如此狼狈的装在麻袋里?

方才这店家对刘睿影的态度倒是极其不客气,刘睿影还没怎么样,就有人替他收拾了。

“不认识。”

两位中年人听后顿时一怔……

脾气火爆的,看了看另一人。

但即使再稳重,此刻也是再也无法缓和情绪。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但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微微侧过身子,冲着刘睿影“扑通”一下双膝跪地。

刘睿影也没有料到此人会这般行事。

可他的反应却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只见他后退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雅间的窗子。随即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酒三半和萧锦侃面面相觑,不知刘睿影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不过事已至此,也有样学样,纷纷从窗户里翻身而出,站在院落中。

“为什么要跑?”

酒三半不解的问道。

刘睿影看了眼萧锦侃,他仍然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笑而不语。

“不跑不行啊……这一礼我可受不得!”

刘睿影说道。

“人家跪肯定是有事相求。现在你这么大的名头,许多事情不就是一句话?”

酒三半说道。

“你要知道他们俩是谁,就不会这么说了……”

刘睿影看着窗户里,语气沉重的说道。

跪地的中年人还未起身。

另一人朝着趴在地上蠕动的那位店家迎头一脚,将其踢晕过去,然后也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汪老大好兴致啊!这又是什么喝酒的新名堂?”

刘睿影身侧不远处,有一人朗声说道。

酒三半听着那人的称呼,再看了看脾气火爆的这位,最后目光停在刘睿影的身上。

这会儿他有些明白了刘睿影的顾虑。

在中都城这个寸土寸金、盘龙卧虎的地方,能被称作老大的,可想而知其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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