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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冰酒与饷银【五】

刘睿影觉得自己余光处忽然有个人影一闪而逝。

抬头一看却是那小乞丐不见了。

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确是舍不得刘睿影死。

但刘睿影又不得不死。

所以干脆离开好了。

这也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极好方式。

既然没有看到,也就可以当做他没有发生。

小乞丐的离去,却是打破了刘睿影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本以为小乞丐真的会因为舍不得自己死,而出手干预靖瑶。

但现在看来却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人难免如此。

谁都想要有捷径可走。

有时候能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

但更多的捷径,却都是灭亡的门户。

刘睿影仍旧在和靖瑶对峙着。

靖瑶虽然焦急,但刘睿影却看出他在尽力的克制。

光阴飞逝。

日头已经西沉。

今天的月亮却是要比往常升起的早的过分!

夕阳还未逝去。

就已能看到一轮圆月当空。

虽然月光不够亮。

但毕竟也是升起来了。

靖瑶看着天空笑了笑。

先前那小乞丐还说什么日月同辉。

现在不需要用银子铺地,岂不也是日月同辉?

人算终归是不如天算。

不过能这般一语中的的人,也着实是少数。

月亮还未完全升起。

低低的压在房梁上不高的位置。

起码在刘睿影的视角看来就是如此。

华浓不再说话。

他也感受到了这种生死对决之间的压迫。

就连先前的偶然传来的鸟鸣声,也闭上了嘴。

动物总是要比人更加敏感些。

察觉到了危机,自然就会振翅高飞,向别出去了。

忽然间。

靖瑶拔出了他的他弯刀。

刀光直冲天际。

圆圆的刀芒似是要与那月亮争个高低!

随之而来的,还有刀气破空之时传来的呼啸。

刘睿影看着眼前的场景笑了。

靖瑶终究还是比自己先出了刀。

他到底没能压制住自己的焦急。

现在锋芒已经展现。

等待的便是刘睿影的圆融。

虽然如此。

可若是锋芒太甚,刘睿影的圆融真的可以抵挡得了吗?

他心里没底。

有了这刀芒的阴沉。

刘睿影脸色惨白。

靖瑶的弯刀,似乎把那夕阳的余晖都吸引了过来。

太阳飞快的落了山。

也不知是刘睿影对这时间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的确就是如此。

总之,他觉得今天的夕阳,有些过于短暂了。

太阳不见了。

天幕之上只有一轮月。

一轮和靖瑶手中弯刀一样的月。

头顶银白的月。

手中雪白的刀。

映衬出刘睿影苍白的脸。

“你还不出剑?”

靖瑶问道。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刀芒和月亮。

心中的骄傲,已然让他目空一切。

“还不是时候。”

刘睿影说道。

“难道你也要像那傻小子一样,等我的破绽?”

靖瑶说道。

刘睿影没有否认。

因为他知道靖瑶的心已经乱了。

虽然他的刀芒很是惊人。

但心乱了。

必败无疑。

刘睿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所以这的确是他出剑的极好时机。

可是他在这一瞬间却又改变了想法。

不是因为他不想乘人之危。

而是他想试试自己到底成长了多少。

“不过你早晚都会出剑的。”

靖瑶说道。

“没错。毕竟我不会引颈就戮。”

刘睿影说道。

“那你在等什么。”

靖瑶问道。

“等你的刀芒到达巅峰的时刻。”

刘睿影说道。

“难道现在还不是巅峰?”

靖瑶皱着眉头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鼎峰在哪里。

但这一刀,他却是调动了全部的劲气。

要比先前酒家内的那一刀,认真了不知多少。

靖瑶忽然笑了。

刘睿影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和心里的暗喜。

一个人只有心态平和的时候,才会笑。

笑代表着坦然。

只要一个人还能笑,那就说明他的心境已经安稳了下来。

刘睿影也想笑。

只不过他想苦笑。

因为他后悔了。

后悔他在先前靖瑶心境不稳的时候没有出剑。

拖到了现在,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人总是如此。

教育旁人的时候,那些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

但真的放在了自己身上,却又一条都不会遵守。

就像刘睿影告诉华浓,犹豫就会败北。

但他现在却是要比华浓犹豫的更多。

不过一旦想通这些节点。

刘睿影倒是也平和了下来。

他也能淡然的和靖瑶一起笑。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

已经升到了靖瑶的刀芒不可及之处。

可是星星还没有出现。

但刘睿影与靖瑶两个人的笑脸,岂不是比那星光还要璀璨?

靖瑶也收起了自己那股征服的。

因为他从刘睿影的笑中读懂了很多。

他的笑里有悲伤,也有坚决。

有对未来不可估量的悲伤。

也有对此刻必将一战的剑诀。

草原人总是对强者有一种天生的尊敬。

直到这一刻。

靖瑶才从心底里有些佩服刘睿影。

顺带着对他背后的中都查缉司也有了理解和尊敬。

渐渐地,靖瑶的目光却是柔和了起来。

“对不起!”

靖瑶微微低了低头说道。

这对高傲的他来说,已是最大限度的诚恳。

“为何突然道歉?”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先前看错了你。”

靖瑶说道。

“人活着,就是用来被人错看的。”

刘睿影说道。

并不以为然。

“但活着的意义,不就是一次次的打破旁人的错看?”

靖瑶说道。

“为何要打破?错看的人永远不会改变。而看对的人,也永远不会有错看的时候。”

刘睿影说道。

“难道看对的人就不会失望?”

靖瑶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

他觉得此刻自己和靖瑶的感情有些复杂。

说惺惺相惜或许还谈不上。

但的确是有了一种莫名的羁绊。

这种羁绊不能用人和感情来描绘。

仇恨?

自然是有的。

靖瑶杀了中都查缉司的省着,还劫夺了饷银。

甚至数次逼杀刘睿影于生死关头。

若说没有仇恨,他们俩也不会相信。

怨气?

似乎也存在不少。

靖瑶明明能在一开始就已压倒性的优势将刘睿影彻底抹杀。

但他却因为自己的高傲,和对刘睿影的轻视来以此作为戏弄。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刘睿影岂能没有怨气?

不过这仇恨是与生俱来的。

五大王域中的人,怕是对草原王庭都有仇恨。

但怨气却是新生的。

若是靖瑶把刘睿影当做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那即便刘睿影惨死于他的刀芒之下,刘睿影也不会有任何怨气。

站在一旁的华浓还无法理解两人之间产生的这些情感。

但他忽然觉得有些酸楚。

这阵没来由的酸楚,甚至让他有些感动。

他的眼眶有些胀痛。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华浓用双手捂着眼睛。

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泪水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他哭了。

以前他从未哭过。

即便是刚才看到那小乞丐哭,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现在他自己却哭了。

刘睿影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心里很是欣喜。

因为华浓此刻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

人不但要会笑,还得会哭。

缺了哪一种都不算是人。

因为人活着就会有思想。

有了思想就难免悲伤。

即便是无病申吟的悲伤,也算是悲伤。

这是一个人一定要有的。

现在华浓哭了。

说明他已经有了悲伤。

即便他还不懂这悲伤的含义,但他至少也是有了。

有了悲伤,便也有了担心。

他在担心刘睿影。

担心他的这位师叔。

担心他究竟能不能躲过靖瑶的这一刀。

他从靖瑶的刀芒中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冷漠的没有人性的自己。

以前他的剑也是没有感情的。

只为了生存而出剑。

没有任何牵绊。

所以他的剑很快。

但后来,他走出了山林。

有了师傅,有了师叔。

第一次感受到了与人交流的快乐。

感受到了被人关心的温暖。

所以他的剑就有了牵绊。

有了牵绊的剑,自然会慢。

因为牵绊就是弱点,就是负担。

剑上有了负担怎么还能像先前一样快?

在华浓的剑和靖瑶的刀触碰的一刹那。

他就体会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那就是自己曾经出剑的感觉。

可是他现在学会了哭。

跳出那圈子一看。

才发现靖瑶的刀也在变。

似乎也不如先前那般无情。

婧瑶的刀,本就只为复仇而生。

这柄弯刀能带给他无尽的胜利。

而这些胜利所换来的,就是荣耀和权利。

是他所以能复仇的必要资本。

所以他的心里只有一把刀。

但现在,这把心中之刀的刀身却有些模糊。

因为他也因为刘睿影的出现,而第一次有了些复仇之外的感情。

其实靖瑶的刀依旧寒冷。

只不过华浓体会不到。

刘睿影却感觉的极为深刻。

甚至产生了错觉。

觉得现在仿佛不是深春,而是隆冬。

草木花叶都被凌冽的刀气搅碎。

像是西北风一样。

吹个不停。

透过这刀芒,似是能看到已经结成了冰晶的水滴。

冬天,总是朴素的过分。

因为白色本就是最为纯净的颜色。

而冬天,却又在天地间找不出任何其他的颜色。

纯净的白,让人安静,让人忘记了浮躁和焦虑。

深深的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也能感受到一阵透心的爽快。

接着从嘴里哈出的白气,又是这朴素中的一抹趣味。

不过冬天却是一个蕴藏的季节。

所有的生命虽然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但他们等待的就是冰雪融化之后的绽放。

虽然严峻冷酷。

但却又能让人坚韧而顽强!

刘睿影的手终于握住了剑柄。

“现在到时间了?”

靖瑶问道。

“到了!”

刘睿影点了点头。

靖瑶的刀芒是冬天。

想要冰封大地与山河。

但刘睿影的剑却是这冰层之下正在厚积薄发的生命。

他出剑了!

宛如最后一个冬日的晨曦!

虽然天还未变蓝。

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

但只要这一轮红日升起。

冰雪就会开始消融。

明艳夺目的暖阳会让整个大地渐渐的扶苏。

山河解冻。

万物惊蛰。

青草挺直了身子。

露水终于能够自由的来回滚动。

湖面也开始泛起了圈圈涟漪。

一道道水温朝岸边扩散着。

引得群群水鸟入湖嬉戏。

随着刘睿影的剑缓缓拔出,继而聚过头顶。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无限的生机。

并且还在持续的增长,蔓延。

若说刚拔出剑的时候,只是朝阳初升。

那现在,便是春日当空。

东风再度拂过大地。

天已全然变蓝。

蓝的通透。

像是一块浑源的宝石。

行云也开始大片大片的流转着。

河道里哗啦啦的声音愈发的壮烈激昂起来。

冬天仿佛已是瞬间。

而春,却开始逐渐化为永恒。

靖瑶感受到了刘睿影的剑意。

这股生机勃勃,如熊熊烈火般的剑意。

他的刀芒有些败退的势头。

因为冬,迟早会被春所吞噬,代替。

这是自然的法则,没有人能够违背。

但靖瑶显然不会就这般放任自流。

虽然冬天本就是一种含蓄。

因为走过了春的芬芳和夏的火热。

冬是一年的谢幕。

就像一位老人。

虽然看沧桑。

但双眼中却有日月的流转。

这般经过一年而历练出来的深刻。

不是一个新生发出的春就能轻易打败的。

靖瑶的冬。

能够包容一切情绪。

坦然的面对一切兴衰荣枯。

春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小段童年的记忆罢了。

虽然如梦似幻。

但却是不足为虑。

若是把一辈子炼化为一年。

那么这冬该承载了多少激情与得失?

和蔼的面庞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隐秘的爆发。

他只不过是安耐住了心中的悸动罢了。

虽然少了浮夸与绚丽。

但并不能代表他就无法再度狂热!

靖瑶的脸色变得冷峻。

他誓要逆天而行,决计不能让这严寒退去。

奈何天意难为。

能随人愿的机会能有几次?

华浓站在两人之间。

一边是凌冽的寒风。

寸寸的割裂着他的皮肤。

一边是温暖的眼光。

一点点的透入他的心田。

虽然他对季节没有什么偏好。

但他却是这在场的三个人中最懂得自然的。

他知道自然的神圣不可侵犯。

也知道若是逆天而行的后果。

所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就算你等到了你的时机,但我的光阴却也绝对不会放弃!”

靖瑶说道。

他的两手都压在了刀柄上。

“我们都是坚决的人。你这话若是说给我听,那大可不必。你若是说给自己听,想借此鼓舞一下自身的气势。那我还能把这话说的更加漂亮些,说不定对你更有用。”

刘睿影说道。

他语气平淡。

神色祥和。

何况现在已是春天。

他占尽了天时。

如果两人之间的交手放在一个月以前。

结局一定是刘睿影的人头像先前华浓的金珠一般,掉落在地上,不知道滚向何方。

胜负倒转,生生不息。

混元一体,是为无极。

刘睿影的这句总结,终究还是被自己用上了。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那位小乞丐。

也得感谢华浓。

若是没有先前两人那一阵看不见的交锋。

他又怎么明白这个道理?

冰雪再顽强,最终也只会消融。

即使盎然的春意也会凋零衰败。

但至少要比冬雪坚持的长久些。

何况中间还有一个夏,和一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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