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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诸己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

对于魏何这样的人来说,活着,便是一场不停追逐的游戏,追逐挚爱,追逐生命。

现在,他的生命,已所剩无几。

他的挚爱,所在,亦遥遥无期。

他虽然还很年轻,可他的精神却已很老。

这十年来,他从未有一天,感觉自己是还活着的,他也从未有一天,感觉自己还是个人。

可今天,他却终于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是活着的,他的所有的精神,都已回归到他的血脉之中,使他迸发出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热情与活力。

他已无所畏惧,眼中所剩,唯有勇往直前,披荆斩棘。

魏何不禁抬起了头,望着黝黑透亮的天之尽头,微笑着。

他忽然很想要大吼一声,吼声一定要酣畅淋漓。

“活着”,真好!

……

……

秋之深情,木叶尽黄。

江南鱼米富饶之乡人,不知秋为何物,只知气候转冷,便是一秋。

其不知秋之萧索,绝非仅仅是气候变化而已。

古人云:“一叶知秋。”

大抵一叶便能够代表一秋,一叶黄,一秋便已至,待到满城黄叶尽落,便是秋之深处,即为深秋了。

一叶,便能够代表一秋。

一剑,便也能够代表一个人,代表一个人的毕生剑道,所学,所悟,所感,所想。

一眼,便是一生。

一剑,便是一生。

……

……

魏何剑,名为“诸己”。

“向死而生,反求诸己。”

这是他一生的信条,也时常拿来鞭策自己。

魏何一生所痴,不过一人。

魏何一生所求,不过剑道。

在这世间,唯一人与剑道不可辜负。

他自知无力改变这苍天命运,十年前如此,十年后的今日,亦是如此。

可他所幸,还能够改变自己。

十年前,他毅然离去,十年沉淀,只为十年后的今日,能够一雪前耻,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孤入西域楚门,习得秘术。

今日,他更是不惜以身饲剑,只为十年前的约定。

所以,当霓欢终于倒在他的脚下的那一刻,他忽然仰起头,很想要狂吼一声。

可压抑许久的狂吼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却是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随即喷出。

“血剑咒”的威力虽强,可反噬亦大,加之霓欢的实力太强,以魏何的身体,承受不住,剑之反噬,理所当然。

魏何冷笑着,抹干嘴角血迹,他毕竟终究还是胜了,虽然,这胜利,来之不易。

霓欢微微仰起头,盯着魏何,眼神落寞而孤单。

他的心情,便如蜜罐中掺入药汤,亦苦亦甜。

苦的是,魏何不惜生命,以身饲剑。

甜的是,魏何终于打败自己,昔年绕着自己郎席竹马的淘气少年,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霓欢缓缓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笑道:“老夫纵横江湖五十载,今日,是老夫第一次倒在别人的面前,你该感到荣幸…”

魏何道:“师叔手下留情,魏何不敢自夸放肆…”

霓欢模着须髯,无声地笑了笑,忽然神色严肃道:“可你所学,终归不是正道,若是执意为之,必会自食恶果,还望慎重…慎重…”

魏何闻言,立正站好,拱手作揖,道:“师侄所为,实属无奈,待此间事了,师侄保证,绝不再用此功…”

霓欢笑了笑,点了点头,道:“好…”

魏何一愣,疑惑道:“师叔…肯放我过去?”

霓欢笑着点头,没有说话。

魏何目露感激之色,也冲其微微顿首,便放开大步,向后走去。

霓欢低头,沉吟不语。

忽然,霓欢猛一回头,叫住魏何,道:“师侄且慢,莫怪师叔唠叨,可问师侄,此一去,有何打算?”

魏何停住脚步,回身,道:“去见阿无…”

霓欢“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可知阿无下落?”

魏何道:“已知。”

霓欢又点了点头,道:“见过阿无…以后呢?”

魏何闻言,道:“将阿无安置妥当,而后…”

霓欢忙着问道:“而后如何?”

魏何冷笑一声,目光陡然一凛,道:“杀回浮生门,灭了浮生门…”

霓欢身子一颤,险些栽倒,良久,他方才平复下来,喃喃道:“浮生门与你何仇?为何如此?”

魏何道:“囚我挚爱,不明事理,浮生门,存之何意?”

霓欢目光黯然,低着头,后退一步,喃喃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魏何拱手作揖,道:“师叔珍重,侄儿去了…”

霓欢仍旧低着头,喃喃自语,只是一摆手,示意魏何离去。

魏何转身便走,丝毫不做留恋。

霓欢缓缓地抬起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魏何,眼中神色复杂,变了又变。

终于,霓欢目光坚定,眼中,唯有杀机。

一阵秋风扫过,霓欢的人已不见。

他的人,已随着秋风扫过,扫向魏何……

魏何自觉后背一紧,似有“呼呼”风声,风中,夹带着无匹杀机。

魏何一惊,欲回身,已是来不及。

“缩头术”,也已派不上用场,因为,剑,并不是冲着他的头去的,而是冲着他的心脏去的。

魏何情急之下,只得向右侧窜去。

“嗤!”

是衣帛碎裂声。

“噗!”

是利剑入体声。

魏何牙关紧咬,手捂伤口,怒目而视。

霓欢站在前方,“虹冶”剑在手,剑已出鞘,剑上有血。

魏何冷冷道:“师叔,这是何意?”

霓欢叹道:“老夫既为浮生门执法司执法者,对于似你这等欲毁法灭门之辈,断不能容!”

魏何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师叔今日,是要杀我?”

霓欢凛然道:“若是执迷不悟,当即诛杀,断不能容!”

魏何笑道:“看来,你我今日,定要决一死战…”

霓欢道:“你若悔过,尚有一线生机…”

魏何朗声大笑,道:“你觉得,我会悔过?”

霓欢摇摇头,神色黯然,道:“不会…”

魏何道:“既知不会,又何必说?”

霓欢果然不再说话。

现在,唯有剑,才能说明一切。

也唯有剑,才能讲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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