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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临安行

郭靖带着杨过同尹志平出了嘉兴便分道扬镳。尹志平说有事要往临安去,叫他们先行两日。

尹志平并非临时起意,他自黄河一路南下,先是到了苏州,又来到嘉兴,若不往临安一趟,实在是说不过去。

如今的南宋行在便是在这杭州城内,所谓行在,便是临时首都。

宋高宗赵构被金人吓破了胆,一路南奔渡江。先是在建康呆了一段时间,又被金人撵得继续南迁。到了杭州还没喘口气,又不得不出海作了段时间的航海家。

终于等到金人撤出了江南,他才悻悻地回到杭州,并在这里开始营建宫殿。朝中臣子力主在建康建都,但赵构以沉默否决了。开什么玩笑?建康多不健康啊!

金人一渡过长江,他甚至都没机会继续跑路。即便是要出海,还要往东在路上奔袭数百里,多不安全啊!

自此后,杭州这一座城市便更名为临安,一跃成为南宋实质上的国都。

尹志平走在临安城的街头,这里店铺鳞次栉比,往来商贩也是发色各异。酒肆茶楼,艺场教坊,驿站旅舍以及夜市勾栏应有尽有,繁华之态更胜于后世的元大都。

只是在这繁华背后,却是危机四伏。这是1256年,再过一年,蒙古大军便要开始全面南侵了。如今的长江边境的战火可谓是一触即发,但安居此隅的南宋朝廷仍旧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

尹志平到了西湖,这里的美景比起后世更加纯粹自然。自北宋而始,经过历代官吏整治,西湖更加妩媚动人。

这里游船画舫往来如织,丝竹管弦歌舞之声不绝于耳,荷塘柳畔,风月无边,不禁令人想到人间天堂四字。

“道爷,来玩呀!”一个妖娆的妓子在画舫上冲着尹志平招着手。

她肌肤雪白、薄施朱色、面透微红、蛾眉宛转,画着咬唇妆的樱桃小口,额上还贴着花钿亮片。

似乎是天气太过炎热,她翠绿的襦裙领子开得特别大,露出了里面花花绿绿的两根肩带,以及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的眉毛画得特别精致,尹志平并不是,只是看着她的眉毛入了神。

据说宋代教坊勾栏中的女子,能够做到一百天,眉毛的式样每天都不带重复的。

宋代也挺尊崇道教的,尤其是当今这位官家,他作为皇帝亲自推崇《太上感应篇》,也兴起了南方学道的风气。

而南方的道门也与北方不同,他们修的是符道,是可以娶妻生子的,而全真道则要戒守清规。

那画舫上的歌姬只以为尹志平也是南方的道士,所以才敢大胆地招揽他。

尹志平上了画舫,却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只是想看一看,南宋王朝到底腐朽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桂花酒味道真的很不错

“哼,当今天下无奇不有,道士喝花酒,倒是头一回。”

身后传来一句挑衅的声音,尹志平回头一看,却是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

这画舫上书生、公子打扮的不少,穿着道袍的却只有尹志平一个,所以被注意到也就不奇怪了。

那贵公子身着紫衣,豪横地走来,坐在尹志平的桌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尹志平却视若无睹,继续品着桂花酒,听着台上舞姬的悠扬小曲儿。

“有趣,实在是有趣。”紫衣公子拍了拍手中的折扇,不客气地抬起袖子自顾自斟了一杯酒,“道士,你是哪座山头的?”

尹志平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戴着的网巾帽也盖不住他硕大的额头,看上去有点像是大头女圭女圭。

“原来人姓王,难怪若此狂。”尹志平打了个谜语,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那紫衣公子不明所以,心想这道士答非所问,正要怫然拍桌而起,却被身后的青衣公子拉住了。

那青衣公子作了个揖,上前恭敬道:“道长可是来自终南山?”

尹志平瞥了眼这青衣公子,咧嘴道:“总算来了个懂事的了。”

青衣公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道还好没得罪此人,原来真是终南山全真派的道士。那全真派与其他道门都不相同,贵为天下道门之宗,如今宋蒙两国之间都在争取全真道的支持。

这全真道士突然出现在杭州,又一语道破紫衣公子的身份,当真是厉害!原来那紫衣公子就是当今的一位王爷世子,更是侍奉在官家左右,极有可能位极寰宇。

“敢问道长尊号?在下开国公府贾文杰。”青衣公子拱手道。

尹志平“哦”了一声,没想到喝个花酒,还遇到了位大人物。这贾文杰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自称是开国公府人。这开国公便是指如今有周公之号的丞相贾似道。

“文杰,你与这道士啰嗦什么?我看他不受清规戒律,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先拿下送官再说!”紫衣公子说着招了招手,身后两个随从便上前来,欲以动手。

尹志平一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那青衣公子口中叫着“不可”,却并未阻止那两个打手,看来也是想考验一下尹志平的虚实。

这终南山全真道的道长,可没一个不能打的!

两个打手也是武林中人,他们见这道士脚步虚浮,不像是什么高手,以为他是招摇撞骗之人,也就毫无顾忌地出手了。

“抬道长下船去!”紫衣公子不客气道。

两个打手依命而为,伸手去抬他坐着的椅子,却是使出了浑身力气也动不了分毫。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出拳打向尹志平的后背。这二人都是龙精虎猛的宫廷武士,一身外家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即便是碗口大的树木也能一掌劈断。

但二人的拳头落在尹志平身上,却感觉如同打在一块铁板上一般。紧接着,一股浑厚的内家真力反弹向二人,直接将他们震到一旁,反将别人的桌椅给压塌了。

“内家高手!”这二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一阵浑身一阵剧痛,却是爬不起身来了。

紫衣公子一脸震惊,这两个武士可是宫廷近卫,怎么可能

青衣公子赶紧上前赔不是,“道长息怒,我这弟弟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道长海涵!”

他心底却是肯定这道长绝对是来自终南山,也只有全真道门的道长才会有如此精深的内家修为。

“道长,这里乱糟糟的,不如我们移步青鸾厅,文杰再向道长赔罪”

贾文杰话没说完,便见尹志平摇了摇头,语气如常道:“小贾兄弟,不知贾相与你是何关系?能否代为引见?”

贾文杰心中咯噔一下,这位全真道长果真是为了见他家翁而来。如今的南宋朝廷,真正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家翁贾似道一人了!

尹志平跟着贾文杰来到开国公府,那紫衣公子也同行。期间,贾文杰还介绍了紫衣公子的身份,不出所料,果真是天潢贵胄。他名叫赵孟启,是当今官家的义子,如今是忠王。

只是这位小王爷脑子不太好使,据说是出生时他母亲被人下了打胎药,以至于影响了他的智力。但这位小王爷却是个风流性子,时常揣度贾文杰带他出来游玩。

贾文杰叫人去通传了,没一会儿,便有管家出来领人。贾文杰作伴,尹志平一路来到这座府邸的后花园。

这开国公府之豪华可谓甚矣,远超前世所见汝阳王的府邸。这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又许多设计精妙的地方,每一处都是饱含深意,过一扇拱门又似是另一片天地。

在一座小湖边的凉亭中,坐着一个红衣的中年人,正在垂钓。

他面色极白,而蓄有一缕青须,看上去就像是戏剧里的曹操一样。

“阿爹,全真尹道长到了。”贾文杰上前轻轻道,贾似道却似睡着了一般,竟然毫无反应。

“阿爹”

贾文杰又叫了一声,但感觉身后有人,回首一看,尹道长不知何时已经越过几丈路,来到了他身后。

尹志平在凉亭便坐下,抓了一把钓具旁的鱼食便撒进了水中。登时便有许多鱼儿聚在他脚下吐起了泡泡。

贾似道看了一眼尹志平,这道士年轻得出乎他的意料,但那股子沉稳的气质还叫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年过半百的睿智道长。

他扬了扬手,贾文杰拱手退到了一旁。

“尹道长可知你这一手,便坏了老夫的一片清静?”贾似道似笑非笑道。

老狐狸!尹志平心中暗道。他虽是第一次同这位传说中的大奸相见面,但却有种多年老友的感觉。他们都看不透彼此,但打起交道来反而更加简单,那就是各取所需。

贾似道知道这个年轻的道士是全真道的高徒,武功可能高于他王府上的任何一位武士。但贾似道却不担心这位年轻的尹道长是来取他的项上人头的。

“水至清则无鱼。水浑了,渔翁反而能够得利。”贾似道喜欢绕圈子,那尹志平就跟他绕,反正大气谜语来,他两世为人的经验还能怕了?

贾似道眯着眼看着尹志平,尹志平也一直保持着微笑。

过了一会儿,贾似道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我差点以为自己面对的真是一位得道高人了。”

贾似道又道:“尹道长,你是代表全真道而来,还是?”

尹志平也不再与他玩猜谜游戏,直截道:“我不代表此时的全真道,但是我代表以后的全真道而来。”

“哦?”如此自信的年轻人,贾似道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他也是沉淀了数十年,方有今日的淡然,稳坐点鱼台,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

但这年轻的道士,又是凭借什么如何淡然?一身武功?显然不可能。贾似道之前也见过全真七子中的几位,但都不如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可怕,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贾似道放下了鱼杆,也抓了一把鱼饲丢进湖里,瞬间水里便绽开了一朵朵花。

“贾相也与我想象中有所不同。”尹志平忽而道。

贾似道又笑了笑,“你原本是打算提着剑来的吧?”

尹志平摇了摇头,“一位人臣的头颅不如天子,这样做也改变不了什么。”

好大胆!贾似道在心中暗道,这道士与任何一位都不同。他看不懂他。

“道长所来难道是为了撒鱼饵而已?”贾似道单刀直入地问道。

尹志平指了指天空道:“如今是天幕将落,若是暴雷临头,贾相还能稳坐钓鱼台不成?”

贾似道知道他指的是北方气势汹汹的蒙古大军,叹了口气道,“大厦将倾,我也不过一蝼蚁罢了,又能如何”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尹志平忽地吟出了这首讽诗,听得贾似道眉头一皱。

“林升下场并不好。”贾似道评价道。

尹志平忽地站了起来,“我等能替大宋换来十年时间,十年之后,大宋如何,全赖贾相之手。”

在他起身之时,怀中也落出一沓厚厚的册子

贾似道捡起那本册子,看了一眼封面,望着尹志平踏空而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原来,世上真有只手遮天之人

临安皇宫重华殿,大宋皇帝赵昀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梦中,蒙古铁骑踏破了临安城,他的后宫又经历了一场靖康之耻。

他被蒙古人羞辱而死,死后更是被那群蛮子割下了头颅,用他的骷髅头制作成了一个酒杯

赵昀使劲地晃了晃脑袋,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太阳穴。兴许是最近的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有此异想。但这是不是上天在警示自己呢?

他正想着,小黄门突然跑了进来,向他报告了一件事,让他脸上大变。

摆驾到重华宫的正门,这里已经围满了禁卫。赵昀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宫门之上刻着“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八个大字。

赵昀心里咯噔一下,联想起自己刚刚的噩梦,似有所悟。但将字刻在此处,实在是对皇家威严的挑衅,他要下令严查此事,忽又有太监哭哭啼啼来报:

“官家,阎贵妃自尽了!”

赵昀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阎贵妃是他最心爱的妃子,怎么会

来到后宫一看,阎贵妃还留下一封遗书,赵昀仔细一看,确实是她的笔迹:

“官家亲启明皇亡国因贵妃,妾身不愿作玉环”

赵昀颤抖着手指,缓缓掀开了白绸,看见了那张花容失色的美丽脸庞,还留着一丝泪痕

当贾似道被皇帝招入大内时,他才想起,自己竟然忘记了请示那位年轻的尹道长的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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