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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无二?

不, 康绛雪心里非常清楚, 他和芸芸众生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任何分别,他们根本没什么两样。

他自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更在告诉他:人就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然而这些陆巧他不会懂,康绛雪无论怎么和他说,他都不会懂得。

因为他是陆巧, 陆巧……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康绛雪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累极了,一股无力感、孤独感冲得他的头一阵阵地疼。

他问道:“那若是皇帝不是朕呢?若是有旁人当了皇帝呢?皇帝也是可以更换的。”

陆巧满脸震惊,惊讶道:“你说什么胡话呢阿荧!你怎么能这么想?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了?还是长公主对你做了什么?……阿荧,你听好,皇帝就是你, 也只能是你!没人能从你手里抢走这个位子,你放心, 这个位子一生都是你的,将来也必然会传给你的血脉,我会好好替你守着的, 谁都别想碰。”

这些话听上去再动听不过,可康绛雪一点都不觉得喜悦, 他非常累, 累得不想再争辩。

康绛雪疲惫地捂住脸,道:“你走吧。”

陆巧明显怔住:“阿荧?”

康绛雪道:“朕叫你走。”

陆巧对小皇帝的异状很是担忧, 听了这话却还是难免觉得生气,他握紧拳头,气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非要这样吗?你就和我好好说话不行吗?”

康绛雪不答话, 陆巧的眼睛气红了,也不走,一时之间,堂堂一介小侯爷竟是止不住往下掉眼泪。

两个人的气氛僵到了极点,平无奇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他叫过陆巧,劝道:“小侯爷,陛下刚刚遭了大罪,实在不舒服,您先让陛下好生安静一会儿吧,有什么事不如晚些再说。”

陆巧闻言一怔:“阿荧出什么事了?”

平无奇示意陆巧下车再说,陆巧神色犹豫,对车上的小皇帝十分不舍,可小皇帝一眼都不看他,他到底只能气急下车,问平无奇道:“说吧,到底怎么了?!”

康绛雪没去听平无奇和陆巧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只能是小皇帝刚刚被绑架的事情,康绛雪没有心思去理会,自顾自在车上躺下合眼休息。

不多时车子又行进起来,回了正阳殿,康绛雪下了车,没有和海棠叙话就直接回了寝殿。

海棠看他模样不对,不知其中细节,只当是小皇帝受了大委屈,关切地给康绛雪铺好了床。

康绛雪合衣躺下,头痛欲裂昏昏沉沉,迷蒙之中,隐隐感觉有人掀开他的被子挤了进来。

能在他的寝殿里畅行无阻还睡他床的只有陆巧,康绛雪没有回头,也没有问陆巧为什么没有回西郊大营反而追来了正阳殿,只是闭着眼睛不加理会。

陆巧的声音在背后絮絮叨叨传来:“阿荧,是我不好,我不知道那些事……你受罪了,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闹,你别和我计较好吗?你被绑的事情我会叫我爹替你查的,掘地三尺也一定给你找到线索,我亲手替你报仇。阿荧,你可别生我的气。”

康绛雪本就不是生气,他压抑道:“别吵。”

陆巧立刻息了声,康绛雪没有管他,自顾自闭着眼,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总算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康绛雪身体依然疲惫,头却没有那么痛了,康绛雪睁着眼睛,心里有些空荡荡,之前激烈的情绪像是暴风雨一般卷过去,现在只剩下一片沉默和荒芜。

康绛雪在床上翻了个身,没防备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女圭女圭脸……陆巧竟还没有走,和他一起在床上睡了一上午,此时正闭着眼睛,安稳地睡着。

康绛雪的心乱糟糟的,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陆巧,片刻后,陆小侯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发现小皇帝正在看他,他先是毫无自觉地笑了下,唤了一声阿荧,等下一秒察觉小皇帝的眼神太过平静,他才有些怔住,问道:“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康绛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他现在脑中有太多茫然,顾不上这些,他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看过陆巧,陆小侯爷比之前黑了不少,可哪怕他黑了,脸上的那条红痕还是十分明显。

康绛雪问道:“你脸怎么了?”

陆巧被小皇帝的眼神看得有些慌张,好半天才定神,用抱怨的口气道:“你还问,还不是你给我打的!我平时时常闹腾,爹娘都没打过我,你倒好,骂我就算了,打我也一点都不手软!”

康绛雪离陆巧的脸很近,伸手模了模,果真有些肿起来。打在脸上对于陆巧想来是一件非常难以忍耐的事情,可因为动手的是小皇帝,陆巧就连这样的事也能忍下来。

康绛雪心里一时很难过,便道:“嗯,对不起。”

小皇帝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开口就骂,陆巧也最容易被小皇帝那个样子牵制,如今骤然听到小皇帝道歉,他不仅没觉得开心,反而一阵心慌,有种说不出的惶恐感。

陆巧慌张道:“你这是干什么?我、我也没有怪你呀,我就是随便说说,说着玩的,我没在怪你,你是皇帝嘛,打也就打了,我怎么会真的生你气?你不用和我道歉。”

康绛雪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接二连三的怪异感让陆巧非常不适,他傻的时候气得人跳脚,聪明的时候又格外敏锐,他直觉作祟抓住小皇帝的手,急切道:“阿荧,你是在生我的气才故意这样和我说话吗?你不要这样,你了解我的,我对你向来没坏心,你别吓我好不好?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我不是和你道歉了吗?你要是心情不好就骂我好了,别这样吓唬我呀!”

陆巧又要急哭了,他的感情又直白又纯粹,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拼了命地捧到天上,可不在他心上的人,他自己没站稳踩死了人还会嫌弃对方硌他的脚。

康绛雪原本真的想去改变他,可他已经发觉了,他想错了。

一个价值观成形的人根本就谈不上纠正改变,花就是花,树就是树,生来就是两种生物,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改变的。

陆巧永远都不会改变,他只能被束缚,被框定,被驯服。

康绛雪忽然开口道:“陆巧,你还记得上次答应朕的话吗?”

陆巧道:“当然记得,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你的话?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向都会做到。”

康绛雪道:“你答应朕什么了?”

陆巧有点生气道:“答应你听你的话,还有以后但凡涉及人命之事都要听你的决断,对吧?我都跟你说了不会忘了,你怎么不信我?”

康绛雪很严肃地问:“那你能做到吗?”

陆巧真的生气了:“我答应你了怎么会做不到?”

康绛雪道:“你发誓。”

陆巧眼睛瞪了瞪,像是忍不住要发作,可小皇帝的神态太认真,他终究是忍了回去,气呼呼道:“好,我发誓!我陆巧发誓一辈子都听阿荧的话,一辈子只忠于阿荧一个人,永不背叛,若有违背……就叫我这一生所求尽数落空,一生所爱不得回应,荣华散尽,孤苦一生。这可行了?”

这样的苍凉的誓言他月兑口而出,足见他的忠诚,康绛雪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问他,这句誓言,究竟是说给原本的小皇帝听的,还是说给他听的。

可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是说给他听的?

他本就是占了小皇帝的身子,白享受了陆巧的忠诚,陆巧当他是朋友,可他根本不是陆巧真正的朋友。

他是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厚颜无耻的外来者,他和陆巧之间,从来都没有过公平。

康绛雪默默忍住了众多情绪,同样回握住了陆巧的手,沉声道:“陆巧,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话,包括盛家的事情。”

陆巧立刻问:“盛家什么事情?”

康绛雪道:“你别管什么事情,总之就算是盛灵玉,你动他之前也必须问我,听到没有?”

“我”这个自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陆巧隐隐觉得异样,可却被小皇帝的亲近冲晕了头脑,他想了想,觉得许是小皇帝需要证明自己的权力,于是道:“听到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反正我本也一时半刻动不了他,只要阿荧站在我这边,明白我就好了。”

康绛雪神情松了松,忽然毫无征兆道:“嗯,这样就好,将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你的。”

这话来得沉重又奇怪,陆巧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干吗说得我好像会出事似的?”

不是好像,陆巧本就是一定会出事。他身上注定有个死局,不管是他的出身,还是他保皇党派系的立场,将来继位的正牌攻杨惑都不会容下他。

康绛雪能用禅位皇帝的身份苟一命,陆巧却不能,陆家倒了他必死无疑,这样发展下去,不过是能不能逃过一场凌迟的区别。

他要保下陆巧,这便是他对陆巧最大的补偿。

康绛雪心中想了太多,随即又平静下来,现实的变化让他难过,又无可奈何。

但是,只能这样……

康绛雪问道:“你最近在西郊大营过得好吗?”

陆巧看话题回来,小皇帝开始正常说话,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许多:“你可算想到这茬了,我最近过得可苦了,为了练身手每天都在受伤,你看我这胳膊,到现在还是青的呢!”

康绛雪道:“我给你送了些药,你之后记得用。”

陆巧道:“我肯定会用的,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用?”

康绛雪又道:“听说杨惑也在西郊大营,你可见到了?”

一听到杨惑,陆巧的脸色微微一变,很是不爽:“哪是见到,天天都能碰见,每次都是那么一张得意的脸,我都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看到他就烦!他以为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就了不得吗?看他那张脸长得就血统不纯,我敢说他肯定不是驸马的儿子,不知道是和哪个下等人生的卑贱之子!阿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将来肯定是个祸患。”

这话是真的,康绛雪倒没有想到陆巧看得这么远,既然说到这里,难免多问一句:“你能模清他在西郊大营里有多少势力吗?他现在安插了多少人手?收了多少心月复?”

陆巧顿了下:“阿荧的意思是……”

康绛雪道:“我没有什么意思,问问罢了。”

陆巧自然没把小皇帝的话当真,他自己细细一想,心里有了数:“我知道了,我帮你看着,他要是真私底下有手段,看我怎么捣乱。”

康绛雪阻止道:“不,什么都不要做,模清楚了就告诉你父亲,跟他说你要克制杨惑,让他事无巨细一点一点教你。”

陆巧道:“告诉我爹?为什么?”

康绛雪道:“因为我不想要一个仗着爹娘势力的陆巧,我要一个离开爹娘也能扛住陆家的陆小侯爷。”

陆巧完全怔住了,刚想反驳,康绛雪打断他道:“陆巧,你说了要替我守着皇位,难道就打算用嘴守着?你要去练好你的箭,学学怎么做你的小侯爷,学会虚伪,学会忍耐,学会和杨惑虚与委蛇,你懂不懂?”

陆巧许久都没说话,等他再开口,已经换了一种腔调,他说:“我会的,阿荧,我真的会的,你给我些时间。”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陆巧像个孩子似的扎到康绛雪的胸口上,康绛雪顿住,没有推开。陆巧有点委屈地问:“……阿荧,你是不是嫌弃我现在没用啊?”

康绛雪道:“是啊。”

陆巧一个激灵,抬头就想发作,康绛雪又轻声道:“但你会有用的,你也不会做错事,我会看着你。”

陆巧受到了安慰,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做错事?我是陆巧,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我、我怎么觉得你就是看不上我,你最近为什么老是这样啊!”

康绛雪道:“我不是看不上你,我只是……”

后面的话康绛雪没有说,只是闭口不言,陆巧没有追着不放,很快又问他道:“我们和好了吗?阿荧,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康绛雪道:“我本就没有生你的气。”

陆巧轻轻笑了,傻乎乎道:“那就好,阿荧,你今日能跟我说这番话让我觉得我们亲近了好多,你和我像是真正连在一起了。”

康绛雪好一阵沉默,最后拍了拍陆巧的头,道:“西郊大营放你出来了吗?跑出来这么久,回去可别受罚,赶紧走吧。”

陆巧还真要回去挨罚,他不由得龇牙咧嘴,气道:“我出都出来了,不和你多待一会儿不是更亏本!你再跟我说会儿话吧,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真的!”

康绛雪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纵容道:“你想听些什么?”

陆巧道:“你跟我说说你最近的事吧,我好久没见你了,也没人跟我通报,我都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康绛雪想了想,随意叙说道:“太后要让我立后,我拒绝了。”

陆巧听得一惊,他一听“立后”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又听到“拒绝”……还是震惊,他自是知道小皇帝登基这么久是应该立后了,可没立成他偏偏就是有点没道理的庆幸。

陆巧偷偷做了个深呼吸,问道:“这还能拒绝?你怎么拒绝的啊?”

康绛雪并未多想,随口道:“我说我喜欢男人,不要立后。”

陆巧更加惊讶:“你、你就说直说了?跟太后说的?”

康绛雪道:“都说了,长公主、太后、杨惑他们也都听到了。”

陆巧难以相信:“可是、可是你是皇帝啊!喜欢男人私下里知道就行了,怎么能放到明面上?这可是会影响帝王的声誉!”

康绛雪道:“我就是要直说,喜欢就是喜欢,不怕人知道,声誉算得了什么?我原本就没什么声誉。”

陆巧心中大震,一时之间万分感动,他想到了之前小皇帝拉着他看龙阳书籍时对他没有说透的暗示,只觉得胸口鼓噪,好多东西呼之欲出。

陆巧猛然抱住了小皇帝,紧张道:“阿荧……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你这般待我,我以后都不乱闹了。我不是个浪子,我会珍惜的,我保证,我去学武练箭,我一定好好做陆小侯爷,你等着我就是。”

陆巧抱得很紧,康绛雪被他抱得不舒服,竟分了下神,也没细听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他随口应了一声好,双手挣开陆巧:“别抱我,你这身衣服脏死了!”

陆巧傻笑:“好好好,我不抱你,我下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抱你,你别嫌弃我啊。”

牵手便也罢了,如今连抱也来得这般随意,康绛雪拿不准朋友交际的距离感,也不曾放在心上,道:“好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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