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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沿着台阶往上走,这里是深山,地势有点高,风起的时候,林间传来松涛声阵阵。

透过松林可以看见山脚下静静流淌过一条宽阔的大河。

今日是满月,圆盘似的明月拦在江面上,撒下满江闪闪发光的银辉。

在这样的山路上一步步向上走,浮动不安的内心,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

每隔数阶台阶,就有一个比较宽大的平台,平台的地面绘制一个圆形法阵。时而法阵亮起光芒,凭空出现一个门洞。从里面走出年纪不一的孩子,锦衣华服者有之,衣衫褴褛者也有。

有的孩子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慢慢向山顶走去。也有人双目带着振奋的光,抬首昂胸,一脸兴奋地跑上山去。

石阶的尽头,却是好大一庄古观,山门高耸,殿宇峥嵘,门头挂着一个大匾,书着“冲虚观”三个字。

冲虚观是归源宗设在人间的道场,许多的城镇内,都能见到规模不一的冲虚观。平日里观中布施赈灾,斋醮科仪,广纳凡间信众朝拜。

但之前叶航舟口中说过的,若是家人想要和拜入山门的孩子相见,可到九连山的冲虚观递帖子,说得便是眼前此地了。

这一刻观门大开,大殿内灯火辉煌。

门外栏槛处坐着一位青衣女修,见到有孩子上来,便收了他手中的蝴蝶,登记姓名籍贯,发放一块写有名字的小小薄片,称之为符玉。然后让这一个个一脸懵懂的小萝卜头,统一到大殿前的广场上等着。

千年古观,楼台巍峨,漆画精美,肃穆威严。

新入门的小弟子忍不住带着敬畏之心四处打量。

穆雪的注意力却放在了手中那片小小的符玉上,此名牌正面用金漆填上姓名,背面有细密的灵纹纵横交错。

手指轻轻磋磨,隐隐可以感觉到有灵力波动沿着那些复杂的纹路流动。

虽然材质不算金贵,但工艺上却是十足的精密考究,是一种极难仿制伪造的灵器。

歪歪斜斜挤成一团的孩子中,免不了有不慎将符玉遗落在地上的。那小小的卡片无风自动,从地面飞起,很贴心地又钻入了他们的怀中。从登记的那一刻起,除非毁坏,它们就绝不会离开主人身边。

能给低阶弟子人人配发这样的灵器,可见归源宗内必定有技艺十分精湛的炼器宗师。

穆雪一时间心痒难耐,恨不能早日见识一番修灵界的法器炼制工艺,好和自己的所学磨合印证,切磋对比。

山门外走进一位身材高壮的男子。那人手中夹着俩个呼呼大睡的孩子,笑嘻嘻地对门口的女子道:“发现俩个哭累了,睡在山道上的女圭女圭。其他都上来了。”

那女子冲他点点头,一览手中名册,叹息道:“辛苦这许久,只得一百二十三人。”

穆雪抬眼望去,只见那男子一身肌肉虬结,皮肤黝黑,眉毛浓密,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和魔灵界中以体术入道的体修十分相似。

而坐在门边为她们登记入册的女子身姿秀美,飘逸出尘,周身带一股久凝不散的药香,倒是像天天同丹药为伍的医修。

看来归源宗内的修行法门,各有所长,并不只有单一的道法。

那女修单手托起装着栩目蝶的琉璃钟罩,翻手祭出一柄小巧精致的缂丝团扇,小小的团扇迎风而长,悬停在她脚边。

她提着裙摆举步登上扇面,口中道了句:“我先回去复命。”

便罗裙飘飘,踩扇翔天而去。

身材高壮的男子正在关闭山门,闻言回首喊了声:“师姐好急的性子,倒是等我一等。”

他倒也不祭出法器,只拔脚就往后山奔去,飞檐走壁,游若惊鸿,几个闪现便以不见踪迹。

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人还在大门处,而那最后一个字已遥遥从后山的山腰上传来。

看势头竟和那沿着山势遥遥高飞的团扇不分先后。

这飞天遁地的一手,震得在场的孩童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一时间哭的也顾不上哭了,满心傲气的也顾不着骄傲了。小小的孩童们唯一的念头是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学成这样的术法,飞上天去玩耍一番才好。

大殿内另走出三四位年长的女修,抬着宫灯接引上百名孩子入内。

一行人穿过巍峨殿堂,钟楼花院,又沿着后山的台阶攀爬许久,渐渐登至峰顶。

这里的山道边立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界碑,界碑上铭刻的字迹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洗礼,已经模糊难辨。

穿过界碑的那一刻,周边的孩童们还在毫无所觉地喧闹走动,穆雪却骤然有些心惊,按住了揣在怀中那一片小小符玉。

“过了这个界碑,便是我归源宗山门之内。外人非请不得入内。”领道的女修边走边说,“没有配发符玉之人,走到此处就再进不去了。若是非要硬闯,只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各位师弟师妹可要切记。”

山顶之上,另修有一座九进的大院,门匾上写着“化育堂”三个字。便是历年新入门弟子居住学习之处。

此地不比冲虚观修缮得金玉气派。

院墙红漆斑驳,地砖苔痕遍野,十分质朴,有一种山中寂静,年岁悠悠的厚重之感。

从山顶放眼望去,南面是一望无际的沃野平原,一条大江如银龙盘踞,蜿蜒绕山而过。北面群山连绵不绝,九座主峰高耸入云,峰顶笼在一片云雾之中,难见期间真容。

偶有一两点七彩华光从那些云山雾罩的仙境中透出,似朝霞如长虹,敢与月华争辉。

“师姐,那些是什么光?那里都是我们宗门的地方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去看看。”有孩子忍不住指着那一闪而过的霓虹询问领队的女修。

“那是内门的地界。普通弟子可是进不得的。”

上了年纪的女修,看着这群激动又兴奋的师弟师妹,想起了自己当年第一次上山的情形,不由叹息一声,

“在你们之中,能有一二十人,得窥天机,被师长看中选入内门,就算是不错的啦。其余之人,也只能和师姐我一般,学些粗浅术法,延年益寿而已,不过是比普通人强些罢了。”

刚刚踏入师门的孩子,免不了意气风发,一位锦衣玉冠的男孩不服气道:“我们是从千万人中遴选出来,接了仙缘的贵人。只要勤勉修习,怎么可能没有仙长看中,我娘说了,我就是被选来当神仙的。”

领队的女修倒也不见生气,淡淡说道,“那就祝师弟仙运亨通,早入门庭,可别像师姐这样几十年了,还转悠在化育堂帮忙。”

进了化育堂之内,新入门的弟子统一配发寝具,服饰,简单的洗漱用品。男女分开,每间屋子设一个大通铺,各睡六名弟子。

折腾了一日,惊喜交接,大起大落,还爬了两段山路。许多年幼的孩子既疲又困,虽然环境陌生新奇,也依旧一沾枕头,便呼呼入睡。

山间寒雾迷蒙,却并不觉得湿冷。月华透过窗纸照在地面上,朦朦胧胧的。

穆雪躺在属于自己的角落,盖着厚实的棉被,睁着眼睛看地面上透过窗棂的月华。

她可以感觉到在这个山峰上,天地灵气明显的加强了。

这还只是归源宗外门,看来九连山脉所在之处必有强大的灵脉,且这里设置了强大的护山大阵束灵,使灵气内敛,成为修行者的洞天福地。

重生之后,穆雪早已觉,修灵界的天地灵气十分稀薄,远远不如魔灵界充沛。

或许也因为如此,这个空间没有像魔灵界一般,繁衍出大量秉天地灵气而生的妖魔。普通的凡人在这个世界得以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繁衍诞生了无数人口密集的城镇和国家。

穆雪身边的孩子一个个睡着了,在那些轻微的呼吸声中,空气中细微的灵气像风中的一抹淡淡幽香蔓延过肌肤表面。

那么的捉模不定,又那么的熟悉亲切,令穆雪周身的毛孔都舒适地沐浴其中。

她不敢过早将灵气引入体内,只得任凭它们随着自己的呼吸进进出出。神识却在不自觉间随着这些游荡着的天地之灵流淌开来。

先是如潮水般顺着那些年代悠久的青砖覆盖过地面,又蔓延出纸窗,来到月华如水的庭院。

院子中空无一人,唯有明月高悬天际。

穆雪明明躺在屋内,却又仿佛站在这庭院里,举目四望之时,突然发现对面的屋顶上端坐着一人。

那人背对着穆雪,盘膝打坐,银白的月光流淌了满身。

竟然会有人在这个地方采集天地灵气,调息入静?

穆雪不想惊动他人,悄悄收回神识。

屋顶那人突然转过脸来,冰冷的目光从高处直探而下。

神识骤然退回屋内,穆雪瞬间从睡梦中清醒。

她重生转世,修为全无,但多年修行,神识凝练,精神力十分强大。

到了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半睡半醒之际一时松懈,就开始无意识地阴神出游,探索未知的环境。

穆雪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回忆刚刚那一幕。想不到宗门竟然派遣弟子,在化育堂值守。也不知是为了守护还是监视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

刚刚那位值守的修士修为虽然不错。但自己跑得很快,应该没被发现才对。

“你……也睡不着吗?”一道软糯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睡在穆雪边上的女孩悄悄掀起棉被探出一点小脑袋。

“这个地方太静了,我一点也睡不着。我叫夏彤,你呢?”她说。

“张……张二丫。”穆雪憋屈地报出自己的大名,又改口道,“你也可以叫我小雪,这是我的小名。”

“小雪,我肚子好饿,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吃早食啊?”夏彤悄悄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手心里拽着一小块浅黄色的冰糖,“你吃不吃?幸好出门的时候,我娘给我带在身上。”

穆雪伸手接了过来,口里说,“谢谢。”

实际上她悄悄把那颗糖收进了衣袖中,并没有放入口内。

谁会在这样的时候吃竞争者给的东西呢?

既然一百多人中只能选出一二十人,那这些所谓的同门,都只是敌人一般的存在。

上一次拜师入门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独自在浮罔城模爬滚打长大的孤儿。

师父一批招入门的,全是这样目光中透着凶狠的狼崽子。别说为了一个入门的机会,就是只为了多吃一块馒头都有可能彼此打得头破血流。

那个时候的穆雪因为在炼器上别有天赋,又加倍勤奋努力。很快就有看她不顺眼的师姐在她的饭食中悄悄下了剧毒。

如果不是那一次分到她手中的食物,被另一个孩子误吃了。她可能早就已经体会过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的滋味了。

当年,那个替她死了的男孩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的场景,永远地刻在了穆雪脑海中,成为她多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没有能力察验过食物来源的时候,随便吃别人递给她的东西。

夏彤眼见穆雪接了她的糖,顿时有了一种半夜一起悄悄干坏事的亲近感。

她口中嚼着糖,把身体靠近了些,卡兹卡兹地挨着穆雪聊了起来。

庭院屋脊上,负者值守的男子皱紧眉头,凝神望着脚下的庭院。

他的神识铺满了整个化育堂。院子里,新入门的弟子们呼呼入睡,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也找不到任何可疑之人。

可是刚刚,他明确地察觉到,有一道陌生的目光在后背看着他。

那神识依稀十分强大,凝练,一触即走,无处追寻。

这里是化育堂,笼罩在护山大阵之内,非携带符玉的本门弟子,绝对不可能混入山门。从哪里来的外人?

莫非是入定之时出了差错,只是幻觉而已?

他再度放出神识,细细搜索,除了一个厢房内,两个年幼的小师妹半夜悄悄躲在被子里吃糖聊天,再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动静。

归源宗内的一大主峰,逍遥峰上。

一峰之主苏行庭正悠悠哉哉地自饮自筹,对月举杯。他的小弟子叶航舟乘着法器直到殿门,一路跑到他的脚边站定,

“师尊,徒儿回来了。”

“是航舟啊,忙完了吗?来来,正好,陪师父喝一杯。”他拉着年轻的弟子入座,不讲什么规矩地翻出一个酒杯,给徒弟倒了一杯酒。

叶航舟接过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各位师叔都去掌门那看这一次金问道的结果了。师尊您怎么还在这儿?”

“师父有你们几人充门面,也差不多够了。那些好苗子,让给你师叔们去费心栽培吧。”

“不是弟子埋汰您,师父您什么地方都好,就这性子未免太随性了些。”叶航舟张嘴就一串车轱辘话,

“您看看碧游峰,再看看铁柱峰,那叫一个彩霞飘飘,人才济济。就是掌门所居的清净峰,也并没有半点清净的样子,挤得要死,连洞府都不够住。只有咱们这,师兄弟就这么几个,空落落的,怪冷清的。”

苏行庭举着酒杯,打量自己的徒弟半晌,“这次下山,遇到什么特别惊才绝艳的女圭女圭了吗?是‘金中生魄’还是‘龙虎相拘’之像?能让你这么咋咋呼呼地跑回来罗唣。”

叶航舟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师尊。倒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孩子,只有一位六岁的小师妹,也不知为什么那孩子问道的光看着暖,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心疼。我就想着咱们山好久都没有新弟子了,不知道师父想不想再添个师妹热闹一下。”

归源宗掌门所居住的清净峰上,

一个透明的琉璃钟罩内,上下翻飞着上百只霞光灿灿的栩目蝶。

围绕四周的修士,个个仙风道骨,飘逸出尘。均是宗门内道法玄妙,且有意收徒的长者。

“这一次的弟子资质看上去不错。看这金问道,玄光璀璨的好几位呢。可见都是修真的好苗子。”一人捻着胡须微微点头。

“不能单看表面上的光华是否明亮,最重要的还是要看那份心境。曾经的那一位,修为倒是突飞猛进,心性跟不上,没几年就走了歪路,祸害自己不说,一并连累了数名同门。师兄这么快就忘记了?”

“师妹所言非虚,所言非虚,还要请出归元镜一验。”

说话的这位女修一拂衣袖,大殿中的圆桌上便出现一面青铜宝境,那镜光玄冥,倒似一汪青泉落在石桌之上。

一只栩目蝶从钟罩内飞出,在镜面上轻轻一点,如水的镜面泛起涟漪,倒映出一片春花灿烂的原野,那里落英缤纷,芳草鲜美,春意黯然。

“生机勃勃,纯真质朴,倒是不错。”有仙者点评。

又一只蝴蝶飞过,水镜之上顷刻间云行雨施,润泽天地万物。

“雨泽施布,惠及众生,好。此子可入我玄丹峰。”

再一只金蝶掠镜,镜中燃起熊熊烈火,熔浆横流,大地一片焦土。

“可惜了,明明光彩极盛,资质绝佳,却失于狂悖,偏执走火之辈。”

无数金蝶翩翩而过,镜面之上或明或暗,显现出各种代表心境的画面。

围观的修士时而赞叹,时而惋惜,各自点评。

一只萤光并不抢眼的蝴蝶,慢慢飞过镜面,在那里点了一下。

水镜中现出一片冰天雪地,天空中朗月流光,冰雪飘摇的院子中慢慢开出一树瑶花,花开渐盛,风雪之中,不惧寒霜,烁烁其华。

“这是……?”

“是雪里花开境!”

“竟然出了这个境像?”

“六七岁的女圭女圭如何证得这般心境?”

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

“心安后夜雪庭际,满目瑶花无处寻1。难得难得,哈哈,这一届的弟子,很不一般啊。”大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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