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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付不起的价钱。”

“好的, 道长价贵,我不看。”

崔桃应承罢了,就坦坦荡荡扭头过去, 骑着马与韩琦同行。

双福道长蹙眉怔了下, 崔桃的话让他是越琢磨越不是味儿 。价贵?只要是明码标价的都不过是个东西玩意儿罢了。小丫头鬼机灵, 变着法儿地‘骂’人。

双福道长轻嗤一声, 似笑非笑。他轻轻挥鞭在马身上,比起别人来, 他好似没使什么劲儿, 但他的马却能跟别人跑得一样快。一群人骑马前行,他不走在最前,也不落在最后,整个赶路的途中更不多言,可以说是一位很省心的旅途同伴。

半路休息的时候,韩琦给了双福道长递来一杯凉茶。他毕竟是官家要请回去的人, 理当优待。

双福道长摇了下头, 温笑着道谢。

崔桃注意到双福道长正手捂着胃部所在的位置,她就端着凉茶凑到韩琦身边来, 一边眼睛盯着凉茶一边问。

“胃痛?没吃饭?”

“崔娘子妙算。”双福道长应一声。

崔桃便让王四娘将点心拿来, 把原本给双福道长的那碗凉茶倒给了李远,然后取一块黄白色的点心放入碗中,加水囊里的清水搅拌。如今天气热, 水囊里的水在赶路途中早就变得温热了。饼子很快就溶在了水中,看起来类似像是一碗米糊。

崔桃依旧低着眼眸, 把米糊递给王四娘,王四娘便转送到双福道长跟前。

“此为何物?”双福道长接过来,闻到了淡淡的甜香味, 这吃法新鲜,自然是觉得这跟普通的点心不一样,便不禁好奇问。

“富贵神仙饼。”崔桃还是地垂着眼眸,只看手里的茶碗。

双福道长之前便觉得崔桃跟他说话的时候略有些怪,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这是故意不看自己,正是对应了她之前那句‘道长价贵,我不看’的话。

“先前不过戏言,还望崔娘子海涵。”双福道长无奈笑着道歉,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道长想让我看你了?”崔桃还是保持着低垂眸子的状态。

双福道长应承。

“可如今我看道长,那也是要收钱的。”崔桃道。

“多少?”双福道长问的同时,便想到崔桃会不会‘报复’地回给他一个‘你付不起的价钱’。

“五十贯。”崔桃随便说了个数。

“行,回京便给你。”要花钱请别人看看自己一眼,还真是他平生第一次。

崔桃这才抬眸。

双福道长饮了一口碗里的米糊,喝到胃里之后的确觉得极为舒服,胃疼舒缓了许多。双福道长便请崔桃给他解惑,这富贵神仙饼如何而得。

“白术同菖蒲煮沸,曝干为末,再加山药末、白面、白蜜和成饼,晒干后耐存,食之健脾养胃,很适合在赶路或风餐露宿的时候来一块充饥,当然也适合给道长这样胃不大舒服的人喝。”1

双富道长跟崔桃道谢,便将碗中余下的米糊都喝干净了。

大家稍作休息片刻后,便要继续启程。骑马久了浑身容易酸疼,王钊、李远等人这会儿都躺在树下歇着了。

崔桃咬着牛肉干跟王四娘和萍儿说笑两句之后,就凑到韩琦跟前,跟他道:“我看他八成像皇亲,和官家关系好的也就那几位。”

“嗯。”韩琦看一眼双福道长的背影,对崔桃道,“凡富贵出身,耐得住清贫的,都不简单。”

崔桃明白韩琦的言外之意,若这人真是皇亲,其如今这副清贫简单的模样反而昭示着他非常不简单。

临出发前,崔桃又将一小包盐李递给双福道长。

“我娘亲手做的,你胃不好,赶路久了容易嘴苦,可以含上一颗。”崔桃道。

“多谢。”双福道长接过,狭长的凤目里浮现一层薄薄的笑意,礼貌而不失亲切。

“光嘴上谢谢可不行,要不跟我透露一下你的身份?”崔桃问。

双福道长刚好在这时候取了一颗盐李送入口中,听了崔桃问话之后,便指了指自己的嘴,眼神歉意地表示他不便说话。

“出发了。”

一个时辰后,太阳落山,暮色越发浓了,大家刚好赶到南薰门。

南薰门早有一队侍卫提前等候,他们一见到双福道长,连忙行礼,却也不称呼他什么,直接请他上备好的车驾。那车架自是豪华,为皇亲规制。

“后会有期。”

双福道长对韩琦和崔桃匆匆道谢告辞之后,便上了马车。

崔桃歪着头望着这帮人离去,对韩琦道:“看来他是故意不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

“许尚未封爵。”韩琦道。

“也有道理。”

没爵位在身,自我介绍的时候,主动跟你说我是祖父是谁谁,我爹爹谁谁,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太方便。而且贵族出身的人,哪有自己介绍身份的,从来都是身边人耍嘴皮子、拉排场。他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又是耐得住清贫的人,自然是要走低调路线了。

“不过我之前在极乐观见他那次,感觉他可不是今天这样的性子。”崔桃总觉得那里有点奇怪,不过只见过两面,了解不深的人,也确实不好随便评断。

“早晚会清楚。”

崔桃跟韩琦抵达开封府后,听说包拯已请辞,明日便会启程离京。大家又急忙赶去他府中拜访,说了些道别的话。

包拯知道崔桃爱吃,顺势就招呼家仆,将府中但凡入得了口的东西都给崔桃送上来。

“便是那放在犄角旮旯的咸菜坛子也不能放过了。”

众人哄笑起来。

崔桃倒是高兴,有得吃就是最开心不过的事。

没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菜,没多少是自家做的东西,都是外头买来的饭菜。明日就要回乡了,这厨房自然没留什么东西。刚刚大家都知道不过在说玩笑话罢了。

这时,厨娘便端来一盆香喷喷的东西上来,距离老远就闻到香味儿了。

一块块不方不圆的肉块混在浓郁粘稠的汤汁之中,这汤汁里面看起来像是有白色碎渣米糊之类的东西,说是羹又不像,说是汤也不是。

“这菜我之前竟没见过,叫什么?”崔桃好奇问。

“鸭糊涂。”厨娘客气道,“厨房正好剩下两只鸭子,便擅自做了这一道,还望诸位官人别嫌弃。”

“道谢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呢。”崔桃马上张罗着给包拯和韩琦各盛一碗,然后就是自己的了,迫不及待品尝起来。

王钊、李远等人还以为崔桃能顺便管管他们呢,给他们也每人盛一碗,却瞧她竟嘴快地吃起来,都不禁无奈的笑起来。

包拯瞧这些年轻的孩子热闹着,也开心。这两日他因为担心父母的身体,心情一直沉甸甸的,不大好受,如今跟着他们笑一笑,倒是忽然通透了不少。便是担心父母的身体,却也不能自己先抑郁成疾了,侍奉双亲也当开开心心地去伺候,这样父母亲瞧了也能心情愉悦,说不定身子就能更好些。

崔桃把鸭糊涂入口了,方知这汤中白色的碎渣是什么,原来竟是山药 。捶碎的山药混在其中,有一种勾芡的效果,却没有面粉之类的东西勾芡的那么黏稠,口感稍清爽一些,配上去骨的温补鸭肉,浓淡均衡,五味调和,滋味妙极。

“像这种糊状东西,我们本地人都称糊涂,以鸭肉为主料,便就是鸭糊涂了。”

包拯之妻董氏跟崔桃解释名字的缘故。

董氏见崔桃一张小脸白白净净,吃起东西来特别认真专注,让人瞧着都不禁被勾起了食欲。董氏禁不住就喜欢这孩子,看着便有福气,极讨喜。不知别家如何,在她这,要是能让儿子娶来一位吃饭这般香的媳妇回家,只瞧着就觉得开心高兴了,能吃是福,全家肯定都会跟着走福运了。

一群人吃喝闹腾了没多久,便早早地跟包拯道别。明日人家还要启程赶路,自然是不好再此叨扰太久。

包拯刚才已经听了韩琦简单讲述安他们在平发生的一切,分别前,再三嘱咐韩琦切莫操之过急,谨慎处事。

韩琦温和应承,请包拯放心。

崔桃则挽着董氏的胳膊,正跟董氏交流养发的方法。

“不仅要用皂角,生姜和何首乌尤为紧要。闲来无事,再做点黑芝麻丸,每日得空想起来吃一颗。内外兼补,保证乌黑靓丽。”崔桃道。

董氏连连点头附和,便命丫鬟谨记下崔桃的法子,她回头要试试,她这人就是头发不好,毛躁又容易干枯分叉。

董氏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崔桃之后,还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地望着崔桃的背影,欣慰笑着,仿佛送走的不是客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包拯见状拉她一把,“回了。”

“老爷怎叫我才见着她。”董氏不禁遗憾,连连叹气自己没儿子可以把崔桃娶进门。

包拯不禁笑,令她还是把精力放在好生养护头发上,便是有适龄的儿子,人家也看不上。

包拯说罢,便不禁想起韩琦来,心中默叹他倒是运气好。

……

“‘上见其美发,悦之,遂纳于宫中’。当年汉武帝就是看中了卫子夫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才把人留宫里了。所以说这女子的头发可重要了呢。我明儿就研究一配方,靠卖此物即可发家。”

崔桃已经想好了,就拿《汉武故事》里这句当广告词。

韩琦自然知道崔桃此话的出处,下意识评判:“野史。”

“管它野不野的,有用就行,谁还能去敲着汉武帝的棺材板求证不成。”崔桃模了模自己脑袋上的黑发,问韩琦觉得她头发怎么样,凭她这一头光泽可鉴的黑发,如果也和卫子夫一样遇见汉武帝,能不能勾到人。

“鬼也勾到了。”

韩琦不吝称赞,便嘱咐崔桃好生回去休息,明日还有很多地方要跑。

“嗯,”崔桃恋恋不舍地望一眼韩琦,转头瞧那边还等着自己的王四娘和萍儿,跟韩琦撒娇道,“好想要抱抱,可惜抱不上。”

崔桃说着,亮晶晶眼睛还故意朝韩琦的胸膛瞄了一眼。

韩琦喉咙微动,轻缓地呼吸了一下。

“快走。”

“噢。”崔桃乖乖地转身,背着手欢快地迈着步子离开,嘴上自然是带着坏笑。待她跟王四娘和萍儿汇合后,她就赶紧对韩琦挥了挥。

韩琦点了下头,随即便策马而去。

王四娘打了个哈欠,问崔桃:“咋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跟韩推官聊案子?你们这些有才之士,还真是跟我等凡俗普通人大不一样。”

“就是!”萍儿跟着附和,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肚子吃饱饱的,就容易犯困。

崔桃回头看一眼韩琦消失的街口,掏出桃花扇便扇了扇,接着她也打了一个哈欠。

这打哈欠,果然传染。

“明儿我还要忙,你们拿钱去买我要的药材,咱们就开个小铺子,不用太大,钱够花就好。”

崔桃能赚钱的法子可太多了,挣成首富都不成问题。但自古财多招人眼,而且她未来的夫君很厉害,也用不着她太能挣钱。若把场子铺排太大了,不仅耗费精力,也要担负极多的责任,反而树大招风,容易出事,倒不如小富即安,来得稳妥。

王四娘一听要挣钱,可精神了,举双手赞成。崔娘子将来自是不用愁了,她一身的能耐,随便使一个就够人家活一辈子了。她不行,到年纪了,身边既没丈夫又没儿子牢靠,如今手头上还没钱,总觉得不踏实。

萍儿也拍手赞成,她不靠爹,想要靠自己,如今正好可以证明自己。

次日,王四娘和萍儿就按照崔桃的吩咐,去各大药铺选买药材。

崔桃则跟着韩琦、王钊等,跑了汴京周边的阳武、酸枣、太康、襄邑和东明等地,查封了地臧阁产业十八处,缉拿相关人员四十二人。不过都是地臧阁知情甚少的喽啰,口里头没什么紧要的信息,好容易查到一个管事的,其上线便是娇姑。总之,不过是捞了几条没用的小鱼,还是干得榨不出水那种。

崔桃把查封的十八家铺子都做了记录,发现有十二家胭脂水粉铺,四家茶铺,两家酒铺。

为何胭脂铺这么多?地臧阁女子居多,比较擅做胭脂水粉生意?可自产自用自销?

崔桃查了十二家胭脂铺里的胭脂、石黛和水粉等物,成色都不错,质地上乘。回到汴京之后,她便顺路走了几家汴京的胭脂铺瞧货色,竟然都比不过地臧阁的。

崔桃便将从地臧阁胭脂铺带来的胭脂水粉,拿出来令掌柜瞧瞧看,是哪里出产的货。

“这石黛显色极好,必然是来自南边。”掌柜道。

崔桃应承,便去看看铺里的这些胭脂水粉。

“我们这也不是没有比这好的黛,但就是价钱贵了些,郎君可要给妻子买一个?真比这个好!”掌柜趁机做起了生意,跟韩琦说起了悄悄话。

悄悄话声音虽小,但崔桃听的一清二楚。这掌柜一瞧就是趁机要讹人。

崔桃便跟他宣告:“我们是——”

“拿来瞧瞧。”

崔桃话没说完,就被韩琦截了去。

掌柜的立刻笑着应承,跑去取来一小锦盒,将盒中的精品青黛呈给韩琦看。

崔桃特意给韩琦使个眼色,挑了下眉毛。她天生丽质,眉毛浓密,根本不需要画黛这种操作好不好?

掌柜的告诉韩琦,这石黛来自最盛产黛的始兴县,非常难得的一块,当年被他花高价钱收得,满汴京也就这么一块。

“所以价钱嘛就贵了些,要十贯。”

“你这是卖石黛呢,还是卖金子呢!”崔桃骂道。

“我瞧郎君娘子甚是般配,也算是有缘人了,今儿就破例便宜些,五贯!真不能再便宜了!”掌柜做出一脸肉疼状。

崔桃不禁想拿棒槌打他,五贯那也是天价了,一块好点的石黛也不过二三十文,五贯都够买一大箱传承后代五千年了。

韩琦却二话不说给了交子,将石黛拿了。

崔桃震惊看他:“钱要花在该花的地上,六郎怎能让那个奸商占便宜。”

“我买的不是石黛,是回忆。”韩琦淡淡笑一声,问崔桃可要这石黛,若不要他便留着。

崔桃马上抢过来,“买都买了,能不要么。不过能有什么回忆?被人当成大头宰一顿的回忆?”

“刚没听见?”

崔桃听韩琦这样问,才回忆了下刚才那奸商掌柜说过的话,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韩琦为的是那掌柜叫的‘郎君妻子’、‘郎君娘子甚是般配’而卖。

崔桃顿时脸有些发热了。

“怎生还忽略了?”韩琦双眸深邃地凝看着崔桃,似要将她看破。

崔桃挠挠头,支支吾吾道:“我那是一门心思都关注在查案上了,无关紧的话就自动给忽略了。”

“无关紧要的话?”韩琦淡声重复。

“我的意思是他故意骗我们,想讹六郎的钱!”崔桃赶紧转移话题道。

总不能承认她有在暗地里偷想过很多次,她是韩琦的妻子。比如昨晚就想过,所以那掌柜那么称呼的时候,才自然而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加之也确实在关注案子,所以就非常顺溜地给忽略过去了。

从胭脂铺出来的时候,崔桃脸颊粉粉的,半垂着脑袋瓜儿。

俩人并肩安静地走了很久,就在崔桃已经趋于恢复常态的时候,韩琦突然出声。

“可在私下里偷偷想过?”

崔桃怔了下,随即低头更深,躲避被拆穿的窘迫。想一下本来是不怎么羞耻的事,羞耻的是被对方抓个正着,还问出口了。好在韩琦用了个‘也’,有个伴儿陪她,她不算太难堪。

“想过才正常呢,不想过才不正常。”崔桃小声嘟囔一句,以缓解尴尬。

韩琦淡声应是,随即看着崔桃害羞的模样,忍俊不禁:“本以为你聪明过甚,看得太透,便不会害羞,原来也会。”

“女孩子都会害羞的,我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仙,人都有七情六欲的,自然知道害羞。”崔桃低垂着眼眸解释道。

她自然是喜欢韩琦的,不喜欢便不会选择跟他在一起了。只是她总是爱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感性,加上见多识广,在感情意识状态方面就会比较‘老僵尸’,反应就会比别人慢了些,而且在一般的情况下不太能波动起来。

但没有人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会不开心、不激动、不害羞的,崔桃如今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唤活了这种感觉。今天若不是韩琦特意来提,她自己都差点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谈一场好的恋爱,果然会让人更加身心健康。

崔桃思绪飘忽的时候,手指忽然被勾住了。她愣了下,低眸瞧着韩琦的手,转眸又看街上人来人往的人,不禁在心中唏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家六郎学坏了。

随后俩人相继又问了几家胭脂铺,胭脂铺的掌柜都表示地臧阁的那些胭脂和水粉系为自制,特别是水粉中还特别添加了珍珠粉和桂花,香而养肤,确系为佳品。崔桃本是想问他们来查货源方向了,谁想这些掌柜却反过来问她要货。

“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品,虽为自制,但货源必定也不会差。”崔桃叹道。

韩琦应承,表示他回头会命人暗中调查那些盛产优质胭脂的地方,毕竟出货量大,应该会容易查到线索。

“六郎是从何处得知地臧阁这些铺子的消息?”崔桃询问道。

“刑部和大理寺原有些暗探,查得消息后报与了包府尹,便转达与我了。”韩琦解释道。

“未免查得太容易了,当初为查地臧阁,大家可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见消息来得这么多。”

韩琦应承,其实他和包拯都觉得蹊跷。但谨慎起见,还是先暗中排查了一下这些铺子的情况,韩琦才决定在今日带人去正式查封。

“料到了这不过是弃车保帅之举,但能查一个是一个。”而且韩琦觉得但凡有所留,必有痕迹,换做一般人或许查不出什么,但他这边有崔桃在。

“喔,原来六郎还指望上我了?”崔逃小下巴一扬,必须得意起来。

韩琦失笑,突然就凑到崔桃耳边,用特别低沉且磁性的声音道:“一直都指望你。”

话音落了,他人便挺直了身子,看起来就是一位在闹市中行走的清隽若竹的端方君子。

崔桃惊讶地打量韩琦。

这人,真学坏了。

……

转眼到了六月六天贶节,各家各户到了“晒红绿”的时候。

这天贶节也都如端午等节日一样,衙门内的官员都会在这日放假休息,归家过节。

崔桃早就跟韩琦约好了,今天去他家帮他‘晒红绿’,他则让方厨娘弄些美味犒劳她。

崔桃一大早起来,就急急地告别了王四娘和萍儿。

王四娘和萍儿近一个月可是太忙了,之前王四娘因为吃得胖了跑腿都没能成功减掉的肥,都在这一月给减掉了。

月前,俩人按照崔桃提供的方子,做了一罐罐护发露,还跟八仙楼订了黑芝麻丸子,搭配着护发露一起出售。

起初,铺子的生意不算太好,倒是多亏了八仙楼厮波何安那张巧嘴,四处跟客人推荐,也确实是她们做的护发露有效用,所以渐渐地客人就多了。如今有不少女子上街,都是要买完了胭脂水粉,还要来她们这里来一罐护发露,养发和护肤两手抓,便会更加貌美无双人人夸了。

京城最不乏有官贵和有钱的人家,一位高门贵妇用着好用,带起风气来,小铺子自然是就更加红火了。而宣传她们铺子的这位贵妇,正是吕相的妻子大马氏。

崔桃曾把东西带给了大马氏用,倒没说那铺子里是她开的,只告诉大马氏东西好用,让她试试。大马氏试用半个多月之后,果然觉得头发柔顺亮泽了不少,便差人问崔桃从何而得,崔桃这才告诉大马氏她开小铺的情况,专门售卖这东西。

大马氏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在贵妇圈里,给崔桃的铺子好一顿宣传赞扬。她是宰相夫人,也算是在汴京贵妇圈里的领头羊了,自然是引来不少高门女子争相跟风。

多少女子都想如卫子夫那般,凭着一头好秀发可吸引汉武帝那般的男儿。风气一旦被带起来后,加之有口碑,生意自然是越来越好。甚至有宫里人特意跑来寻护发露,好让他们宫里的主人也能凭美发吸引官家。

所以这小铺的生意越来越好,王四娘和萍儿俩人几乎每天脚不沾地,都从早忙到晚。

今天便是天贶节,俩人还是一早起来就算账,盘算着该去哪家药铺取货,该去谁家送货,已经全然没工夫去管崔桃出门干什么了。

崔桃则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甩手掌柜,除了提供配方和想法让王四娘和萍儿实践外,什么都不管,别人忙忙碌碌地给她挣钱,她则在优哉游哉地享受生活,谈着她健康甜美的恋爱。

完美!

崔桃刚从开封府后门出来的时候,正碰见相府的家仆来找她。

“夫人念着今日崔娘子休假,邀崔娘子去过节呢。”

“我今日有事去不得了,改日去给姨母道歉。”崔桃说罢,便笑着跟家仆道了声麻烦,就骑着马飞速跑了。

家仆到嘴边的话都不及说,只得无奈地回去跟大马氏复命。

大马氏从得知崔桃过去‘离家出走’的种种,原来都是被陷害和冤枉之后,便不禁懊悔又心疼崔桃。所以这近一个月以来,她找崔桃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但崔桃只来吕家吃过两顿饭,每次都是避开吕公弼在家的时候她才会来,而且只见她。

大马氏本有心重新撮合崔桃和吕公弼,如今见她此状,倒是不免多思多虑了些,便去信到崔家,询问亲妹妹小马氏的意思。

小马氏很坦率地回信道明,如今崔桃因经历特殊,暂时无心婚嫁,以后便是有婚事也全凭她自己的意思,由崔老太太做主了,别人谁都管不得了。家里人都因为她的遭遇,疼爱她都来不及 ,断然不会再逼迫她什么。

大马氏如此也就明白了,她家二儿子已然不在崔桃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若不然,哪会每次请她来的时候,她都躲着吕公弼。

小马氏信中说得很详尽,道出崔桃这三年多来所遭受的非人苦难,大马氏仅仅见其信上所述的内容便心酸流泪,实难想象当时真相道出那一刻崔家众人会是何等震惊。作为崔桃的姨母,大马氏自然心疼和理解崔桃。

所以这婚事即便成不了了,大马氏依然还是愿意疼爱崔桃的。只家中还有个痴情种没走出来,这次天贶节,她本来是向借机请崔桃来一趟,当面把这事儿跟吕公弼讲明白了,彻底了结了那孩子的心思。不想崔桃被吓怕了,一听邀请就连忙拒绝跑了,连解释都没听。

于大马氏而言,她不觉得崔桃是真有事,只以为崔桃是因为天贶节吕公弼在宰相府,所以才着急躲着不见。

既如此,那问题只能尽量靠自己解决了。

大马氏叹了口气,趁着吕公弼、吕公孺兄弟来请安的时候,跟吕公弼讲明白情况,劝他是时候该放手了。

吕公弼阴沉着脸,面上保持着对大马氏恭敬的样子,嘴上却是一声不吭。

吕公孺在旁听了这话,不禁道:“二哥连人失踪查不着的时候,都不肯放手。如今熬到这时候,见着人了,近在咫尺,叫他如何能放得下?唉,二哥的姻缘怎么这么难呢,我还以为咱家终于可以种桃树了呢。”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回房读书去!”大马氏打发人道。

吕公孺抱怨不已,他分明跟吕公弼没差两岁,但就因为长了一张女圭女圭脸显女敕,他娘好像永远不记得他多大一般,总是当他是小孩子。

“还说自己不是,真长大的人说话会像你这样吵么?”

吕公孺:“……”

终究,还是,只能默默退下了。

“他的话错的离谱,你可知哪儿错了?”大马氏严肃地问吕公弼。

吕公弼这时才转眸望向大马氏。

“当初人没见着,一切都还不清楚,你惦记着自有道理。可如今人近在咫尺,你看得清清楚楚,她心不在你身上,你再惦记着便是蠢而不自知。聪明的男儿,当懂得审时度势,及时止损。”大马氏告诉吕公弼,“若两情相悦,痴情没错,于那个人来说为一种幸事。若仅为你的相情愿,你的痴情不过是给别人徒增烦恼罢了。”

吕公弼低下头,依旧默不作声。

大马氏取来茶碗,递给吕公弼。

吕公弼默然接着,大马氏便将热茶倒入,茶水满了仍未停。

“娘!”吕公弼松了手,茶碗落地立刻碎了。

“我儿还不傻,知道放手,否则只会伤了自己!”大马氏高声说罢,便目光凌厉地盯着吕公弼,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刚硬。

吕公弼心头一震,看着地上摔碎的茶碗,随即道:“儿子明白了。”

说罢,他脸色更沉,便匆匆行礼告辞。

大马氏叹了口气,只愿他能真明白,真想得开。

……

崔桃在骑着马往韩琦家去的路上,已经看到有很多户人家在大门前支棱起竹竿子,拉起绳子,将各种花花绿绿的衣裳挂在大门前,只得等着太阳高高挂起的时候,凶猛地暴晒它们。

不止民间如此,宫里更免不了俗,也会在这一日好生为皇帝晒一晒龙袍。

这天贶节本是在真宗时期定下的,不过这晒红绿的习俗据说是源于唐代,是玄奘从西天取经回来晒泡过海水的经书的好日子。

总之不管起源怎样,它是个节日,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起来,尽情地休息、吃喝、玩儿。

韩琦这里的天贶节就过得比较文雅了,晒得大多是书籍字画,竟有不少孤本。崔桃顺便瞄了两眼,不禁问韩琦:“值不少钱吧?”

“父亲的遗物。”韩琦道。

崔桃立刻捧得小心起来,把这些书都放在最干净的白布上面晒。

崔桃还看见了那幅她给韩琦所作的‘玉佩挂桃枝’的画,竟然已经被精致地裱起来了,乍瞧着还挺不错的样子。

韩琦把这幅画展开后,便用镇纸压好。比起旁侧的前朝名家字画,这幅画上面压的镇纸多又精致。

所绘之物被心悦之人如此珍惜,崔桃自然高兴,傻笑了一下。

如今太阳已经挂高了,天空蓝蓝,万里无云,如碧玺一般。

崔桃干脆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跟书本字画一起晒着太阳。

灿烂阳光下的崔桃,皮肤透白得发亮,夏日的阳光毒辣,稍微晒一会儿就会出汗,皮肤变红了。

崔桃倒是还没有顾及这方面的问题,就已经被遮阳了。韩琦撑着伞站在崔桃跟前,向她伸手。崔桃便把手搭上,由着韩琦拉自己起身。

“方厨娘已经备好了你爱吃的糟鹅掌、鸭舌。”

“太好了,那今天我能多喝两盏酒么?”崔桃打商量问。

“喝酒误事。”

“今儿个休假,能有什么事。”崔桃抱住韩琦的胳膊,仰头望着韩琦,问他,“这‘事’不会指得是六郎吧?”

韩琦被戳中心思,不禁轻咳了一声。

“李远来了,有案子。”张昌匆匆赶来回话。

崔桃早在听到张昌脚步声的时候就松开了手,跟韩琦保持了距离。

一听说有案子,崔桃和韩琦互看了一眼。

“果然不能喝酒,事儿真来了。”

随后,崔桃和韩琦在李远的带领下,抵达了案发现场。不止他们二人,在场所有人都被眼见所见震惊了。

在一户看起来貌似普通民宅的大门前,这里也跟其他人家一样,在拉绳子晾衣服,不过区别在于人家是纯晾衣服,而这一户晾晒的衣服里面有干尸。

一字排开,三具,绳子都从干尸的两袖穿过,将干尸直立式地挂在了晾衣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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