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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冷檀香随着夜风拂来, 崔桃很确定身后的人就是韩琦。

脖子上的凉意还在,他在听她表明了身份之后,却还是没有撤离的趋势。

这刀架脖子的滋味可不那么美好, 要是一不小心没站稳, 跌一下, 可就是血如泉涌了。即便算在开玩笑, 那这玩笑未免也有点过火了。

当初崔桃之所以觉得韩琦更适合她,最多的原因就是因为‘知’, 他够聪明, 他知她如何,所以不会如何,让你不必特意去为解释和证明自己而觉得心累;也不必因担心你的职业和经历的与众不同,而令他心有芥蒂,总会误会质疑你。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一要信任, 二要懂你, 这样才会舒服。比如吕公弼,一不信任她, 二不懂他。再比如韩综, 从头到尾真话假话让人分不清楚,总是要费脑壳去分析。

如果两个人的相处比一个人还累,便不如一个人。

丰富的快穿经历给了崔桃很多正面的东西, 让她擅长了非常多的技艺,却也有负面的东西。比如她对于人的选择, 特别是另一半的选择,有极高的考核标准,甚至会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根据其行为举止而进行考量评分。

今天韩琦架刀迟迟不撤的行为, 直接拉低了崔桃心中的评分,先降个二十分为敬,再来一个‘倒拔垂杨柳’。

崔桃闪身一躲,确定脖颈离刀之后,她仰身去捉身后人的腰,忽听韩琦低声说了一句‘给你的’。

倒拔的动作还没有完成,崔桃及时收住了‘摧韩’的辣手,但倾斜的身体却直挺挺地后仰往韩琦身上撞。

韩琦怔了下,轻揽住了崔桃的腰,及时扶住了她。

背与胸膛的相贴合,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清新兰香和冷檀香味儿交错沁在四周。

韩琦的呼吸就在崔桃的耳后,若有似无地掠过耳际,给崔桃带来痒意。

“我不小心没站稳。”崔桃马上挺直身子站好,为自己的失误判断而感到内疚。

她转过身来,跟韩琦轻轻鞠了躬,跟他说了声道歉。

韩琦盯着崔桃光洁的额头,淡淡勾起了嘴角。

崔桃撩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才抬头瞄韩琦一眼,目光正好撞进他的眼眸里。

“怎么鬼鬼祟祟的?”

“这么晚了,我一个寡女突然上门找孤男,若被认识的人不巧看见了,只怕会污了韩推官的清名。”

原来是在为他着想,不过刚才她后仰那动作可不太友好,但这恰恰是他想要的。

“听说你突然被召进宫,可有事没有?”韩琦推开房门,引崔桃入内。

韩琦的书房算是个套间,外有一个小厅,可以应酬宾客。穿过檀木雕花的月亮门后便是内间,这才算是正经书房,摆着桌案书架等物。

如今外间并没亮灯,只内间里头的桌案上亮了两盏油灯。

看书写字光线太暗了自然不好,但在外间能借着光线依稀看见的地方,他就省下了灯。可见他不是奢华浪费之人,但该花钱的地方他也会花。

崔桃这会儿借着光线才看清楚,韩琦手里拿的是一把扇子。白玉为骨,色泽盈润,瞧着就是顶不错的东西。虽然扇子合上了了,但是扇面依稀能够看到有点点粉红,崔桃当即就猜到了那花样可能是桃花。

“这是送我的?”虽然刚刚韩琦已经道明了是送她的东西,但是崔桃还是假装惊喜地再问了一下。

韩琦应了一声,就把扇子给了崔桃。

玉扇骨冰凉,扇柄的边缘有棱角,怪不得刚刚扇子的边沿触碰到她脖子的时候,给她一种冷兵器的感觉。也是刚好把握好角度了,才会让她误会。

这个韩琦,有点意思……

这玉自然不是崔桃所见过的最绝品之物,但她知道这是以韩琦目前的身份和能力来说,已经是能够弄到了最好的玉了。

东西价值如何不紧要,最紧要的是心意无价,还有他那份儿跟自己一样在谋心的聪明劲儿。

崔桃把扇面打开,果然见上面画着几枝粉红的桃花,不同于大多表达意境的水墨画,这上面的每一朵桃花都粉而鲜薄,仿若真花开在扇中,仿佛风一吹就让人感觉这些花瓣就会抖动一般。

这种扇面,一般都会在侧边题诗或题句。他这个倒是没有,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桃’字。字不似韩琦平常的风格,少了些犀利,偏温柔圆润一些,正衬这桃花的景儿,显得柔和美好。

“好看。”崔桃欢喜地品鉴完扇面之后不禁赞美道。

虽然没有用到什么华丽的辞藻去形容,但这种发自内心地单纯感慨,反而让人听起来更为真诚和直抒胸臆。

“却只有‘好看’?”韩琦故意问她。

“也不是‘只有’,是都好看。”崔桃目光随即从扇面移到韩琦的脸上,逗他道。

她在说,画扇面的人也好看。

韩琦一向不太喜欢别人直白地夸他的脸,大概在年少时听过太多同龄人以容貌为玩笑劝他不必太过用功读书,便心生了抵触之意。但崔桃的赞美,不论是夸他哪里,他都喜欢。

韩琦愉悦地勾起嘴角,去给崔桃倒了茶,又问她可吃饭没有。

“当然没有啊,肚子饿的瘪瘪的,一进宫便是拜太后,拜官家,看尸体,查这查那,跑断腿。我出了宫就直接来这了,怕你知道我进宫的消息,担心我。”

崔桃形容的时候,略有点夸张的成分在,自然是为了让韩琦心疼她辛苦,多给她弄点美食。

韩琦便喊来了张昌,却没让张昌进门,只隔着门打发他去张罗饭菜。这一点上,也是为了遵从崔桃的意思。

崔桃怕污了他的清名,韩琦反倒是考量到有朝一日崔桃还是没看上他,却不能今日的相处而因此坏了她的名声。

他虽然十分信任张昌,但人的这张嘴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失控了。他还是不希望有一丝丝差池存在,尽量为她好。

崔桃把在宫里遭遇的事儿简单讲给了韩琦听。毕竟涉及到宫闱内的一些阴私毒辣的手段,崔桃本来还觉得以韩琦的年纪,应该会感到吃惊。

却见韩琦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崔桃倒不禁好奇韩琦怎么这么淡定,他是从哪儿长得见识?

“比起吕后的人彘,这不算什么。”

韩琦见崔桃把茶喝完了,又为她倒了一杯,动作依旧斯文儒雅,那握着壶柄的手好看到犯规。

看来这‘看书多’这话真不算是借口了,书富如海,只要书读得够多就不怕没见识。

“不往前说,只多看两眼开封府近几年的案卷,也可知行残忍之道的大有人在。太后此举正如你所言,不过是宫中普通寻常的阴私手段罢了。”韩琦接着叹道,“刘太后是有谋之人,她若有心杀虞县君,不会如此落人口舌。”

在韩琦看来,刘太后反而是容得下虞县君的,不然凭就刘太后那双锐眼,早在虞县君当初有受宠苗头的时候,便会暗中处置了她。

刘太后能辅佐年幼皇帝登基,稳控朝政十余年,且令国祚昌隆,绝非等闲女流之辈。她放眼所在的是朝堂、皇帝和大宋。若她真想跟后宫的一个小妃子计较,多得是让人抓不到把柄又能无声处置人的手段。

崔桃点点头,也赞同韩琦的说法。连太后身前的内侍都不把虞县君放在眼里,甚至对于虞县君身死直接表露出漠视,都不屑于加以掩饰。

可见这虞县君便是真被大家真认为死在太后的手里,太后那边也不会太过在意。

刘太后之所以特意将她召入宫中彻查虞县君的死因,其本意是为了赵祯,她在乎自己跟赵祯之间的母子关系。

“明日去宫里,可去一趟太医院,或有蛛丝马迹。”韩琦提议道。

“我一个人在宫里,六郎放心得下我么?”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好像她是个小可怜。

“你会应对自如。”韩琦笑了一声。

崔桃跟着笑了笑,不否认,凭她的能耐在宫里自然也能混得开。

“若真有事,你便大声哭喊,事情便会迎刃而解了。”韩琦道。

“这又怎么说?”崔桃疑惑地问。

韩琦但笑不语,似乎故意要给崔桃卖这个关子。

崔桃还真好奇了,莫不是韩琦还能把手伸到后宫里不成?她明天倒要见识见识。

热腾腾的饭菜来了。

韩琦只让张昌把食盒放置门外,他亲自取来为崔桃摆在桌上。

菜有澄沙团子、酱猪耳,还有她颇为爱吃的八仙楼炙鸡。随后又有方厨娘送来的玫瑰糖蒸乳酪,酥炸羊排,鹿筋面,另还有一盏冰添了些蜜渍梅花的冰镇竹叶酒。

自酿的酒略有些浊,酒汤呈白色,添了蜜渍梅花之后,一搅拌,朱色梅花悬于表面,白梅肉沉在底中,颇有几分鸡尾酒的感觉。

竹叶酒有竹叶的清新味儿,如今再添了梅香,冰镇过后还会增加甜度,喝起来便是清香四溢,清甜满口。

鹿筋面是上次她们在韩琦这里吃全鹿宴的时候剩下的老鹿筋,经方厨娘泡过整整三日之后,红烧焖烂,软软弹弹,再添汤加了青菜煮面了。

啃一块香酥炸羊排,嘴角还沾着油,便去吸溜一口清汤鹿筋面,酱猪耳和澄沙团子也要照顾到,再扒下一个炙鸡腿大口啃肉,复而再来一口酒,有种‘我欲乘风归去’的酣畅感觉。

崔桃吃得刚刚饱的时候,好像意识才回笼有了理智,想起来韩琦还在这屋里。

发现自己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方帕子,崔桃用帕子擦了下嘴,然后轻轻小声地咀嚼着嘴里剩下的东西,转动眼珠,搜寻屋里的韩琦在哪儿。

他刚刚的存在感怎么那么低呢?

“吃完了?”

韩琦突然出声,崔桃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人背后说话?”崔桃随即打了个嗝。

“没有,不过现在有了。”韩琦扫了一眼桌上所剩无几的饭菜,问她吃饱没。

“都吃干净,就饱饱的了!”崔桃又起了筷子,把剩下的菜都塞到肚子里去了。

韩琦就坐在崔桃斜对面,听她吃完后,又打了两声嗝,便问她怎么了。

倒是不怕她能吃,就怕她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好像刚才因为被你吓到了,气儿不顺才打嗝。你再吓我一下就好了!”崔桃示意韩琦赶紧吓她。

韩琦无奈地笑着叹:“你吃了这么多,真没事?”

“我的饭量六郎应该有所了解,今天饿得有点狠了就多吃那么一点点。”崔桃随口一问,“怎么,六郎还嫌弃了呀?”

“嗯。”韩琦应承。

崔桃惊讶地看向韩琦,她以前真没看出来韩琦会在这方面有意见的。

当然她刚刚吃饭的形象,按照古代女子的礼仪约束而言,是有些不太雅观。应该说以前也不太雅观,现在比以前更不雅观一点点。因为她在很饿的情况下,饿死鬼的气质就很容易跑出来了。

崔桃喝口茶,又擦了下嘴,便起身跟韩琦告辞。

韩琦看一眼桌上被遗留的玉扇,提醒崔桃忘记拿了。

崔桃不解地看向韩琦:“还用拿么?我这人最爱的就是吃,六郎都这么嫌我了,我们还有必要在一起么?”

韩琦睨两眼崔桃。

“看我干什么?”崔桃略有点不爽回看一眼韩琦,嘴巴努起,掐腰。

“不打嗝了。”韩琦道。

崔桃:“……”

哦,是不打嗝了,她倒是忘了这茬了。

在崔桃的认知里,正常她打嗝要让对方吓自己的情况,都是对方忽然拍一下她的后背,或者是突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对她“啊”的大叫一声。

像韩琦这种用温和的态度‘惊’她一下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他还以为韩琦是想调|教一下她吃饭的仪态问题,所以想反过来吓她一下。

“莫非真以为我会嫌你?”韩琦将玉扇拿起,递向崔桃,“你最落魄的样子我都见过,这算什么。”

这句话这崔桃乍然想起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蹲着臭烘烘的大牢,并且枯瘦如柴、披头散发、大半个多月没洗澡……

韩琦说的没错,他见过她最落魄的时候。

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比的。

“那会儿你又没对我有别得意思,这不是后来干干净净了才被看上。”崔桃嘟囔道。

“那时是没有,可现在有了,再回想那时的你,亦有了。”

韩琦举了半天的胳膊,见崔桃还是没接下扇子,便拉起她的手,直接将玉扇塞入了崔桃的手中。

没想到回眸再看崔桃的时候,崔桃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六郎对我真好。”

崔桃见韩琦要抽手回去,忙用手攥住了他手指。

今儿她被狗男人利用她的‘弱点’谋心两遭。

行吧,算你够聪明,给你个官方认定:拉手手。

韩琦怔了下,随即就握了回去。

崔桃的手指纤细而柔软,触感滑女敕,顷刻间几乎令他溃不成军。

他谋心之思再多,也没有她这样简单拉一下手来得击溃的效果显著。

崔桃还故意挠了一下韩琦的掌心,像羽毛搔痒一样,逼得韩琦蹙起眉头。

韩琦缓了片刻后,对崔桃淡声道:“我送你回去。”

“还是不了吧,被别人看到不大好。”

韩琦便取来剪刀,直接将屋内的罗帷剪下了两块,递给崔桃一块。

崔桃便遮上了面。韩琦随后也遮面了。

俩人彼此都蒙着藏青罗帷,只露出一双眼去看对方,相视时不禁笑起来。

崔桃把她左手握着的玉扇拿到了右手,因为正好是左手跟韩琦牵手,她的这个动作自然是跟韩琦的手分开了。

俩人刚出宅子的时候,崔桃谨慎地探头看看左右,确认街上空荡荡没有别人之后,她小跑着追上韩琦,左手顺势就把手凑到了韩琦的右手旁。

俩人随即十指相扣,肩并肩同往开封府去。

到了开封府后门,韩琦就嘱咐崔桃回去好生休息,并特意说了一句不许再喝酒。

崔桃愣了下:“六郎怎知我想喝酒呢?”

“才刚用饭的时候,便只有一盏,你没尽兴。”韩琦道。

崔桃没想到韩琦居然连这都察觉到了,除了说明他聪明细心之外,是不是也在说明,她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偷偷看她?

“非束着你,只是你明日进宫,脑子清醒点为妙。”韩琦接着解释道。

“嗯。”崔桃甜甜笑着应下。

韩琦欲松开拉住崔桃的手,崔桃却不肯松,挽留地勾住他的手指。

韩琦心中一动,墨眸凝视着崔桃,似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崔桃大略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成婚这个话题确实还是该等一等的。

“六郎睡个好觉,等我明天从宫里回来了,我就带着王四娘和萍儿去六郎府上包粽子。我要给六郎包一个最大的,吃几顿都吃不完的那种。”

后天就是端午节了,韩琦没家人在京,崔桃和王四娘、萍儿也没有,正好可以凑一起过节。

韩琦不禁笑,她这时天真烂缦的模样,更易令人情生意动,难以割舍了。

“好,我等你。”韩琦抚了一下崔桃的脸,一如上次那般克制,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实则不过是碰了崔桃脸上的罗帷罢了,“去吧。”

崔桃跑到开封府后门,转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韩琦,让他先走。

韩琦则让崔桃先回府。

“六郎已经送我到这了,也该我目送六郎回去。”崔桃坚持道。

韩琦浅浅一笑,便转身踱步往回走,起初步伐有些缓,随即才加快。因一直没有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韩琦便也没再回头。

若回头了,怕是难回家了,便是跟崔桃在彼此相望一夜,也是甘愿的。

崔桃却不知韩琦走短短那么一截路想那么多。等目送韩琦的身影消失了,她便关上了门,握着手里地玉扇欢快地跑回荒院。

夜色不算早了,王四娘和萍儿对坐在凉亭之中,俩人都手托着下巴,不时地点头打瞌睡。

崔桃开关院门的时候,萍儿先醒了,忙喊一声。王四娘跟着醒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赶紧跟过来。

“怎么样?在宫里没事吧?怎么这么晚回来?宫中可有人难为崔娘子?”萍儿立刻问了一大串问题。

王四娘特关切地打量崔桃,好像担心她缺胳膊少腿一样。

“没事,不过是太后让我查一桩案子。”崔桃让她们不必操心,赶紧都回屋睡去。

“可吃饭没?我们在锅里给崔娘子留了饭。”

萍儿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她跟王四娘其实亲自做了饭想给崔桃留,但尝过之后发现只是勉强入口的程度,实在拿不出手,就去外头酒楼买了些好吃的菜给崔桃备着。

“吃过了,有热水让我沐浴即可。”

王四娘不疑有他,立刻去给崔桃准备热水去。

萍儿却有几分疑惑,问崔桃吃得可是御赐的饭食。见崔桃否认后,她再度不解问:“那是先在外面的酒楼用完饭了,才回来?”

“算是吧。”崔桃应承。

萍儿看向崔桃手里的玉扇,“这也是路上顺便买的?”

“别管怎么来的,总之你们清楚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和王四娘一丢丢都不许碰,知道么?”

萍儿忙乖乖点头,随即就嘱咐了抬水过来的王四娘一句。

崔桃特意展开扇子,给她们扇面上的桃花,“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太好看了!这桃花怎么这么逼真呢!”王四娘伸长脖子凑近了,再往前一点大概会亲到扇面上去。

崔桃马上收起来,背到身后保护起来。

王四娘和萍儿在崔桃沐浴的时候,俩人坐在石阶上嘀咕崔桃这个情况不大对。

“那画一瞧就像是出自大家之手,却刚好应了崔娘子的名儿,又像是特意为崔娘子所作。”萍儿分析道。

王四娘嫌弃她一眼:“你就直接说,你觉得崔娘子有情郎了不就行了?”

“我可没说!这话你也不能乱说!”萍儿忙警告王四娘道。

“知道,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王四娘好事儿地碰了一下萍儿的肩膀,“不过我倒觉得,送崔娘子扇子的人应该是韩二郎,就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那玉一瞧就值钱,又桃子有桃花的,也像是他曾说过的话。”

萍儿顿时难受起来,跟王四娘立刻表示她要回房睡觉。

王四娘早料到萍儿会这般,好一顿掩嘴偷乐。

次日,崔桃和王四娘坐在凉亭内吃着早饭,就见萍儿红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

“怎么了这是?”崔桃问完之后,便咬了一大口酸馅,边吃边疑惑地打量萍儿。

“从今天开始,我要斩断情丝,断了一切不该有的念想!”萍儿郑重地站在崔桃和王四娘面前,严肃发誓道。

崔桃把手里剩下的酸馅吃完,忽然想起什么,又拿了一个叼着在嘴里,赶紧跑出了院子。

王四娘吃了俩酸馅后,见萍儿还站在那里不动,纳闷问她:“你还愣着作甚?来吃早饭啊。”

“我说了这么重要的话,你们都没听到?”萍儿疑惑不解,“是我说得不够大声么?”

“吃饭。”

王四娘塞了一个酸馅到萍儿的手里,告诉她瞎寻思那些事儿,都不如吃饭来得实在。

“我是看透了男人,见你这般倒是不奇怪。崔娘子那是聪明得能把男人耍得团团转的人物,你这点事儿更不值当她费口舌了,人家一会儿还要进宫办大案。”

萍儿低头默默咬了一口酸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三人之中唯有她看不开,更有了病似得,还由着自己有病,幸好她现在下了决心。

“真决定了?”王四娘问。

“决定了!”萍儿口气坚决道。

王四娘嘿嘿笑:“其实昨晚上我是故意逗你的,肯定不会是韩二郎,崔娘子可看不上他。”

萍儿:“……”

……

崔桃从尸房取了三把刀具之后,便跟着接她来的齐殿头进宫。

这次崔桃刚在芝兰殿现身,龚美人和贾美人便也都出现了,打量崔桃之余,又跟崔桃打听虞县君的事。

两位美人好话说尽,还拿了金钗玉环贿赂崔桃,好一番称赞崔桃。

崔桃脸皮厚地谢过两位美人的恩赏之后,却是嘴严地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反倒从俩人口中问出了那虞县君的诸多情况。

在一年之前,虞县君的身材还是略胖的,模样远不如现在好看。虽然舞跳得也不错,算是个灵活的胖子,可终究是没有那婀娜的身躯舞动起来吸引人。

“半年前她人突然瘦了下来,出落得越发美貌,这才在宫宴之上引得了官家的注意,有了后来的宠爱。”龚美人道。

“那她得宠后,脾气如何,可有恃宠而骄,待二位美人态度不好?”崔桃再问。

龚美人和贾美人互看了一眼。

“崔娘子倒真敢问,我们哪能乱说亡者的坏话。”贾美人叹道。

“这算什么坏话,不过是实话实说。二位若谁提供重要线索,有助于破解虞县君的死因,我定向官家和太后陈明功劳。”崔桃道。

龚美人和贾美人都有些犹豫,宫中人都心思重,习惯了谨言慎行。照常理来说,这种问话她们绝不会老实交底的。便是如今这屋中只有她们三人,却也是不敢随便乱说的。

不过她们倒是见识了这位崔娘子的厉害。昨日便受官家的器重,在这院中查证情况,官家亲自坐镇看着,她也能从容自如,并且被太后两度召唤了过去。

还听说她一张口,就说了大家都不敢得罪的罗都都知给气着了。可有趣的是,昨天罗都都知跑去跟太后告状,反被太后给训斥了,至今还跪在慈明殿外受罚。

她们怎么说也是四品美人,开封府的推官见了她们,还得行敬礼呢。崔娘子如今却也是能从容应对她们,话也是真敢说,可见关于她的传闻属实。

“那便为了死去的虞县君早日瞑目,我们就说说实情。”

贾美人和龚美人随即告诉崔桃,虞县君这个人其实性子不坏,但也不能说她是个好脾气的人。因饱读诗书,才华不俗,出口便成章,性情也比较真,待人不算坏,也算是个重情义的人,但张口刺人的时候却也是狠辣的。谁要是被她看不顺眼了,讥讽两句,心宽的不计较也就罢了,但凡有那么点小心眼的,都要气一阵子。

“起初我们是有些不适应,但跟她相处久了,都知道她就是这性儿,所以她说话刺人的时候,我们便笑笑就过了。”

“那宫里可有人因此记恨她?”崔桃再问。

“记恨倒不知,不过她因此得罪了人肯定是有的。当初她为了保身边人,连罗都都知都敢吵,你便知她嘴巴厉害起来多不管不顾了。”

龚美人说罢,便叹了口气,唏嘘虞县君这性儿若在宫外,指不定还混得开,还会有人敬她是才女,但在宫内真真就是吃亏的性子了。

“那她近半月以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跟以前相比?”

俩人思量了会儿。

龚美人说虞县君似乎比以前更有脾气了,不过人家也有耍脾气的本事,毕竟近些日子她越发受官家宠爱了。

贾美人则说虞县君似乎有点精神不济,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会分神不听。

“这你就不懂了,哪里是精神不济。”龚美人抿嘴笑一声,眼神意味深长,跟贾美人小声道,“官家晚上不是常来么,白天自然不济。”

贾美人恍然,连连点头表示是这个道理,随即又推了一把龚美人。

“你瞧你,乱说什么,崔娘子还待嫁呢。”

“无碍,尸都验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男人大多都喜欢女人欲拒还迎,若有似无的勾着他,人前要貌美、多才、端庄又正经,人后则只要一点就够了,要多不正经就不正经就好。”崔桃看似顺嘴叨叨一句,实则为了感谢俩人提供线索,“多谢二位美人了,消息都很有用。”

崔桃说罢便告辞去了。

贾美人和龚美人面面相觑。

“有道理啊。”

“可惜我私下里便就是放不开。”贾美人叹道,她自小接受的淑女教化,要她做不出来太不正经的事,“咱俩得好好学学。”

“对,要学。”

……

崔桃又把问过两位美人的话,重新问了弦乐、歌、舞、画四人。她们倒是不觉得虞县君近来有脾气不好或精神不济的时候。

“虞县君正得宠,每日都心情很好,偶尔精神不济,想来是没睡好的缘故。”弦乐给出的解释,跟龚美人的猜测一样。

崔桃:“那虞县君半年前是如何做到突然瘦下来了?”

“进宫三年,再不得宠便人老珠黄了。虞县君也是狠了心,管住嘴,每日多饿着,才终于瘦了下来。”弦乐道。

崔桃又问四人,虞县君的身体如何,四人皆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崔桃随后听了韩琦的建议,去太医院调看虞县君进宫三年来的脉案。第一年一次,第二年两次,因得了风寒才会请太医诊脉。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她的请脉次数变得频繁了,但每次都是以调理脾胃为理由在下药。从时间上推算,虞县君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瘦了。

崔桃发现给虞县君诊脉的共有两位太医,前两年是一位曲姓的老太医,如今已经告老归家了。如今这位也姓曲,是那位老太医的儿子。

崔桃叫来这位年轻的曲太医,质问他为何每次都给虞县君开调理肠胃的药。

“虞县君为了变瘦,经常饿了自己,伤及脾胃。”

“是么?”崔桃眼盯着曲太医。

“是。”曲太医应承。

“是么?”崔桃又问。

曲太医不解地抬眸看一眼崔桃,再度应承。

“真的是么?”崔桃问第三遍。

曲太医作揖,“下官不懂崔娘子何意?”

“那我换一个问法,虞县君身上可还有其它的病?”崔桃问第四遍。

“没有。”

“你骗了我没关系,但你所言的证供我会呈给官家和太后,那你便是欺君罔上了。你死也就罢了,你的家人都会被株连。特别是你年迈已经告老归家的父亲,何其可怜无辜?”崔桃威胁道。

曲太医把头低得很深,不敢去崔桃一眼,脸色愈发苍白。

“她半年前到底是因病消瘦才需要调理脾胃,还是因为节食而消瘦。我只需要剖开她的身体,便可一探究竟。到那时候,你的欺君之罪便会被定死了,没有翻身的机会。”

曲太医一听崔桃要剖尸,惊得张了张嘴,大概没有想到看起来如此年轻漂亮的崔桃,居然敢对宫妃下这种手。

“便是有病也不能证明是半年前所得,可能是她近来身子不适,突发疾病。”曲太医辩解道。

“曲太医这借口想了很久吧?”崔桃追问。

“我不知道崔娘子在说什么。”

“你与弦乐、弦歌、弦舞、弦画,可是沆瀣一气的同伙?”崔桃进一步逼问。

曲太医震惊又无辜地地望着崔桃:“什么同伙,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那四名宫女在撒谎,你也在撒谎,很自然就会让人觉得你们是同伙。但不管怎么样,你们都犯了欺君之罪,且不知悔改。

若觉得自己回头在太后跟前能把话解释清楚了,你就继续坚持装吧。”

崔桃说罢,转身就走。

曲太医犹豫了片刻,立刻叫住崔桃:“我跟她们不是一伙的,我只是来怜惜虞县君身患重疾,却没能实现心愿,心疼她罢了。”

曲太医随即告诉崔桃,他小时候与虞县君家邻居,俩人在宫中再见,自然是难免觉得亲近。半年前他给虞县君诊脉,发现她身体有恙,却断不清是什么病因,其五脏都不大好了,便只能让她好生调养。

“虞县君称这病她家里也有人犯过,都活不过两年,有的甚至在几岁十几就早死了。如今轮到她了,谁都拦不住,她只是想在还有命的时候,能跟她仰慕男子在一起有一段美好的日子。”

这男子自然就是指得皇帝赵祯。

“她句句诚挚,跪地哭求我,说我说上报她若病了,她就再没机会参宴见到官家,还说不会麻烦我,说是有朝一日被发现了,只说这病是突发,是她乱吃东西所致。我便应了她,没有为她写真实的脉案。”

曲太医叹了口气,后悔自己就不该招惹这个麻烦。

崔桃便带着曲太医到赵祯跟前,想把这些情况都道明。虞县君的死,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系自杀了。

但觐见之后,崔桃还不及张口,赵祯便对她大发雷霆,斥其即刻就滚出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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