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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40

“此女心狠手辣, 违逆人伦, 犯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应当凌迟处死以儆效尤!”礼部侍郎站出来愤怒谴责。

响应者众,多人纷纷表示这样的为人儿媳者, 倘若不严加处置, 会给天下人带来极其差的影响和示范,如此恶风要严肃制止。

皇帝问礼部尚书的意见, 礼部尚书引经据典,意思一样,为人儿媳者,应孝顺长辈友爱妯娌,此女身为举人之女,枉受闺训, 所犯之事令人发指,必须从严从重处罚。

皇帝见状, 看向柳洺。昨日无意中与柳洺说起这个案件,她听完就建议他当朝讨论,既然如此,她肯定是另有意见。

柳洺出列, 没有理会礼部尚书等人, 而是看向大理寺卿,这个案件是经过他的手递给皇帝的。

“微臣有几点不明,想询问大理寺卿施大人。”

皇帝抬手:“你说来听听。”

“第一点,案情中提到, 夫家全家被灭门,只余下一个活口,也就是这户人家的长孙,施大人,您可知此犯妇为何放过这个幼子?”

大理寺卿惊讶地看向她,好在他对此案了解得十分详细,很快回答:“当地提刑官审讯时也曾问过这个问题,犯妇供述称稚子无辜,不忍下手。”

不少人嗤之以鼻,觉得杀了那么多人的女人哪有仁慈。

柳洺点点头:“第二个问题,一包耗子药杀死一家八口,一个寡妇常理来说基本都闭门不出,她如何会买到耗子药,还能成功下到全家的吃食中?”

“柳大人,这案情中不都写了吗?这个妇人给全家做饭,借着这个便利投毒谋害夫家全家!”刑部侍郎不太满意地指出来。

柳洺点头表示了解,又问:“观此女身世资料,可知其娘家家境不差,虽不是三奴六婢却也是小有资产,这样的人家,当爹的同意把女儿嫁出去,那么夫家家境想必也不差,一个守寡又从小被人伺候的儿媳突然要给全家做饭吃,这夫家上下竟然无人觉得奇怪吗?”

大理寺卿不明白她的用意,皱皱眉答:“上头也写了,男方家中贫寒,都是自己劳作自己做一日三餐,自从这位小姐进夫家守寡,都是她为全家做饭。”

柳洺满脸诧异,仿佛从没看到案卷,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柳大人到底是何用意?这个女人残害夫家八口人罪证确凿,柳大人数银子的确厉害,但是对律法礼法不甚了解吧?问这些早已确凿的事情,柳大人难不成想做一回大理寺卿想给她翻案?这样的女人不重惩难平天下口!”

礼部侍郎跳出来指责。

柳洺挑眉,脸色微沉,嘴角却仍旧挂着笑意。她已经怒极,只是并没有失去仪态,反而愈发气定神闲,她不理会礼部侍郎,只看着大理寺卿:“那就更奇怪了,一个千金小姐,从小被人伺候,诸位家中有女儿的大人可以设想一下,自己的女儿嫁入夫家,从此给一家十口人做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她有心孝顺,但是手艺上能做到吗?”

礼部侍郎气柳洺的忽视,想也不想就说:“出嫁从夫,公婆有命,况且女红厨艺都是女子本分,如何做不到!”

柳洺环视一圈意识到问题默默闭上嘴的大臣,看着跳脚的礼部侍郎,终于忍不住轻蔑地嗤笑一声。

大理寺卿神色复杂,他已明白柳洺要问的是什么,当初他上报皇上,其实也是因为这个案件情理难断,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柳大人所说极是,此女进夫家守寡,先被霸占嫁妆后被抢走丫环,此后半年内,被夫家上至祖父母下至弟媳奴役差遣,鸡鸣前起,子时难歇,半年时间瘦骨伶仃。”

这些案卷上都有写,看到这时,众人还曾同情过这个女子,可是所有的同情都在最后她残杀夫家八口人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厌恶和愤怒。

柳洺问:“她的丫环如今怎样了?”

“先被嫂子带走后被大伯小叔强占,两个月后自尽而亡,死时已珠胎暗结。”大理寺卿叹息道。

朝上静了一静,兄弟共同奸|yin弟媳/嫂子的丫环,这户人家本身就没人伦。

“守寡半年,她的娘家人从没去看望过吗?”

“男方家是远近闻名的霸道人家,娘家人送钱他们收,却从不肯让寡妇抛头露面,寡妇深居简出是常理,娘家人没有理由反对,只能送钱送物,希望女儿能在婆家安稳度日。”

柳洺冷笑一声,又问:“施大人,您是大理寺卿,柳洺有个疑惑想问您,此案最初,那死去的无赖躲藏寺庙,强牵清白闺秀的手,以此为由强娶大家闺秀,这样的行为可有违律法?”

大理寺卿点头:“自然违法。”他念出一串本朝律法,这无赖至少犯了三四条。

柳洺又问:“那这个举人为何还要把女儿嫁给这么个无赖?为何不去告官?”

大理寺卿动了动嘴唇。

礼部尚书一脸“你年纪轻不懂事”的模样说:“这个举子也是爱女心切,你不曾为人父母不懂其中心情,告官纵然能惩罚这个无赖,可能罚多久?而一旦告官了,他的女儿清白全毁,一辈子都毁了,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此女无辜,但是女子从一而终,被人夺了清白如何能嫁第二人?怪只怪当初上香太过粗心,后来命运不济早早守寡。无赖罪大恶极已有报应,但是此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残忍地杀害长辈兄弟八人,此举简直天理不容。”

柳洺笑了一声,看看神色极其复杂甚至带着灰心的大理寺卿,再看向上座一直旁听的皇帝:“陛下,臣越听疑问越大,臣想问,我朝制定律法是为了什么?如果一个恶人为恶,受害者在受到伤害之后,摆在眼前的两条路,选择告官竟然比服从恶人更加险恶,这是正常的吗?刚才众位大人都在说以儆效尤止恶天下,臣却不明白,这样的律法世俗,明明白白让百姓不要告官,顺从为恶之人,何来止恶天下?”

“恶人诡计多端,他们只要掌握了善良之人的弱点就能为所欲为,那要我们的律法何用?要我们官员何用?要我们朝廷何用?难道我们是摆设吗!”

“大胆!”礼部尚书大怒。

大理寺卿神色百般变化,从事律法多年,他遇到太多太多案件,柳洺的质问也曾无数次叩在他的心头,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柳洺,许久之后,闭了闭眼朝着皇帝跪下:“请皇上赐罪,臣等无能!”

礼部尚书为什么跳脚,因为柳洺的质问触及了他的利益,也就是礼法高于律法之上。因为礼法高于律法,所以举人选择把女儿嫁给毁女儿清白的无赖。柳洺指责律法旁落,其实就是在指责礼法凌驾律法,视王法于无物。

从一个女人杀夫家全家,到律法、礼法之争,柳洺把大理寺、刑部拉了进来,而且是拉到了自己的阵营。

在古代儒家天下里,律法本就深受礼法影响,但是它不会规定女子必须守寡、规定女子被男人拉手就算毁了清白,柳洺受本案启发,拉起了律法的大旗,势要把礼教打压下去。

“一个女子被毁清白,被逼嫁给施恶的恶人,用父母的一生积蓄供养恶人的全家,丫环被逼死,自己被奴役,这样一个受害者,她不用极端手段,如何为自己讨得公道?诸位大人个个都是学富五经熟读律法,各位大人能否给此女出个主意,如何为自己讨公道,如何回到她本应该拥有的生活?”

“让受害者认倒霉,就是为虎作伥,今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日自己就是受害者!各位不信的,只要把这个无赖如何娶到举人千金的办法传出去,京城各家女眷敢不敢出门?”

“女子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礼部侍郎硬邦邦地说。

柳洺冷笑:“我记得令堂每隔七日就要去一趟香山寺,令爱经常出门参加八公主的茶会,齐大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礼部侍郎语滞,憋得脸颊青紫。

“世上没有万无一失之事,朝廷设置律法是为了限制恶人让普通人尽可能自由,如果如礼部侍郎所说,一件恶行发生,事后不思如何完善律法反而粗鲁地禁锢受害者自由,女子本就只能偶尔去上香、茶会,往后这些都不能去了,必须日日在家里,一个好端端的人一天就在一个屋里吃了睡睡了坐,长期以往女子越发体弱,母弱子如何能强?子不强,我朝未来在哪里?”

柳洺口才好反应快,对方谈律法,她就谈受害者的公道在哪里;对方说礼法,她就说礼法害死受害者,让律法形同虚设,让女子越来越弱,以致生出的孩子更加体弱,断送我朝未来。

她懂医术通律法熟读四书五经,还掌握朝上大半人家的后院消息,你讲道理她就和你好好讲,你不讲道理她就拉出你后宅做案例,当着全朝廷的人帮你分析……

皇帝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为她鼓掌。

到最后,皇帝圣口独断:“此女流放苦寒边关终生,遇赦不赦。”按理该判死刑的,不用凌迟,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也是体现律法公正,但是朝上这些人实在太气人了,这些人越不近人情,皇帝越觉得这个女子可怜,于是最后连死刑都没有判,只判了终身流放。

对老顽固来说,太轻了,她杀的是夫家八口人!四个是长辈!但是有点良知的人都想拍手称快,这家人死得活该!要不是杀人必须受罚,这个女人都不该被流放。

出了朝廷,一帮人故意大声讨论指责柳洺:“乱了礼教终要自食恶果。”柳洺呵呵回应:“只要养好儿子守好做公婆的本分,怕什么儿媳杀你全家?”

“你——枉读圣贤书!”

“曲解圣人言,庸蠹!”

李仁站在柳洺身边,听到这句话问:“柳弟,你说的是真的吗?”

柳洺问:“哪个?”

“你刚刚在朝堂上说,我们都曲解了圣人的意思。”

柳洺认真点头:“当然,即便你不信我的解释,你去看春秋战国甚至往后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哪朝哪代像我们当今这样提倡近乎变态的礼教?越接近圣人的时代越明白他的本意,可惜如今的人听信一个闭门造车的书生所谓的注解,却把真正的圣人言抛在脑后。”

李仁眼睛一亮:“你说得对!柳弟,你要是信我,我帮你!”

柳洺好奇看过去,一向内敛的李仁这么自信地说能帮她,帮什么方面?

李仁说:“我帮你重新注解圣人言!不不不,不能说重新注解,我还不够资格,我去找古籍,去整理真正的注解。”

柳洺眼前一亮,欢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可以!这招治根之法用得好!”

李仁不好意思地笑:“我这就去翰林院,先奏请皇上,皇上同意了就更方便了。”

皇上不会不同意,哪个皇帝不愿意著书立说?赵焱问柳洺:“柳四哥,我能帮你做什么?”

柳洺笑:“你们不觉得我离经叛道?还一个个跑来帮我。”

赵焱抿抿唇:“我更在意活人,这个杀了人的小姐也好,那些被退婚去世守寡的女子也好,她们是活生生的人。”

柳洺心中一暖,很欣喜自己的朋友并没有那些迂腐的思想,否则真的不知道会不会就这么失去一段友情。

回到家,张蔚恒已经得知消息了,他的店铺越开越多,做得生意又广,柳洺知道的那些后宅八卦,很多都是张蔚恒打听来的。

所以一到家,张蔚恒就给她竖起大拇指:“听说你今天舌战群儒?”

柳洺撇嘴:“什么群儒,一群酸臭文人。”

张蔚恒跟着她进屋,帮她月兑去官袍:“那你也很厉害,臭书生比群儒还可怕,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恶心人。”

柳洺噗嗤笑了,挽住他的手臂:“今天的胜利有你的一半,多谢你的后宅消息!”

张蔚恒瞪大了眼,想通后大笑:“这些要面子的官员要被你气死了吧?是不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

柳洺嫌弃地切了一声:“他们脸皮厚着呢!”眨眨眼,“还想看热闹吗?”

“后面还有?”

“我和大理寺卿约好了明日去来福楼喝茶。”

“我给施大人准备上好的白茶,给你准备上好的山泉水!”

“还不是白开水。奸商!”

“奸商赚来的钱给谁用?”

“我有俸禄,反正不是给我用。”

“伤心了,捧钱给人,人都不要。”

“要人,不要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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