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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非良辰

曲寒星眼底满是愤怒, 但声音如同钝刀在木头上缓缓磨锯, 粗哑至极, 让他立刻失了气势。他听见这样的声音, 瞪着眼好一阵震惊, 艰难扭动着开口:“我……我现在是……”

仍旧是那般不堪闻的破锣嗓门。

莫钧天拔开水袋上面的塞子,将之放平在曲寒星身前, 喂到他嘴里,道:“你别动,你之前一身的骨头都被打断了, 这会儿还未长好。”

水是温水, 让曲寒星近乎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他一口一口, 慢慢喝掉小半袋, 声音终于不再那般沙哑:“那却邪剑……”

“只剩一个剑柄了。”莫钧天回答说道。

曲寒星垂下眼, 他甚是喜爱那把剑, 听这话,不免有些伤怀。

“师父他老人家应该感到欣慰……”曲寒星道, “对了, 我在这儿躺了多久了?我们这是在何处?孤山那边有没有派人来寻?我师父……”

他心中有许多的问题, 又太久没说话,恨不得一次性补上。莫钧天听着他说话又变得有些像锯木头,打断说道:“我们在一片不知名的河岸上, 已有七八日了,同悯大师与夫渚联手在此布下阵法,将我们的踪迹气息断绝, 现在外界应该都认为我们死了。”

“哈?”曲寒星睁大眼。

莫钧天解释道:“不曾通知门派,并非出于不信任,而是不敢。唯有这样,我们才能躲过追杀,在此地养伤。”

曲寒星垂下眼,过了一阵,低声说:“那我师父他们得知我们的死讯,一定很难过吧。”

“等你骨头都长好了,我们就回去。”莫钧天静默半晌,低声道。

曲寒星在莫钧天的帮助下,又喝了一些水,并且服下丹药,感觉有所好转。

夫渚从河边回来,将抓来的鱼丢到地上,踱步去看曲寒星,山雀从它头顶跳到这人身上,轻快地在他脸上踩了几脚。

“那个秃驴的话让我意识——”曲寒星看着这一鸟一鹿,想起什么,不过刚一开口,发觉自己的用词不太尊敬,赶紧看了一旁打坐的同悯几眼,歉意说道:“大师,我没有对佛门不敬的意思!”

同悯摇头表示无妨。

曲寒星继续说:“他的话让我意识到,我应该挺重要的,指不定日后能对那个红焰帝幢王佛造成些伤害,所以伤好之后,我们必须乔装一番再上路,免得被瞧出,又是一番厮杀。”

“所言甚是。眼下我们不知外界情形如何,但红焰帝幢王佛的那些追随者,定然不会只单单对你下手这般简单。”同悯沉思几许,凝声说道。

药谷。

春深三里,繁花正盛。

晏无书盘膝坐在缓坡间,膝上摊开一本古老陈旧的厚重书册。他看完当下这一页,抬眼对身侧的人道:“故事应当有夸大的成分,若想吞佛,这虎妖的修为境界必然要在太清圣境之上,才有可能办到,真实的情况,或许是虎妖咬了这佛一口,撕掉了几块肉。”

“却也有其根源,这是一则警示,一个提醒。”萧满轻声道,“大抵他们发现了曲寒星与这头虎妖的关系,所以提前出手防范。”

说这,他将视线转向对岸,声音更低:“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回到孤山。”

对面的客舍里,住着北斗派之人,尽天南正带手底下的弟子,在坡上来回布置什么。

晏无书同样看过去,良久之后,低下头,将书册往后翻了一页,道:“难道孤山就没有内鬼吗?”

这话使得萧满回头,神色之间,藏了些许探究:“你在怀疑谁?”

“……”晏无书沉默片刻后道:“很多人。”

时间悄然流逝。

薄暮之下的药谷甚美,漫山遍野皆被染成绯色,宽阔河流淌成一条红绸,闪着波光,缓慢朝落日之处奔流,尔后缓缓将尽头那轮落日吞没。

一片衣角自暮风之中掠过。

来者向萧满行来,于丈许远处站定,抬手执礼道:“禀少阁主,药谷有三名弟子在采药归来途中,遇到偷袭。”

萧满立刻撩起眼皮:“情况如何?”

来者答:“小圣手及时出手,无人受伤。”紧跟着又道:“莫问山下聚集了一批游僧,正在向药谷移动。”

“多少人?”萧满的表情变得凝重。

“初步查探,四十到五十左右。”

“境界高低?”

“最高者在太玄上境。”

萧满沉沉一“嗯”,站起身来,挥手示意这人继续回去查探。

晏无书在他身侧合上书册,道:“过去吧。”

不必说去哪,萧满亦知方向。他大步走在晏无书之前,衣角在暮风中翩飞起落,眸光沉静,表情凝肃。

“凤凰凤凰。”晏无书喊了萧满两声。

萧满脚步不停,又是一“嗯”,尾音上调,意思是有何贵干。

“我是不是有一些凄惨?”晏无书抓住萧满的手腕让他停下脚步,另一只手捂上胸口,用一种类似于可怜和委屈的语调说道,“我伤得好重,连那群邪僧都认为,不用上太清圣境的人,就能对付我了。”

“那是他们低估。”萧满瞥了他一眼。

这话让晏无书扬起眉梢,拉长语调道:“既然如此,宝宝若愿意亲我一下,我就去把他们全打死。”

萧满面无表情扒掉他抓住自己的手,淡漠说道:“我可以自己打。”言罢继续前行,大步流星,速度比方才快了不知多少。

不过晏无书追得轻而易举,在萧满身后哄道:“我来打我来打,宝宝坐在后面吹吹笛子就好。”

顿了顿,又说:“当然,如果帮我泡壶茶,那再好不过。”

萧满自是不理会。

一路行至药谷谷主居所。

道殿伫立山崖上,一片缭绕云雾,站在崖边,可将整座山谷收入眼中。药谷谷主名叫江别照,此刻便立于崖畔,注视着对面的莫问山。

那群邪僧藏得很好,要穷尽目力,才能寻出零星一些蛛丝马迹。

萧满和晏无书到了之后,她侧目过来,点头一礼。

稍过片刻,药谷诸位长老,谈问舟、元曲、尽天南等人陆续携弟子抵达。

人都到齐,江别照不入道殿,站在殿前阶上。众人便都在殿外空地上,各自清点本门弟子人数、调整队伍,参与过枯澹山一战,但伤还未痊愈的,与药谷众人站在一块儿。

此番准备完毕,药谷一位长老转过身来,打算向江别照禀报一声,忽闻崖下响起一阵钟声。

当——当——当——

沉重有力地敲撞,每一声都极长。

是警钟,有敌袭。

紧接着有人窜上崖顶,来报:“谷主,门派已被包围,对方一部分人正往清秋阁去!”

清秋阁是药谷存放珍贵药材之处,这些日子,长老们也在那里煎药。

“果然将药谷里的情形探得清楚。”江别照敛低眸光,低声说完这话,眼皮猛然一掀,看向清点人数的长老,扬声问:“所有人都到了?”

“是,所有弟子皆到齐。”长老立刻回答。

“药呢?”

“全都带上了。”

她点头说了声“好”,看向尽天南,拱手一礼:“流月君,劳烦起阵。”

“总算到此时了。”尽天南微微一笑,将手中拂尘一扫。

赫见殿前亮起一道大阵,华光缭绕,流光溢彩,将薄暮时分如烧的霞光都衬得暗下去。不过这阵夺目辉光只存在一刹,一刹之后,殿前药谷众弟子及几位长老,皆从原地消失。

下一瞬,药谷某处,一艘云舟冲上云霄,紧跟着隐匿外形,唯有云层散开的形状和方向可依稀判断出,是向着何方疾驰。

这是随孤山向药谷运送药材一并过来的云舟。

此乃沈见空和沈倦外出远游前特意留下,其上防御阵法由二人亲手布置,如今的悬天大陆,除了那魔佛亲自出手,恐怕无人能破。

它一直藏在药谷东面,由白华峰峰主纪无忌、落雁峰峰主南微云以及数位长老镇守,静候此时,将药谷众人以及存放在山谷中的各类药材,悉数转移至孤山。

与此同时,广阔云海间,因受伤弟子伤势好转、陆续离去的各门派,纷纷调转方向,往药谷疾速折返。

这些门派,最早的昨日便离去,可云舟所在之处,却是距离药谷不远。

若从高空往下俯瞰,本该一片静谧安详的药谷遭邪僧包围破坏,而这些门派的云舟,又以包围之势,冲着那些邪僧而去。大抵再过一刻钟,便能交起手来。

各有算计。

药谷在数日之间研究出治疗邪僧所造成伤势的药方,用到的药材中,有几味的确珍贵,却也并非千百年一遇的难寻之物,各大门派或多或少都有收藏,四方一番拼凑,便能集齐。

然熬制这些汤药的过程,不似寻常煎药那般简单。各门派的伤者所服药汤,都出自药谷长老之手,以非太玄境界之人无法施展的特殊熬药手法制成。

可以说,这种手法也是汤药的一部分。

——凭借这一点,药谷必然成为那群邪魔外道的首要加害对象。

因而药成那日,晏无书便就这一点,同药谷谷主进行商讨,定下如此计划,再由这两人分别前往各门派居住的客舍,请求他们协助。

如今还在药谷内的,有孤山、北斗派、倚天派道门三派,以及山寺被毁、暂时无处可去的枯澹寺僧人。

分别前往各处,埋伏起来,等待敌人到来,予以致命一击。

“从人数上讲,是以少对多,但我药谷,并非可以随意糟践的地方。”

江别照声音冷冷,带着嘲讽的笑与不屑。

风骤然转烈,吹得江别照袖袍不住翻滚,话音落地,她大步走到崖边,高举双手,向外翻出一掌。

刹那,四面山石树木开始移换方位,迷阵之中起迷雾,飞花瓣瓣,瓣瓣带毒!

晚霞余晖肆意挥洒,红得如火,整座药谷仿佛陷入一场灼烧。

是美景,却非良辰。

萧满没在殿前,也没随孤山弟子去守药谷入口,他站在道殿顶上,左手执弓,背负箭筒,远眺着困于迷雾迷阵之中的人,随时准备动手。

晏无书坐在他身侧,膝上横剑,紧阖双眸,一动不动,看似闭目养神。

远处,困在雾阵之中的人破阵无果,其金刚不坏身无法阻挠雾中的毒随喉鼻侵入体内,行进速度不仅减慢,境界稍低者,更是受伤流血。

一番交谈,其中某处,企图以蛮力突进。

就在这时,晏无书出声,报出一个方位。

“坎四。”

萧满不假思索,将弓拉满。

弧光划破暮风西去,如同闪过一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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