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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书为业(七月初八)

堂屋里谢尚应酬完一圈,茶刚端到手,还未曾喝,陆虎又跑来说:“老爷,姑老爷来了!”

李满囤一听立站起来准备出门迎接。谢尚见状放下茶碗跟着站了起来笑道:“伯父,我同您一起去吧!”

一屋人中,谢尚就同李满囤相熟。他可不想留下来独自应付这许多人。

李满囤听说自是欢喜,当下笑道:“行,你同我去。正好见见陈宝陈玉两个表兄弟。你们年龄相当,一准能玩到一处!”

年龄相当的李贵雨、李贵富……

心塞的李满仓、李满园……

原就不高兴的李高地……

一月不见,李桃花对丈夫孩子非常想念。先她见陆虎进来便就跟到了堂屋。现她见李满囤、谢尚出来,便也跟着一同去庄门迎接。

红枣原想跟着一起去,但看到谢尚在,便就没有露面,而谢显荣做为谢尚的影子,就跟在了最后。

时陈龙已在余禄的指引下把骡车赶进了庄子,而他父子三个也都下了车。

这世人视力都好。余禄回头看见李满囤和李桃花过来,立刻笑道:“姑老爷,我们老爷、姑太太还有谢少爷接您和两位表少爷来了!”

陈龙闻声看去,果看到穿着长袍的李满囤和另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以及一个上半身都笼着银光的贵妇人远远走来。

至于谢显荣,因为他衣裳和余禄的类似,故而便被陈龙父子无情忽略了。

那位穿红袍带银头面的贵妇是他媳妇桃花?陈龙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爹,”陈玉也是不能相信地靠近陈龙问道:“我舅旁边真是我娘?”

陈宝眼盯着越走越近地李桃花道:“娘好像胖了,还有这衣裳、头面都是以前没有的。”

“爹,这就是俗话里说的‘人要衣裳,佛要金装’吧?没成想,我娘这么一装扮,倒是顶好看的,比小姨还好看!”

陈宝今年十三岁。他先前见过最好看的妇人就是他小姨李杏花了!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李杏花因为打小就被于氏娇养的缘故,皮肤原比一般庄户人家的妇人白皙,而待嫁人后因为男方家地少的缘故,李杏花日常也不做啥农活,不受日晒风吹,故而皮肤保养得极好。

此外李杏花有两套出门做客的颜色衣裳,衣裳的裁剪缝制都仿着城里人加了滚边、镶领这些精致花样,故而落在陈宝眼里简直就与仙女无异。

过去一个月,李桃花不仅饮食好,而且不用下田挨晒,然后日常的再同红枣一起拿淘米水洗脸、敷黄瓜面膜——如此费心保养之下,李桃花脸上积攒了三十年的阳光黑虽说还没能完全洗掉,但脸皮颜色比先前却是浅了不少。

故而今儿再被这足银头面一映衬,李桃花这面皮气色瞧着就跟月兑胎换骨了似的好看!

“小姨一点也不好看!”陈玉立刻反驳道:“论好看还是红枣好看!”

“红枣也好看,”陈宝倒不跟陈玉争,然后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个人,又不自觉地说道:“不过最好看还是舅舅旁边的那个,那个什么少爷好看。”

“这少爷,真的是男的吗?他怎么长得比小姨、红枣还有娘都好看?”

“表少爷,”闻言余禄撑不住笑道:“谢少爷当然是男的,他可是我们小姐的未婚夫!”

自从陈龙的娘陈葛氏见过红枣后家常没少在陈龙耳边嘀咕——陈龙先来过桂庄,知道李满囤如今的家业,然后加上李桃花的抢白,起初并无任何心思。

但近来因李桃花不在家,而新一季枸杞下来——价钱虽说比去年便宜了两层半,但一家老少齐上山,一个月也能收入十来吊钱,故而目测今年的收入比起去岁只半季的枸杞的收入来说,只多不少!

如此陈葛氏又禁不住老话重提,说些自家现有新房、深井、骡车不算,家常还天天吃肉,红枣嫁过来就是享福类似的话。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陈龙的耳朵原就是肉长的,而且还是他娘陈葛氏身上掉下来的肉——故而不过一个月,陈龙的心思便也有了活动。

现他家虽说赶不上桃花娘家大哥发财,陈龙暗想:但俗话也说“走一步看一步”——比如一年前谁又想到大哥能似现在发财?所以他现也不必把话说死,只待两三年后再看吧!

就是今儿来前,陈葛氏还悄悄嘱咐陈龙让他仔细瞧瞧红枣和陈玉在一处是如何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但自刚刚看到面目全新的李桃花后陈龙就一直没有说话——桃花这一身比城里人还体面的穿戴,陈龙想:不用说都是大哥给置的。也不知得多少银钱?

为了今儿来下礼,先特地进城买过银锁的陈龙知道女人的头面都不便宜——似桃花身上这样的重货,一准得十两开外了!

大哥对桃花都舍得如此花销,想必对他闺女红枣更是舍得使钱——如此,他娘的想头怕是要落空了。

他家山头产的是枸杞,又不是金子——他家哪娶得起这样穿袍戴银的媳妇?

“未婚夫?”即便陈龙已有了娶不起红枣这个儿媳妇的思想准备闻言也还是惊了,心说:红枣今年才几岁,就说上亲了?

陈宝、陈玉也是不敢相信地追问道:“红枣定亲了?这什么时候的事?月前都还没听说呢!”

“可不就是这个月的事!姑老爷、表少爷您们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年岁虽说还小,”余禄与有荣焉地骄傲道:“但人能干,故而得城里谢大爷看重上门提亲。这不六月二十六刚过的小定!谢少爷亲来下的聘礼,过万的银子呢!”

“啥?”陈氏父子彻底地惊呆了……

谢大爷、谢少爷是谁,远在六十里外的陈氏父子虽说一时想不起来,但“过万的银子”这话却是懂的,且并不以为是吹牛——不说城里的大商人了,即便进他们村收枸杞的商人,一季枸杞那也要千、八百吊的本钱。

陈氏父子知道城里人有钱,他们只是没想到红枣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话语间,李满囤、李桃花、谢尚已经走到了近前。

“表弟,”李满囤率先招呼:“还有陈宝、陈玉,今儿你们到得可真早!”

“六十里的路,我以为还得好一刻呢。”

闻声陈龙反应过来,赶紧笑道:“大哥,我爹担心我们来晚了误了吉时。故而天才蒙蒙亮,就赶了我们出来!”

“舅舅、舅妈身体好吗?……”

寒暄过后,李满囤笑着问一看着谢尚犯傻的陈宝陈玉道:“今儿是咋了?陈宝、陈玉见到舅舅都不打招呼啊?”

如此陈宝、陈玉方如梦方醒的叫了一声舅舅,然后又叫了李桃花娘。

李满囤答应了转即介绍谢尚。

“尚儿来,”李满囤招呼谢尚上前:“这是红枣的姑父,姓陈!”

闻言谢尚立拱手道:“小侄谢尚见过陈叔父!”

“表弟,”李满囤告诉陈龙道:“这是红枣的准女婿谢尚!你叫他尚儿就好!”

谢尚……

陈龙看到谢尚倒是释然。

自古都是“高门嫁女”。陈龙心说:这位谢尚少爷,不仅家世好,人品也生得不是一般的俊俏——他这是没女儿,不然有这样的人家来提亲,他自也是一口答应,没有二话!

介绍好陈龙,李满囤又告诉谢尚道:“尚儿,这是陈宝、陈玉,红枣的两个表哥。往后你和他俩个要多亲多近!”

这是李满囤今儿第二次和谢尚说这样的话,谢尚心里掂量,嘴里却是答应。

比起刚屋里的几个侄子,谢尚想:他岳丈大人明显更亲这两个外甥啊!

谢尚率先示好地冲陈宝陈玉拱手道:“宝哥儿、玉哥儿,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陈宝、陈玉……

谢尚见状也不以为忤,自顾收了手,主动和陈宝陈玉站到了一处。

谢尚这番举动落在周围三个大人眼里,心情自是各不相同,比如李满囤那是觉得谢尚又大方又有礼,不愧是他给红枣挑的女婿,而陈龙则是生平头回觉得儿子有点不登台面——不就是拱手回个礼吗,两个儿子竟是一个也没答出礼来!

至于李桃花,她早原就以为青苇村学堂不行,教不好她儿子,眼下见状,不过更是坚定了一回送儿子进城念书的决心罢了。

跟着李满囤往庄里走。陈玉看走在身边的谢尚头带金冠、腰缠玉带、一身锦绣、气宇轩昂,与他过往见过的人都不同,心中好奇,终忍不住问道:“尚儿,你家是做什么的?”

谢尚……

谢尚来不及吐槽陈玉的那声“尚儿”,便即为陈玉下一句“你家是做什么的?”给问笑了——谢家名声赫赫,在雉水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谢尚还是头回遇人跟他打听他的家世,一时颇觉新鲜。

“诗书为世业,清白是家传。”谢尚不过微微一思,就思到了前朝诗人的名句来做了回答。

说着话,谢尚习惯性地一捻手里的扇柄,“唰”地一声捻开了折扇,然后摇了两摇,耍足了风流,方才说道:“我家以诗书为业!”

诗书?陈玉只知道书,没听说过“诗书”,故而禁不住心想这是个什么营生?不过陈玉爱面子,刚已输给谢尚一回,现就更不愿给谢尚知道他的无知。

于是,陈玉便装模作样地点头道:“这个营生不错,来钱快,而且钱多!”

能拿出一万两银子做聘礼的人家,陈玉暗想:家里一准有个极来钱的营生——比如他家山头的枸杞,但比枸杞来钱更快!

男女有别。李桃花习惯性地跟在男人,包括自己的儿子们身后走。当下在后面听到陈玉的话恨不能上前兜头给他一巴掌——知道跟谁说话吗?李桃花气道:就敢顺嘴飘?

“诗书”那是不错的营生吗?李桃花简直痛心疾首:那是天下最好的营生!

连“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都不知道——还在这装大尾巴狼?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笑道:“是啊,若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谁还‘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苦读啊?”

刚他准岳父让他跟陈玉好好相处,谢尚想:如此他便只顺着陈玉说也就罢了。

横竖读书有多重境界,比如他太爷爷,当初举家发愤为的也只是钱。所以他现这么说,也不算市侩。

李桃花先前听她哥李满囤给她讲过“黄金屋、千钟粟”,知道这七个字七个字连在一块说的话就叫“诗”。

李桃花看谢尚言笑晏晏中出口成章——那诗张嘴就来,心下佩服,转眼再看两个儿子——大儿子陈宝一脸懵懂、小儿子咕噜噜转着眼睛跟只猴似的只想耍小聪明,不觉心中感慨:明明是一般大的孩子,但这读没读过书的教养就是不一样啊!

虽然听不懂“颜如玉、千钟粟”,但对于“有黄金屋”四个字,陈玉还是听得懂的——只不知道这个“书中自”是个什么地界,陈玉心说:那里竟有黄金做的屋子。

不过,陈玉转念一想:这是人家挣钱的营生,他即便问,对方一准都不会说。如此,他倒是不要问的好!

心念转过,陈玉又道:“尚儿,你家有钱虽好,但天天起五更睡半夜的亏了身体可不合算。我红枣妹妹不是贪财的人,你很不必点灯熬油的天天苦到半夜才睡!”

闻言谢尚不高兴了,当即说道:“玉哥儿,先前倒也罢了。但现红枣既跟我定了亲,那你便不能再叫她名字了。你得依礼称呼她表妹!”

李桃花听全喜娘说过城里的规矩,当下也帮腔道:“是啊,陈玉,还有陈宝,往后你们得记着啊,人前人后都要改叫表妹!”

陈玉……

陈宝……

显荣跟在谢尚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心说:看来他得给他爹提醒一声——把府里家常吃的红枣换个说法,不然,尚哥儿得多不高兴啊!

陈龙虽然一直在前面和李满囤说话,听李满囤说今儿都来了哪些人,但心思却分了一半在身后的儿子和谢尚身上。

无他,谢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他着实担心儿子言辞无状冲撞了对方。

现听到谢尚因为陈玉叫了红枣的名字批驳,而媳妇桃花又如此说,不觉心中嘀咕:城里还有这个规矩?

陈龙一家进了堂屋,少不得又是一番应酬。如此待到黄历上标注的吉时,李满囤方在堂屋上香祷天,然后又去月子房揭了帘子——房里闷了整一个月的王氏抱着儿子出现在了人前。

因没有进城做绸缎袍子,王氏为了今儿的仪式特地戴了谢大女乃女乃送她的那套莲花桂子足金头面。

头面收在卧房,还是王氏使余曾氏通过红枣才悄悄拿到的。

一套九件的头面是李桃花早起帮着王氏梳头戴上的。

因红枣今儿也戴了足金的蝶恋花头面,故而李桃花对于王氏暗搓搓想要在头面上压过自己的小心思一无所觉,或者即便意识到了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多心——足金头面的莲花桂子图案寓意“连生贵子”,王氏今儿戴,原是再合适不过了!

据说女人的一生有三次改变体质的机会:第一次青春发育期;第二次围产期,即坐月子;第三次更年期。

王氏这个月子做的好——不操心、不吃力、吃得好、睡得好,故而当下露在金头面下的脸庞圆润丰腴,即便脸皮子还算不上特别白皙,但一个人却也有了这世人推崇的“富态”!

而她抱在怀里的李贵中也因为王氏月子里吃得好、女乃水足,养得白白胖胖,圆头圆脑——脸盘子看着较大他一个月的李兴文还大!

李满囤一见就欢喜坏了。他小心翼翼地从王氏怀里抱接过儿子,温柔笑道:“儿子哎,爹可算是又见到你了!”

王氏则站在月子房门口张望了一回,直看到站在东厢房前廊柱子边一身金光的红枣方才放下心来,然后和李满囤笑道:“当家的,咱们进堂屋见长辈去吧!”

看到贵中,李高地也是喜欢的——还是那句话,贵中是给他摔盆的人。

“好,好,咱贵中生的好!这脸盘子大的,一看就是个富贵相!”说着话,李高地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只挂着小铃铛的银镯子来。

镯子是昨儿李高地和李满仓进城买的。一对半两的小镯子,价值七百文,正合适今儿走礼一人给一个。

李高地拿在襁褓左右各摇了两摇——叮叮当当的声响立吸引了李贵中的注意,他两个黑眼珠盯上了眼前的晃动地银色闪光,脸蛋下意识地跟着镯子从左转到了右。

“我这孙子聪明,”李高地得意道:“这么小就知道找银子!”

李满囤……

“这个镯子满囤你先替贵中收着,等他大些,再给他戴!”

把银镯放到襁褓上,李高地自觉找回了颜面——今儿他出手的可是银子!银子!银子……

李满囤把贵中又抱给他二伯李春山看,至此王氏才走上前来见李高地。

“爹,您这一向可好?”王氏给李高地福了一福。

看到王氏给自己行礼,李高地直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认了出来,然后便禁不住感叹王氏福分好——一个山里姑娘,就因为嫁了他儿子满囤,现在也是通身富太太的气派了。

李春山见到贵中也高兴,他给了一条拴着铜链子的大铜锁。

接着是李丰收,他给了一个足有一两的银项圈。

再接着就是陈龙,他给了一个半两的大银锁。

然后就是王氏的大哥王石头了。

作为亲舅舅,王石头搬出他扛来的那个巨大的摇窝以及里面装着的衣被等物。

“这些都是给贵中的。”说着话,王石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两颗又尖又长的兽牙来。

“这是狼牙!”王石头憨厚说道:“我今春打死的最大一匹狼的狼牙。这狼牙避邪,往后给贵中戴身上,什么邪祟都不敢近!”

坐在主桌的谢尚原本无聊之极,但这一刻看到狼牙,眼睛瞬间就亮了,然后又听王石头说这狼牙是他猎的,谢尚再看王石头的眼神明显就不一样了——哇,打死过狼的男人!

至今只射杀过兔子的谢尚深深地艳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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