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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鸡毛当令箭(六月初十)

在于氏提着重新插好的先前红枣插的那个花篮准备送进堂屋的时候,陆虎跑来告诉李满囤李满园一家同另两房人也来了。

于氏隔门听见立刻收回已跨出门槛的一只脚,然后端起花篮装模作样地端详片刻就念叨着“这儿还有两朵花没有整好”折返回去,开始了把这朵花整整,那朵花压压的模索。

时郭氏也刚好把黄瓜条加酱麻油腌好,见她婆婆突然回来心中一动,然后也故意的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以便其他两房人进来时还能看到她的忙碌。

与先前一样,李满囤去门堂把他二伯李春山、族长李丰收和李满园几家人给迎了进来。

堂屋坐定,红枣送上茶水。李高地看李春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等不及他哥把茶杯放下就赶紧说道:“哥、族长,刚满囤跟我说一会儿谢家大爷要来!”

“啥?”

新来的两房男人,外加李满园和李贵富全部愣怔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李满囤这个庄子原是谢家送的,也知道李满囤和谢家大爷交情不错,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但谁都没想到李满囤和谢家大爷交情能好到这个份上——那谢家大爷能和他们这些血亲一样顶着妇人生产的血光上门来贺喜。

这交情,可就非同一般了!

李高地看着他哥李春山和族长李丰收脸上的震惊,心里那个得意啊——三房子孙,现就数他儿子满囤最有出息了!

得意过后,李高地方才说道:“这谢家大爷现在还没来,估计一会来了,说不准的还要留饭。”

“故而我就想着,咱们得做两手打算。把这吃饭的席位先安排安排,免得到时人来了,手忙脚乱地显得咱们不知道礼数!”

闻言,众人均点头称是,李满园却是心里一咯噔——兄弟几个里就属他年岁最小,坐在桌尾。今儿给谢家大爷腾位置的十之**就是他。

“这谢家大爷既然和满囤论交,”李高地道:“那咱们三个的位置就先不动。”

“满垅的位置则要挪一挪,挪到族长的下手。这样就腾出东边儿的一面给谢大爷和满囤两个一道坐。”

“然后满坛和满仓打横坐。”

说完自己的打算,李高地方才问道:“哥、族长,你们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耳听他爹果然单把自己撇下,李满园心里这个气啊——似和谢家大爷同桌吃饭这种够他吹一辈子的好事,可遇不可求。这次若是错过可就很难再有下次了!

闻言李春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弟,你安排的周到。但有一样——咱们这桌的人,除了满囤、满仓现在城里开铺子卖菜,跟城里人打过交道,咱们其他人,除了偶尔进城买点东西外可都没同城里人说过话,何况现在还是要陪谢家大爷这样有功名有身份的人物吃饭说话?”

“所以我就琢磨着咱们这桌还得再安排个能陪谢大爷吃饭说话的人才好!”

李满园一听,当即就来了精神——这屋里许多人中就数他在城里住过,知道城里的事儿,同私塾里的秀才一桌吃过饭。

他就是他二伯说的最合适的人选!

李高地听后也觉得颇有道理。见多了谢家人一年四季去对面谢家村祭祖时前呼后拥的盛况,李高地还真不知道一会儿见到谢大爷当说些啥才能既不失礼又能彰显自家的好处。

“那么,哥,”李高地谦虚问道:“你说这席位当咋安排才算合适?”

“倒也不用大动,”李春山一边吸烟锅一边说道:“我琢磨着只要拿贵林替了满坛就行。先贵林在城里念过八年的私塾,不但知道城里的事儿,而且贵林还是咱族里念书最多、最有学问的人。有他陪谢大爷说话,可是比我们其他人都合适?”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贵林是咱们李氏一族未来的族长,今儿这样的场合合该让他出头露面!”

李春山的话说得太有道理,即便是族长李丰收也没有推辞的理由。

李满园没想到他二伯提议的人选竟然是李贵林,心中尤为失望但却是无可奈何——长房嫡孙地位尊崇,说话办事可代表整个氏族,故而在大事中的排位高过所有叔辈。

无故被撤换下来的李满坛内心跟李满园一样的充满失望,一样的无可奈何——可谁让他先前不曾似李满仓进城卖菜,和城里人做过生意呢?

不然,今天他即便不能跟长子嫡孙的李贵林争位,但也不至于连李满仓都比不过。

由此李满坛便在心里发了狠:今儿家去后他一定要督促两个儿子好好地给孙子们念四书——现他俩儿子虽说一个也没能赶上满仓家贵雨贵祥兄弟进城念书的好时光,但他的孙子,却绝不能再落下!

至此,午晌酒席的位次方算是定了下来,其中:首席的主位依旧是李春山、李高地,上手李丰收、李满垅,下手谢子安、李满囤,打横李满仓和李贵林;次席的主位是李满坛、李满园、上手李贵金、李贵畾,下手李贵鑫、李贵雨,打横李贵富、李兴和;余下的李贵银和李贵祥则分挤次席的两个桌角。

男席议定,李高地又问女席。闻言李满囤就是心里一咯噔——他家红枣年岁还小,而请来的妹子桃花虽说能进月子房帮衬儿子洗三,但终究只是个出嫁女,是外姓,并不能以李家妇的名分出面应酬。

故而今日他家就没有合适的女眷能够出面应酬谢大女乃女乃!

“还是去岁年底的时候,”李满囤斟酌说道:“谢家送来的节礼有谢大女乃女乃给我家里的头面和布匹以及红枣能带的孩童的锁和镯子。但这一次端午节礼,并没有谢家大女乃女乃专与我家里的东西,而且这拜帖里也没说有女眷会来。”

“不管来不来吧,”李高地出声道:“咱们提前预备都是没错!”

“贵祥,你去把你女乃和族长伯娘请来,告诉她们有事商议!”

耳听他爹让请后娘于氏,李满囤心里膈应地慌——千防万防,终还是棋差一着。

先前跟着她爹身后,红枣把两房女眷和钱氏李玉凤请进东厢房了。当时陆氏进门瞧见郭氏在颠黄瓜条,立刻笑道:“还忙着呢?”

郭氏回笑道:“差不多了,这就好了!”

说着话,郭氏旋即就收走了装黄瓜的钵头,还有砧板和菜刀。

目送走郭氏,陆氏走到背对着门在几案上忙活的于氏身边细看了一会儿,方才笑道:“小婶子,还是您手艺好,扎的这个花篮,真心好看!”

“这花篮原是红枣扎的,”于氏笑道:“红枣这孩子谦虚,非得让我给她改改,这不,我就再帮她整整!”

送茶的红枣……

对于于氏的话,陆氏下意识地看了看红枣,然后岔开话题:“这篮子里的花,可真是稀罕。除了玫瑰和百合,其他几样,我竟是从未见过!”

“可不是吗?”于氏接道:“这几样花我也是今儿刚听红枣说才知道,这粉红色的叫荷花,就是刚进门时桥下河里的长的那个花,那个球一样的叫紫薇……”

李贵祥进屋的时候,几房女眷正围着于氏和两个花篮轮番地闻嗅花香,争论玫瑰茉莉荷花百合,到底哪样最香。

听说李高地有事商量,于氏便端起手边的花篮,同陆氏走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李高地看到于氏手里的大花篮,奇怪问道:“你这提的是啥?”

“花篮!”于氏一边把花篮摆放到堂屋的几案上一边笑道:“一早红枣让我帮她扎两个花篮来装饰屋子,这不刚刚扎好送来!”

李高地点头道:“你原就爱这些花儿草儿的,红枣找你帮忙,倒是找对了人!”

李满囤瞧那个花篮红红黄黄,然后往几案上一摆确实给堂屋平添几分喜庆。

红枣这个花篮主意好倒是好,李满囤心说:但不该让她女乃插手来做。现这话过了她女乃的嘴,倒似她帮了自家多大忙似的。

看好花篮李高地便说了谢大女乃女乃可能要来的事儿。闻言于氏自是心中得意。她看了陆氏一眼,然后笑道:“放心吧,这事有我和陆家的来办,差不了!”

闻言李高地心中满意。

一直以来李高地都以为他媳妇于氏会做人会说话——强了满囤媳妇王氏足有一百倍。

李高地希望于氏今儿能够抓住机会结交上谢大女乃女乃,以便帮自己挣回些脸面。

李春山虽一向不喜于氏,嫌弃她心眼太多,但今儿李春山却是盼望于氏的心眼多一点,能够交好上谢家大女乃女乃——自古礼出大家。族里女人若真能交上谢家,然后跟着学点礼数,一准的比现在一天到晚的因为鸡毛蒜皮瞎吵吵的强。

故而当下李春山就没有说话。

看到她后娘一副得了鸡毛当令箭的得瑟做派,李满囤心中气苦偏还无可奈何——今儿来的妇人虽多,但无论名分,还是辈份,都无人能盖过他后娘于氏去。

得意洋洋地回到东厢房,于氏和一众女眷说了谢大女乃女乃要来的事儿,众人自是欢呼雀跃——同谢半城家大女乃女乃一处吃饭闲话,那可是一般城里人都没有的机会!

红枣先前也是没想到今儿自家摆席还有谢大女乃女乃的事儿——红枣没见过谢大女乃女乃。谢大女乃女乃于她的存在,也就是年底腊月送过她两个匣子。

立夏后衣衫单薄,红枣为免招眼不带金镯已久,以致竟忘了世间还有谢大女乃女乃这个人。

好吧,还有谢大女乃女乃,红枣醒悟过来也是颇为好笑,然后也开始期待这雉水城里最富贵人家的当家女乃女乃是个什么风采!

红枣可没有她爹李满囤的纠结。基本上红枣以为只要她女乃于氏今儿不在月子房里使坏就阿弥陀佛了。

至于她女乃要替她娘出面招待谢大女乃女乃,红枣虽说心中不喜,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她家眼下确实寻不出比她女乃更为合适的人来出面陪客。

现她女乃既然愿意主动帮忙顶缸,也算是求之不得。

至于她女乃可能利用这次机会结交上谢大女乃女乃,红枣也只能摊手表示没辙——毕竟,有这本事的她女乃,原本就是个人物。

和陆氏小声商量了几句后,于氏又道:“今儿因为这谢大女乃女乃要来的事儿,咱们这往日的坐席也得和堂屋男人们一样调整调整!”

闻言钱氏一愣,心中盘算:往日坐席都是她婆于氏和族长嫂子主座,然后加二房两个嫂子和她们这房三个妯娌陪坐。如此一桌才七个ChéngRén,然后便是贵吉金凤两个孩子。

今儿她家大嫂坐月子不坐席,现席面上又多出一个位置,正好给贵吉和金凤一人一个,有啥好调整的?

不过转眼看到红枣,钱氏心里一动:她婆婆今儿不会是为了抬举红枣,故意的要把金凤给换到次席去吧?

如此的,那可不成。

现家里三个女孩子中,原就属她闺女金凤裹了脚最出息。何况金凤还在城里住过,跟着她吃过城里的席面,可是比屋里其他人更适合陪席?

不过呢,钱氏又想:红枣作为主家,确实也没有不上桌陪着的道理。所以,倒是把贵吉挪到别桌倒也罢了。

贵吉至今吃饭还常常掉米,放他和谢大女乃女乃一桌,没得让人笑话。

正好玉凤就在次席,现把贵吉分到玉凤一桌后正好让玉凤看着!

钱氏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然后便听得于氏说道:“这谢大女乃女乃是谢家的当家女乃女乃,身份尊贵。所以她来后就和我一起坐主座,然后你们族长嫂子坐上手陪着。”

“再就是今儿桃花难得家来了,故而也得给她留个上手的座儿。”

“其他的座儿咱们还跟先前一样按长幼来,下手就是满垅家的和满坛家的,郭家的和贵林媳妇两个打横!”

“贵林媳妇是咱们李氏一族的宗妇,今儿这样的场面合该有她的位置。”

“如此满园媳妇钱家的今儿就挪到次席去……”

钱氏……

钱氏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婆婆于氏会做如此安排。钱氏觉得于氏一准是故意的,她愤恨地看向于氏,却听到于氏唤她:“钱家的,还有贵金媳妇,今儿你两个坐次席主座,可要额外留心几个孩子的动静,可不能让谢大女乃女乃看笑话,然后以为咱们孩子不通礼数可就不好了!”

闻言钱氏简直气得炸裂——敢情她今儿就是个看孩子的?

她婆安排前也不好好想想这屋里的所有人,谁跟她似的在城里住过?

就是她婆自己,这辈子进城的次数,能有一只手吗?

明明是啥也不懂的土包子,偏就因为是婆婆,就能压着自己,不给自己出头机会——真是气死她了!

看到钱氏眼睛都气红了,于氏却只觉心中畅快——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儿媳妇,早就该得到教训了!

红枣一边瞧着,心里也是服气——她女乃于氏真是个人才,即便今儿是在她家,她女乃也能有法子拿捏到儿媳妇钱氏。

她女乃可真是个婆婆中的战斗机,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谢子安是在太阳爬过树梢的时候到的。

听到陆虎跑进来通报,李高地蹭地一下当先就站了起来,激动问道:“这便就来了呀?”

李满囤因还惦记着将由于氏出面陪贵客的不爽,仔细问道:“陆虎,这谢家来了几辆车,可有女客?”

陆虎回道:“就一辆车,只谢大爷和福管家两个人。并没有女客!”

闻言李满囤立刻喜形于色,心说谢大女乃女乃没来真是太好了!简直好的不能更好!

对比李满囤的高兴,屋里其他人闻言却多少有些失望——多好的结交谢家的机会,竟然就这么少了一半!

故意的,李满囤告诉陆虎道:“陆虎,你一会儿去东厢房告诉小姐,就说今儿谢家没来女客,让小姐照先前暖房时的座次安排就行!”

打发走陆虎,李满囤方和李高地说道:“爹,那我出去迎谢大爷去了?”

“去吧,快去吧!”李高地挥手道:“可不能让人家久等了!”

步出庄子门堂,李满囤瞧见昂头背手站立的谢子安不禁一愣:今天的谢子安头戴儒巾、身着襕衫——竟是穿了套城里秀才公们常穿的秀才冠服。

作为一个秀才,谢子安自然也是有秀才衣冠的。不过他先前嫌弃秀才功名太小,家常的并不穿戴。

昨儿晚上谢子安在琢磨今儿贺喜时的穿戴时因听谢福说庄户人特别推崇读书人,比如开私塾的秀才吃席都坐首席的主位,故而谢子安心念一动便使谢福寻出这套压箱底的秀才衣冠来让人连夜浆洗熨烫了赶今日穿戴。

谢子安想法很现实——他谢家大爷的身份虽说尊贵,但终不及朝廷颁布的秀才冠服直观,一目了然。当然,他如果能有正式的举人服饰就更好了,更有利于他今日见机行事!

一时间两下里照见,谢子安抢先拱手道:“大喜,大喜,李兄大喜啊!”

李满囤也赶紧回礼道:“同喜,同喜!谢大爷您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道完恭喜,李满囤便把谢子安往庄子让,谢子安自是求之不得。

李满囤准备先把谢子安请到客堂说话,不想走了没几步,便见陆虎小跑着追上来告诉道:“老爷,何稳婆来了!”

闻言,谢子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转即拍手笑道:“看来我今日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了,倒是赶上了贵公子的洗三,能讨杯喜酒喝了!”

“呵呵,”李满囤也笑道:“那是自然!”

敷衍好谢子安,李满囤方才吩咐道:“陆虎,你赶紧地去告诉小姐,让她同姑太太来迎稳婆!”

谢福牵着骡子跟在身后,闻听谢子安如此说,脸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是呵呵——他家大爷的戏做得跟真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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