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眼,陪你踏遍千山万水,看尽人间绚烂。
这是那日策马离去后,李世民给秀宁的承诺。
他是男人,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都是认真去实现,拼尽所有去完成的。
一年时光转瞬即逝,秀宁也渐渐的适应了这种双目失明的生活。
浅然的笑意,永远都浮在她的脸上,若非她的双眼永远蒙着一方纱巾,任是谁都猜不到这样才貌无双的女子,竟遭天妒到这种地步。
一路走来,李世民从未放弃过求医问药。
他坚信这个世间是有很多奇人异事,隐居于深山荒野之中。
可他近乎于踏遍了突厥的每一寸土地,都不曾寻到一个能治好秀宁双眼的人。
在世人看来,李家那双惊才绝艳的姐弟,都死在了突厥,却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们还活着。
一年未见,侯君集长高了也长健壮了,不似初见面时那般,虽然不得已扮老道,承担家族的使命,却还是有些孩童的心性。
现在的他,却是真的稳重了几分。
秀宁笑着赞他,开玩笑的问她是否有中意的女子,娶亲了没有。
侯君集的脸上,连最初时经常不自觉就浮起的笑容都不见了。
他神色阴郁难看,秀宁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遇到桃花劫了?还是被心上人甩了?”
她这一句玩笑的话问出,就又是一阵的死寂。
侯君集没有说话,很明显他是犹豫了,很有些的欲言又止。
秀宁脸上的笑意不减,“好了,姐不闹你了,你和世民慢慢聊,我去煮茶。”
说完,她转身走远。
她是故意避开的,她越是这般的退让,侯君集就越是难以启齿。
最后在李世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说明情况,“二爷,小弟明白,当年你和秀宁姐都是因为信任我,才让我知道你们还活着的事情。按说,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来此打扰,毁了你们平静的生活。只是帝都中出了大事,我是不得已必须来见你了。”
“什么事?”李世民心中一动,他终究还是在意的,只是更在意秀宁。
侯君集这样一个乐观开朗笑容多的人,难能的怅然叹息,“李公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大唐,封大公子为太子了。”
“哦。”
李世民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句,太子之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重要也不重要了。
回眸看着秀宁的背影,他微微的笑了,“我知道兄弟们都替我不平,觉得我功劳显赫,若非早夭于突厥,这太子之位必是我的。但现在的我,已我称雄称霸之心,只想与心爱女子,携手共度此生。”
侯君集重重的叹了口气,“二爷,若仅是如此,小弟也不敢贸然打扰。太子及其拥护者对你和秀宁姐当年的追随者,展开了大清理。不好人都被他找各种借口,送去与瓦岗寨大军一战。那是九死一生的征战,去的兄弟们都没有几个活着。若非小弟家中世代经营兵刃铠甲的买卖,只怕是活不到今日了。”
听到这样
的说词,李世民的眸光中,绽放出了一抹蚀骨的狠意。
战场上结下的友情,是旁人不能懂的。他们都是一仗一仗打下来,互相救过性命,一起踏着敌人尸骨走下来的好兄弟。
他们都是最忠义最铁血的将士,却遭人这般破坏。
他耐不住心头的怒火,重重一拍桌子,将那小木桌给震了个粉碎。
远远的,秀宁闻声并未回头,她什么都看不到,回头又有何用?
震碎了桌子,李世民也冷静了下来,苦涩的笑了笑,“完蛋了,一会要上山树,再做一张桌子了。”
“二爷,您就这样改行做木匠了吗?”
侯君集有些气恼的问着,他禁不住看向了远处的秀宁,“是姐不许你离开吗?姐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是我见过最大气,最有见识的女子,她怎么……”
“是我不愿意回去,是我甘心改行做木匠的,你走吧,不要再拿帝都中的事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李世民决然的说着,挥手下了逐客令。
无奈,侯君集转身愤然离去。
他远去,李世民坐在当场,呆坐了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他内心中充满了矛盾,最终他作出了选择,他坚信不曾选错,他坚信这般选择,此生无悔。
“捉弄我呢,人走了也不告诉我,我还费心煮了一个时辰的茶。”
秀宁端茶而来,就感觉到当场只剩李世民一人的气息,她不满的说着,顺手要放下托盘时,就发现面前的桌子没了,“桌子哪去了?”
“和他一言不和,把桌子砸碎了。”
李世民十分淡然的说着。
秀宁皱了皱鼻子撇嘴道:“那你还坐在这,不敢进弄张新桌子回来,以后你就直接复古一点,席地而坐吃饭喝茶吧。”
他起身,轻拥了秀宁,“我这就去上山砍树,保证明天就有一张新桌子。”
说完,他拿了斧子就离开家上山去了。
秀宁知道他走远了,就是走出了家门,沿着那条通往市集的小路一路走去。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侯君集?”
她的感觉敏锐的吓人,侯君集莫名的做贼心虚,“秀宁姐,被你发现了?”
“还有几位同你一起来的,给我介绍一下吧。”
李世民手下几员大将都到了,他们各个面色凝重,齐齐跪下道:“求三小姐劝劝二爷,让他回来吧。我们知道,二爷是为了三小姐才不肯回来的,他心里是在意我们这些弟兄的。三小姐,您想想看大公子的为人,虽然害你瞎了眼的人是冒顿可汗,可终究也与大公子和三公子月兑不了干系。他们做了小人,害了您,结果现在却逍遥法外,悠哉悠哉的抢了本就属于二爷的位置,还不断的谋害着昔日忠于你和二爷的追随者。有多少人,至今还被坑害的住在大牢里,又有多少兄弟枉死在沙场。三小姐,您是悲天悯人之人,您可万不能让二爷成为千古罪人啊。”
“不用给我戴高帽子。”
秀宁声音淡淡的,那种清冷的态度,让人模不透她的心思。
一旁有第一次和秀宁接触的人,脸上现出了隐隐的怒意,“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劝二爷归来了吗?你若不劝,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一会就将二爷未死的消息公布出去,而后迎他回国。所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算你再不满,二爷再生气,也都无济于事。再不成,我就是丢了自己的脑袋,也要将二爷请回去。”
秀宁听到这话,轻声的笑了笑,那是充满了不以为意的笑声,她不多言什么,直接转身不再理会这几人。
她素来讨厌威胁,她想做的自然会做,她不想做的,自然不会去做。
“尽是一派胡言,说的都是胡话。”忽而身后传来了一中年人的声音,十分的威严,“长孙家的人真是糊涂,一门八十七男丁,居然让你这样一个没脑子的人逃了出来。三小姐若是不想劝二爷归来,怎会出来寻我们。”
“徐大哥你不愧是军师,分析的就是头头是道。”
侯君集在一旁赞着徐茂公,秀宁回头,嫣然一笑,抬手一指那个长孙家的男丁道:“若想二爷安全归去,就给我杀了他。”
“这…”
徐茂公素有军师之称,算是今日来到突厥五人中的首脑人物,他迟疑,其他人更是不敢应。
秀宁娇叱一声,“罢了,既然你们没有诚意,我也无法信得过你们。想害死世民,你们就将生米煮成熟饭,迎他归国吧。”
侯君集狠,他本就对这个长孙家的男丁没有什么好感,这会更有秀宁发话要他死。凭着对秀宁的了解,知道她不是会胡乱杀人的人,当下他挥刀,于刹那间取了那人性命。
秀宁笑了,心情略约好了几分,“还是我这小兄弟好,知道听姐姐的话。那你就再听话一次,去搜一搜他的身。”
侯君集搜到了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信是写给李建成的,信上写的正是秀宁与李世民隐居的地点。只是还未来得及将信送出,他人就已经死了。
有些事情,也不必秀宁解释,聪明如徐茂公大约是明白了几分,他躬身作揖道:“三小姐聪慧过人,徐某佩服,说实在话,三小姐还是徐某的恩人呢。那曾经南山落草为寇的徐真是徐某失散多年的大哥,却在清剿中被人害死了。”
他声音颤抖,却是瞬间恢复了长叹,又继续道:“原本以为只欠了三小姐一份恩情,谁曾想今日又欠了一份。那长孙家的男丁,确实不怀好意。若他能想到生米煮成熟饭,逼得二爷不得不回归,他就该想到若是大张旗鼓的生命还活着,以太子的心性,早就派人来剿杀二爷了。现在二爷手上无一兵一卒,就算二爷再神勇,也难以在连番的车轮战下活命。若真心忠于二爷,绝不该说出方才那番话来。若他是个真正的蠢货,也想不出那等逼人的主意。所以他必是背叛了二爷,方才能说出那种话来。”
徐茂公的一番分析,更是解开了几分心底最后的疑虑,当下一众人都与秀宁齐齐行礼道:“三小姐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否则方才听闻徐真兄弟的死讯,也不会那般悲伤。还请三小姐拿个主意,若有用的着我等的地方,我等必然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