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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深秋清宵冷,木易银枪舞

子时将至,月上中天。

溶溶的月光笼罩着墨色山林,天空中悄无声息地降下了银霜。

银霜恣意飘散,像是月光之中跳舞的精灵。

这样的深夜总是让人觉得孤独,而人在孤独的时候总会想念家乡。

杨延辉怀抱银枪斜靠在树旁,月光下的他俊朗娟秀,眉宇间总是挂着淡淡的惆怅。银霜飘落打在脸上,却犹如银针细细麻麻地扎在心间。

对于一个心怀天下的英雄来说,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

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才不枉人世间走此一遭,可杨延辉却没有这样好的命。这许多年来,他就像是一只孤鬼,终日在波涛翻涌、血腥扑面的奈河中,被挟裹着任由铜蛇铁狗撕咬。

堕奈何,无路出。

他将一个奸佞小人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背宗弃祖、偷盗坑骗,纵是百般无奈,千般抗拒却终究是做了。

像他这般的恶人即便是“那落迦”,只怕也难以相容吧!

杨延辉双眼微闭,右手轻轻地在枪头上来回摩挲。

秋风骤然而起,将树枝上摇摇欲坠的叶子拽落下来,在半空之中片片飘零。

他突然睁开双眸,目光如炬,膀动身摇间挥动银枪,使出一招“四夷宾服”。此为中平枪法,是六合枪之王。

正所谓: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防。高不拦,低不拿,当中一点难招架。

它又是“二十四势梨花枪”之元,对战之中妙变无穷。

杨延辉在“四夷宾服”之后接了一招青龙献爪,此势犹如孤雁出群,招招之中,势势之内,皆围绕着凌厉的杀气。

一截二进蛇弄风,扑着鹌鹑不放松。

打开门户诱敌逐,虚虚实实变无穷。

他虚我实花枪摇,我虚他实退银枪。

起手凤点头,电闪风回转,梨花飘落散。

杨家的“二十四势梨花枪”堪称精妙绝伦,锐进不可挡,速退不可及。

他可以易姓更名,更可以认贼作父,可杨家枪却绝不能忘。

他乡之中,也只有它才能慰藉杨延辉此刻的思乡之情。

杨延辉本以为在这更深霜重的时辰,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来这里。所以,他全身心的投入,在茂密的山林之中,将杨家枪法尽情的挥洒。就连有人靠近,他都不曾察觉。

世间之事总是出奇的巧合,耶律隆绪就是在这一夜,撞见了从萧绰宫帐出来的韩德让。

虽然这件事情让他羞怒难当,却又不得不隐忍不发。毕竟,他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而已。

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去,他便只能选择在此时,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到树林中策马。御马飞驰,寒风在自己的耳边“呼呼“作响,如寒刀一般一下一下地划在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上。

塞外的深秋之夜格外寒冷,拉着缰绳的双手逐渐的失去了知觉。他将双手放在嘴边,朝着它们哈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什么感觉。

耶律隆绪忽然就茅塞顿开了,如果你的心会痛,那就说明它还不够冷!

翻身下马后,他独自一人在这清冷的夜色之中闲逛,卷着落叶的狂风时而与他擦身而过,一片片,一丛丛。

走了没几步,耶律隆绪无意之间瞥见树林之中有人影晃动。他神色一顿,心中便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放轻脚步前去查看。一开始,耶律隆绪也只是瞧了一个背影。只觉得此人根基沉稳,身手矫健,枪法精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想:此人如若是能为己所用,那将来一定是战场之上的一员猛将。如此想来,心跳不觉加快了许多。他正想从树后走出去,会一会此人。却不曾想,就在此时他接着银辉般的月色,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耶律隆绪的心中咯噔一下,如此武艺高强之人,竟然是他自己的妹婿“木易”!

各国军队之中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一柄金刀八杆枪,闻风丧胆鬼魅消。”

这“一柄金刀”指的是杨老令公,“八杆枪”是指他的八个儿子。

耶律隆绪倒吸一口冷气,对于自己刚刚的鲁莽冲动暗自懊恼。他居然轻易地就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竟然忽略了许多细节。譬如,这山林的不远处就是辽国大营,深夜出现在此,那多半是营地中人。可是如果是辽国大营之中的人,这样好的本事他怎么会不认识呢?

再譬如,辽军之中多以弓弩、长矛作为武器。能将长枪挥洒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却几乎没有。天底下,也就只有大宋的杨家。

想到此处,耶律隆绪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雷。他屏气凝神再次仔细观瞧,那木易所使的竟然是杨家的“二十四势梨花枪”。

梨花枪,木易,杨。

耶律隆绪心下大惊,这些年他们母子竟然在身边养了一头狼!此人绝不是他自己口中所说的什么先锋,而是宋朝的明威将军,杨家四子,杨延辉!

母后此生自恃聪明,步步盘算,以为自己从战场上寻得一件绝世珍宝,更是为女儿寻得了一个好归宿。却不曾想,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一个杨延辉,好一个杨四郎。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隐藏自己,蛰伏多年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耶律隆绪细细想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得不承认,论计谋、轮策略、论隐忍,中原的汉人比他们要强出百倍。幸好有天神庇佑,让他在此时发现木易的真面目。不然,他契丹族辛辛苦苦几辈人打下的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沉浸在思乡之情的杨延辉,对于树林深处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一步朝他近;更不知道此刻树林深处的那个人,已经带着他的秘密,退出了这片树林。

耶律隆绪策马飞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营地,不动声色的回到了自己的王帐。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桩桩件件皆是惊天秘事。一夜躺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他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木易是杨延辉的话,那么当年被劫走的又是何人?他与杨延辉是什么关系?那欧阳山庄,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团团迷雾围绕心间,让他难以入睡,直至天色发白才感觉到阵阵睡意袭来。

自十二岁登基以来,这是耶律隆绪头一次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

萧绰不放心,派御医前来诊治。御医诊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说了一些虚虚实实的鬼话,随后便回去复命了。韩德让听后,安慰她说:“毕竟是一国的君王,自己的母亲和臣子闹出这等事,他面子上过不去。你万不可与他硬来,有些事情不必太过在意。”

萧绰听后觉得心中更加愧对他,于是柔声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们母子早就让那群如豺狼野兽的宗亲们生吞活剥了,又哪里会有如今大辽的繁荣。所以,阿让我绝不负你,文殊奴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理解我们、接受我们的。”

女人终究是女人,饶是萧绰这样一个女中诸葛、巾帼豪杰,她也永远不会了解男人的心是何等的坚硬,血又是何等的冰冷。

御医走后,耶律隆绪一觉便睡到了午时。此刻,他坐在床边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帐外的内侍听到里面有动静,于是赶紧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先是捧了一碗热女乃茶到耶律隆绪面前,说道:“太后娘娘遣人来问了好多次,如今皇上醒了老奴这就派人去回话。”

耶律隆绪接过他手中的女乃茶喝了一口,冷热适中正是入口的最佳温度,牛女乃夹杂着茶叶的香气萦绕在齿颊之间。这是耶律隆绪的老习惯了,他总是喜欢在起床后喝上一口香浓的女乃茶。

“什么时辰了?”耶律隆绪问道。

内侍绞了帕子递到耶律隆绪的手中后,小声说道:“午时一刻。“

耶律隆绪接过帕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问道:“萧义现在何处?“

内侍赶紧将帕子从他手中接过来,笑着回答道:“萧义一早就候在帐外,说是等您起身后肯定还是要出去打猎的!”

耶律隆绪站起身来,由内侍和婢女服侍着更衣。整个过程他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些人都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对自己的主子察言观色的本事都不在话下。从束发到更衣,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收拾停当后,耶律隆绪快步走出皇帐,翻身上马带领一队轻骑朝树林奔驰而去。

耶律隆绪时常想起统和六年,深秋的那个夜晚。正是因为他提早知道了木易的真实身份,所以当耶律金娥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他才会那样失望。

她如果不想让自己的男人上战场,只需要和母后说一声便可。明知道自己没有实权不得做主,却偏偏做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来苦苦哀求与他。

耶律金娥,大辽国的铁镜公主。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男人的真实身份了,不想让他继续跟随大军作战,无非是为了防止木易与自己的亲人决战沙场。

一切都是借口,为了保护自己的男人,她宁愿说谎来试探自己的亲哥哥。

母亲、妹妹是他在这个世上的骨血至亲。

耶律隆绪从心中翻腾出阵阵寒气,一个人如果连他的骨肉至亲都不能相信。那么,放眼望去围绕在自己身侧的这些人,谁还能相信?

耶律隆绪将思绪从回忆里拉出来后,提笔给远在思州的丁苍生回了一封密函并交给了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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