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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眉眼鲜活, 脸上尽是对新任祭酒的期待, 谭盛礼轻声低叹, 快速地从旁经过他以为, 德高者离世,世人多悲伤缅怀哀叹自省,事实并非如此,比起他的离世, 读书人更在意他的职位由谁接任

叽叽喳喳的声音被谭盛礼甩在身后,但心里难过更甚,廖逊克己复礼,勤勤恳恳, 死前放心不下的是读书人的教养,可他们看不到他的担忧, 春风满面, 像在谈论个无关紧要的人, 师道尊严, 不该是这样的, 他叹着气,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阳光炙热, 街上行人穿着春衫, 面目含笑, 轻松惬意,但谭盛礼只感觉到了冷

到集市街时,旁边突然伸出双手拖住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得谭盛礼哆了下。

“谭老爷,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对。”

是街边行乞的乞丐,平日没少受谭盛礼恩惠,远远的见谭盛礼脚步沉重,面色发白,担心他身体不好,故而伸手扶住了他。

谭盛礼怔怔地抬眸,乞丐满脸担忧,“谭老爷?”

“我无事。”

乞丐拘谨地松开手,退后两步给谭盛礼行礼,“冒昧了。”

“谭某该道声谢才是。”谭盛礼拱手,“多谢关心。”

乞丐脸热,不好意思地摆手,“不用不用谭老爷不嫌我冒犯就好。”他是真看谭盛礼脸色不好,担心他当街晕倒,他们走街串巷的行乞,见过好些上了年纪倒地猝死的人,他能对旁人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谭盛礼出事,行乞大半辈子,打赏银子的贵人数不胜数,唯有谭盛礼的馒头包子让他倍感踏实。

“哪儿的话。”

见角落里还有其他乞丐,谭盛礼去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乞丐过意不去,“谭老爷我”他上前不是为行乞,就是怕谭盛礼像那些人死了他希望谭盛礼活久点

“我懂,这是谭某的心意,收着吧。”

乞丐低头,恭敬地收下,包子热和地冒着热气,乞丐双手兜着,转身时,突然回眸看了眼谭盛礼,好像有话要说,顾及谭盛礼气色不好,兀自往前去了,将手里的包子分给其他人,各自拿着就狼吞虎咽起来,乞丐没有固定居所,多是哪儿的人善往哪儿凑,有刚来的乞丐问,“这可是位大善人?”

“不是。”

乞丐里,好几个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人略有遗憾地哦了声,几口吃完手里的包子,问他们明日又去哪条街,京城虽大,但不是每条街都能去的,像那达官贵人住的长街宽巷他们就不敢去,大户人家规矩多,稍有不慎被打死都不知,因此多往百姓商人住的街道去。

“不知。”刚刚说话的几个乞丐冷冰冰又说了句。

这下乞丐们都不说话了,包子下肚,这两天是饿不死了,或懒散的靠墙坐着,或躺着睡觉,或起身离开,走到远处的谭盛礼回眸望着散开的乞丐,身体暖和稍许,世间终究善人多的

卢老头先回府,听说廖逊身体不好,谭振兴料到谭盛礼回来心情会不佳,听闻廖逊死讯,更知谭盛礼会难过,世间每少个善良人,谭盛礼就会如同失去位好友般,何况廖谭两家源远流长,廖逊去世,谭盛礼的心情可想而知,因此他再三提醒谭振学和谭生隐收敛点,莫惹谭盛礼不快。

“大哥亦如是。”

谭振兴:“”

比起两人,他犯错的时候好像更多,谭振兴有些担忧,不禁回想之前有没有做谭盛礼忌讳的事儿,没有!嘿嘿,没有!谭振兴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

谭振学和谭生隐对视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谭盛礼给了几本书让他们做批注,会试前就给了,到现在还没完成,眼看绵州乡试结束,过不久谭振业他们就会来京,于是商量着趁早完成这事,等谭振业来京,抽几天时间陪谭振业在城里逛逛

见谭振兴搁下笔要出去,谭振学问他,“大哥去哪儿?”

“去找卢叔。”记得陈山过世,谭盛礼独自在屋里关了许久,害怕他出事,谭振兴想让卢老头陪谭盛礼说说话,同为老人,更能感受彼此的悲喜,卢老头和谭盛礼聊聊天,谭盛礼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

偏偏卢老头有心事,唉声叹气的,谭振兴怕他了,谭盛礼本就情绪低落,再听卢老头长吁短叹心情岂不更差?心生好奇,他狐疑的看着卢老头,“卢叔也为廖祭酒的死难过?”

廖逊身为祭酒,言行合乎礼仪,行事不偏不倚,可为天下读书人表率,他的去世于读书人而言是莫大的损失,他是读书人,难过无可厚非,据他所知,卢老头和廖逊没什么交情吧,难道共情于读书人的悲伤?那卢老头可不是个普通人哟。

在他火热的注视下,卢老头嘴角微僵,“不是。”他想的是自家孙子,儿子儿媳性格不好,会拖累谭盛礼名声,可要他置孙子前程于不顾他狠不下心来,有心和谭盛礼商量找其他法子帮孙子,没来得及呢,谭盛礼就被廖家人喊走了,回来后神色哀戚,他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那你叹什么气?”亏他以为他是个悲天悯人的大善人呢。

卢老头难以启齿,谭振兴想到什么,凑到卢老头脸前,突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卢叔,老实说,是不是那件事”

清晨他们去码头,遇到隔壁老妇人出门买菜,鬼鬼祟祟的盯着他家大门张望他们家有什么值得老妇人探头探脑张望的啊?问其他人打听了两句,那位是个老寡妇,据说有意再嫁,而卢老头和她好几年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恐怕早就心生仰慕了

嘿嘿嘿。

“卢叔,那是好事,你叹什么气啊?”

卢老头:“”不值得叹气吗?卢老头看向谭振兴,虽是榜眼,但谭振兴不如谭振学沉稳,比谭盛礼更是差远了,不过他孝顺是真孝顺,善良是真善良,卢老头心思微动,“大公子,有件事能否请你帮个忙?”

“那不好吧。”他是晚辈,又是男子,给人做红娘太不合适了,可看卢老头愁得不行,谭振兴不忍拒绝他,双手环胸道,“你说说吧。”

“我儿子和孙子找来了,我孙子已经是个秀才了,学问不高,想拜谭老爷为老师,潜心读书考科举”卢老头将孙子的意思说了,又将家里的腌臜事儿说了通,听得谭振兴连连甩头,对卢家那对父子破口大骂,情绪比卢老头还激动,卢老头:“”

“大公子,我”卢老头试图打断谭振兴,可他根本插不进去话,只看谭振兴咬牙切齿的说,“你不会想让父亲收你孙子做学生吧”

卢老头羞愧地点头,就看谭振兴变了脸,“真是糊涂,那样狼心狗肺的子孙要来何用,不是给父亲惹事吗?”

卢老头:“”

“你既离了家还是莫管那些糟心事得好,你也甭看我父亲好说话就为难他,要我说啊,你们家那窝人是从根里烂透了,猪狗不如,谁管谁倒霉。”谭家再是落败,再是不争气,但没人敢不孝顺父母,卢老头被儿子儿媳逼得离家出走,那些人的歹毒可想而知。

谭振兴忿忿道,“要我说啊,你莫被猪油蒙了心,就那窝不仁不孝的子孙,留着也是给祖宗蒙羞,我要是你啊,至今将其乱棍打死得了。”

卢老头:“”

谭振兴又摆手,“罢了罢了,我还是自己去开导开导父亲吧。”别让卢老头去又说起卢家烦心事来,走前,谭振兴认真叮嘱卢老头,“日后莫再让父亲收你那群白眼狼孙子为学生了,丢人现眼!”

卢老头脸色煞白,唇动想说点什么,奈何半晌说不话来,而谭振兴没有耐心,急急奔去找谭盛礼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卢老头久久没有离开,天快黑时,前边有人敲门,是儿子和孙子,来问他谭盛礼的态度,好些年未见,儿子眼角都起褶子了,张扬的脸不再年轻,眼神却如年轻时般犀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廖祭酒过世,谭老爷心情不佳,等两日吧。”

“爹,大郎能不能有出息就看你了啊。”

卢老头僵硬地扯嘴角笑了笑,目光落在朝气蓬勃的孙子身上,眼底闪过丝挣扎,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那我们等两日再来啊”丢下这话,父子两就掉头走了,留卢老头站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他们,许久都没有进门,直至听到隔壁吱呀的门响,他心虚似的踏进门槛关上了门,街坊邻里嘴碎,卢老头担心她们乱嚼舌根,谭振兴对孙子印象极其不好,若再听说什么,恐怕就更没戏了。

可他不知,谭振兴在谭盛礼面前将他子孙不孝的事儿添油加醋的渲染,就差没去衙门告发他们了,说到后边,谭振兴不记得自己是来开导谭盛礼的,义愤填膺道,“羊有跪乳之恩,鸟有反哺之意,那窝子人有什么啊,父亲,你莫看卢叔可怜就答应了他,你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啊。”

谭盛礼:“”

“亏我以为他开口是让我想法子撮合他和隔壁老寡妇的亲事,真是高估他了。”

谭盛礼:“”

不出意外的,谭振兴又挨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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