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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外边偶有几声细碎的脚步, 间或有低低的诵读, 谭振兴心里没底, 猫着腰,蹑手蹑脚的拉开房门出去,未抬头,就感觉门外罩过来片阴影, 入眼是黑色鞋面,往上是月白色的长衫。

谭振兴:“”

“父亲”他颤巍巍的抬眸,迎上谭盛礼波澜不惊的眼眸,强颜欢笑地解释, “我我开门透透风。”

走廊亮着灯,照得谭盛礼脸色温柔, 谭振兴愈发不得劲, 慢慢直起身, 干巴巴地说起读书人找他的缘由, 自己以每题五首诗惊艳国子监, 他们来问自己取经的,总不好端着架子拒人于门外, 他絮絮叨叨解释了很多, 谭盛礼喜怒不露分毫, 最末,谭振兴自己怕了,主动面墙而跪, 认错道,“父亲,我错了。”

“明天还有考试,早点休息吧。”半晌,谭盛礼提醒。

他没有动怒,亦不曾呵斥谭振兴说他不对,而是担心他们晚睡影响明日考试,谭振兴感动至极,泫然欲泣地喊,“父亲。”

世上唯有父亲好,谭振兴呜呜呜啜泣了两声,但听谭盛礼道,“什么事考试结束再说。”

谭振兴:“”

哭声戛然而止,谭振兴身形颤了颤,再也哭不出来了,谭盛礼没再说什么,翻了翻他们的功课,谭振兴字迹略微浮躁,谭振学和谭生隐同以往没差别,他和谭振兴说,“平心静气,遇事多思多想,不管做什么,做好就行。”要和人聊天就尽兴的聊,别三心二意做其他。

哪晓得谭振兴会错了意,以为谭盛礼嫌他五首诗不够出彩,数量虽然赢过所有人,但文采方面输了,他咬牙,“是。”

于是,素来不屑回顾以前所做文章的他通宵翻阅自己写的文章,记住被谭盛礼称赞过的句子,准备明日大放异彩。

没错,策论考试,谭振兴足足写了三篇文章,立意不同,风格迥异的三篇文章,就这样他还不是最后交卷的,谭振兴也是奇了怪了,“来年会试考生水平差得也太多了吧。”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的谭振学:“”

不好意思告诉谭振兴,众多读书人效仿他出名的方式,就策论题洋洋洒洒写了两篇文章,真不知那些人脑子里想什么,他问谭振兴,“你写了两篇文章?”

要不然以谭振兴的速度不会拖到现在。

“嘻嘻嘻”谭振兴意味深长的掩嘴,凑到谭振学耳朵边,竖起三根手指头,得意道,“两篇怎么够,我写了三篇。”

谭振学:“”怕不是要累死阅卷先生哦,哪怕是亲兄弟,谭振学到现在都猜不透谭振兴脑子里想的是些啥,三篇策论,亏谭振兴想得出来,他深深吐出口浊气,扶额,“走吧,去码头扛麻袋。”

直接回大学,恐怕又会引起轰动,他想耳根子清净清净。

码头的人都对他们很熟了,前天看很多读书人来找三兄弟,知道他们是帝师后人,待他们的态度明显不同了,便是共同竞争的杂工都让着他们,弄得他们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是读书人,肯放段和我们扛麻袋多难得啊,以前不知道你们是帝师后人,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啊”这话他们听很多杂工摊贩和百姓说过,说实话,听到他们这么说,谭振兴他们很有感触,无论做什么事,更能引起相同经历的人的共鸣,故而,杂工们不会算账,他们都会帮忙。

结账时,他们沿着队伍挨个帮他们算工钱,要他们好好记住,谭振学心细,还教他们怎么算,算学说难不难,找到窍门,谁都能做账房先生。

有感兴趣的杂工细心听,边听边算,完了问谭振学对不对。

“对的。”

杂工惊喜,“真的吗,我也能算数了?”说话的汉子就是那天的壮汉,他天天在码头扛麻袋,从早上待到晚上,挣的钱多,但也是真辛苦,要不是委实无聊,也不会学算数。

谭振学鼓励他,“算学不难,熟能生巧,很容易就掌握了。”

其他杂工看壮汉有进步,也稀罕得很,包括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感兴趣得很,“振学公子,你看我这个岁数还能学吗?”

他已经七十多了,家里四世同堂,外人都劝他在家待着颐养天年,他闲不住,不找点事做浑身难受,他觉得到他这个岁数还能活在世上,没准就是天天干活的缘故,说话时,他拽了拽身上褶皱的衣衫,顺了顺风吹乱的发髻,极力挺直佝偻的背,让自己看上去精神矍铄。

谭振学拱手,微微一笑,“能的。”

“不拿算盘也能?”

各大私塾都有教算数,但夫子要求得背着算盘去,说拨算盘是算学的基础,算盘都不会拨算学肯定学不好,老者说给谭振学听,谭振学道,“夫子的话不无道理,但平时要扛麻袋,拿算盘不方便,不过算工钱不难,不用算盘也行。”

“那你与我说说罢。”

谭振学被人围绕其中,场面有些熟悉,谭振兴抵了抵同样无事可做的谭生隐,“生隐弟,你有没有发现啊”围着谭振学的人都是诚心想学习的人,而这两日围在自己周围的读书人都是寻求读书走捷径的人,没错,那些人问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怎么写出五首诗来的,怎么缓解读书的疲惫等等,而不问自己读了那些书,读书时遇到不懂的怎么办

“生隐弟,你有没有感觉”考试完后他就会挨打。

谭生隐不懂,“什么感觉?”

谭振兴抖了个激灵,愁苦道,“我好像又做错事了。”细想围绕他的读书人,年轻气盛,急功近利,不静心读书就想着怎么和他攀关系,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谭振兴感觉这次是逃不掉顿打了,想起那根木棍,以及他那振聋发聩的哭声,谭振兴眼眶微红,“生隐弟,我我”

扛完麻袋回去时,楼里的读书人都在讨论策论,在场的人,不乏有学谭振兴想以数量取胜的,写了两篇文章,但不好大张旗鼓的说出来,看到谭振兴就不同了,谭振兴乃同道中人,他们眉开眼笑的迎上前,笑得眼角堆出了褶子,“大公子回来了啊,我们有点事想和你讨论。”

看看他们,再看看不远处坐着看书的老实人,谭振兴猛烈的摇头,抬脚就往楼上跑,活像身后有狗追似的。

读书人:“”

“大公子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他们写了两篇策论心生嫉妒而不痛快啊,说实话,他们猜到会有人写两篇策论博眼球,要不是学问有限,恨不得写他个五篇十篇的。

谭振学哪儿知道啊,彬彬有礼道,“许是累着了想上楼先休息吧,不知诸位找我大哥何事。”

见谭振学雅正,几人顿了顿,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

他们不说,谭振学也不多问,慢慢上了楼,然后就听到了谭振兴独有的哭声,哭声很压抑,像被人堵住嘴而发出来的,谭振学推门而入,就看谭振兴咬着块布,双手举着木棍要谭盛礼揍他。

谭盛礼坐在桌边,脸色青紫,谭振兴眼泪如泉涌,呜呜呜的大哭。

谭振学:“父亲,发生何事了?”

“问他罢。”

谭振兴摇头不肯说,等哭过这阵后才反省自己这两日的不足,反省时,他眼神频频看向谭盛礼,“父亲,你打我吧。”

谭盛礼没有打他。

然后,谭振兴夜里睡不着,索性挤到谭生隐床上,吓得睡熟的谭生隐惊坐起来,只听身边道,“生隐弟,你说父亲为什么不揍我啊,是不是对我失望了啊。”

谭生隐望了眼窗外夜色,重新躺下,昏昏欲睡道,“振兴哥,什么事明日说行不?”

“你是不是困了啊,你睡吧。”谭振兴叹气,然后又问,“生隐弟,你说父亲为什么就不打我呢,难道是年纪大挥不动木棍了?”

不等谭生隐回答,他自己否认,“父亲老当益壮,爬山都不是问题,挥木棍不难吧,生隐弟,你说父亲为什么不打我”

谭生隐:“”

“我不知道。”

“是哦,你又不是父亲肚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父亲想什么呢,哎”

谭生隐翻身,拿手捂住耳朵,“振兴哥,能回你床上睡不?”

“我睡不着,生隐弟,我们聊聊天吧,算日子,惠明村的信要来了吧,你思念爹娘兄长不”提到爹娘兄长,谭振兴又道,“你爹对你寄予厚望,没少打你罢,父亲也经常打我的,现在怎么就不打了呢”

谭振兴絮絮叨叨念着,谭生隐都不知自己怎么睡不过去的,醒来时,谭振兴已经不在了,但他笑声分外洪亮,震得楼都在颤动,“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国子监的先生慧眼独到,我三篇文章总有篇文章能入他们的眼吧,没想到我猜中了,哈哈哈哈。”

谭生隐望向窗外,天色未明,湖上的画舫还亮着光,五颜六色的光,冲破雾气照亮了湖面。

他翻身坐起,就听得外边响起脚步声,经过门前时没有逗留,径直去了隔壁。

不出意外的,谭振兴挨了打,时隔数月,谭振兴终于迎来了他喜闻乐见的时刻,跪下后,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揉成团塞进嘴里,闭上眼,五官紧张又兴奋,谭盛礼身上套着外衫,利落的挥起棍子,揍得咬着手帕的谭振兴惊叫出声,手帕滑落,哭声更是惊破天际,连墙都在晃动,“啊啊啊啊,父亲,我错了啊。”

谭盛礼:“”

今天还有场经义,楼里的人精神都不太好,原因无他,正准备起床看书,突然传出几声杀猪般的嚎叫,吓得他们以为出事了,仓皇的往外跑,结果只是谭老爷教训儿子。

他们就不懂了,谭老爷怎么会不满意谭振兴的表现,明算答对所有题不说,诗文以每题五首诗赢得国子监先生赞赏,策论更是拼,短短时间写了三篇文章,每篇文章都入了不同先生的眼,为谭家赢得无上光荣,谭老爷怎么会打人。

而谭振兴的反应更让所有人吃惊,二十几岁的人,被揍得痛哭流涕,几乎楼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任谁都没脸出门,谭振兴却昂首挺胸的,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笑得比谁都高兴。

谭家父子,无论还是学问还是性子,都是个迷啊。

四门考试,经义题最多,谭振兴不再想方设法的争最好,前三场考试他已表现最佳,最后场总要给其他人出名的机会,他老老实实答完能做的题,有那不会做的就以诗文代替

谁知,他竟然凭那几道不会的题又被国子监的先生称赞了。

谭振兴:“”

莫不是谭家祖宗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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