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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的时候, 安检机突然动了起来,没有吐什么东西, 只是发出怪异的声音。

陈仰爬起来, 隔着点距离看。

“是要从铅帘后面爬个美女吗?”

文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像一个等着掉彩蛋的小朋友:“或者安检机底下就有一个, 卡住了出不来。”

“你闭嘴!”

陈仰本来还好,听他极具画面感的形容,汗毛全竖了起来。

“帅哥你怕鬼啊,真可怜。”文青一脸真诚的同情, “要自强哦。”

陈仰:“……”

这是能自我努力发奋图强的事吗?

陈仰挨着朝简, 眼睛往他脸上瞥, 只用眼角瞄安检机。

俨然就是被朋友压着看鬼片的反应, 随时做好一级防御措施。

“里面没鬼。”朝简说,“坏了。”

陈仰一愣:“坏了?”

他正面对着安检机,绷紧的后背放松点:“坏了还响,是要提醒我们什么?”

“不急不急, 让我来给它做个全身检查。”

文青搓搓手, 上前一通瞎模乱按,安检机停了下来,他继续又是模又是按的,专注中饱含兴奋。

后面响起陈仰的声音:“皮带。”

“你看看皮带。”他说。

文青笑容满面的对他笔芯:“我正要看呢, 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陈仰无语。

察觉少年隐隐看了自己一眼,陈仰的后背又绷了起来:“怎么了,你有要补充的?”

朝简嗓音很低:“他刚才比的是什么?”

陈仰说:“一个手势。”

朝简皱起眉头, 一副遇到世纪难题的模样。

“很简单的,就像这样。”陈仰下意识给他比了一个。

朝简:“哦。”

竖着耳朵听的文青嘴角抽搐不止,这操作更牛逼,不服不行。

皮带被文青拆了下来,没什么异常,反过来一看。

背面的网格只有一半。

什么意思?

文青的眼睛亮得骇人:“哦豁,我知道了,缺了一半,不能正常运行。”

陈仰盯着那网格,所以,还是要一对。

“虽说是死亡陷阱,可规则也有善良的一面啊,瞧瞧,又给了提示。”

文青把皮带丢开,在衣服上擦擦手,撕块口香糖扔嘴里,嚼吧嚼吧吹个泡,砰一下破掉。

“都怪我们忽略这个忽略那个,现在回头一想,哎,笨啊,真笨,怎么就这么笨呢,想抽自己,惭愧啊。”

“以后怕是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了。”

陈仰对文青的一番“真心话”左耳进右耳出,他严肃的说:“找到出路的时候,你跟向东一起走。”

文青笑笑:“必须啊,一对儿嘛我懂得,别说他现在昏迷着,就是他死了,那我也会带着他的尸体。”

见陈仰目中带着审视,文青嘴角斜得更大:“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是喜欢玩游戏猜迷题,可这里我没兴趣了,能走干嘛不走,没理由嘛。”

陈仰收回视线:“目前为止已知的线索里还没搞明白的,只有敲金属声,出路应该就是那个。”

文青盘腿坐在地上:“是滴是滴。”

陈仰不再跟文青说话,他拉着朝简回墙边靠着。

“你睡会吧。”陈仰说,“让脑子休息休息。”

朝简摇头。

陈仰的眼里都是血丝:“那我睡会。”

“算了,还是不睡了。”他又改变主意,心里煮着锅开水,咕噜噜的冒着泡,根本静不下来。

“能不能找到破解之法,就看那8分钟了。”陈仰焦躁的咬着嘴皮,“不知道这次会是谁听见那个声音。”

朝简突兀道:“文青,找副耳机给我。”

文青新奇的口香糖都忘了嚼,这家伙竟然主动找他说话,内容还这么的……日常?

他瞥瞥对方身边的帅哥,眼珠一转,装逼逗趣刚要轮番上场,视野里的拐杖就让他头皮一紧。

“a区就有,我马上回来。”

文青对车站了如指掌,很快带了一副新耳机返回,撇着嘴说:“其实也不用找新的,我兜里揣着呢,借你们完全没问题,我多热心一人。”

朝简划拉几下手机,拆开新耳机的包装,递一只给陈仰。

“听歌?这时候我哪有心思……”

耳机直接塞上来,陈仰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飘入耳中的是一首小调。

男音,很年轻,调子像是轻哼出来的,没有具体的词句。

背景不是任何乐器,是指尖敲点桌面的声音。

旋律很舒缓。

陈仰听了几句:“什么歌啊这是?”

朝简闭着眼:“一个朋友推荐我听的,有助于睡眠。”

陈仰把耳机线弄弄,心想那这旋律也是针对的搭档的病情,他不可能睡得着,不可能。

然而没多久,他的意识就昏沉了过去。

朝简把另一只耳机从耳朵里拿下来,捏在指间把玩。

“栗毛……”

文青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道冰寒至极的目光拦截。

“耳机还是我给拿的呢,”他的嗤声一顿,“我那行为,难道是传说中的助攻?是吧,肯定是了。”

“不错,不错不错,新鲜。”

文青抱着胳膊靠在安检机旁:“帅哥他搭档,下次我们有机会再合作啊。”

朝简靠近身旁人,将另一只耳机也给他戴上。

没得到只字片语的回应,文青不在意的耸耸肩,看着外面的乌漆抹黑。

“啊,原来雨早就停了啊。”

陈仰定了三点的闹钟,铃声是公鸡打鸣。

他用过多款,就这个最提神醒脑。

打鸣声把向东那个伤残人员都给刺激醒了,他迷糊着骂道:“哪来的鸡叫声,老子重生回到小时候了?”

正在关闹铃的陈仰:“…………”

“妈?妈!”

向东跟文青凑近的一张大脸对上,口水呛到了喉咙:“妈得。”

文青慈母脸:“睡醒了啊,儿子。”

向东气得眼睛爆凸。

“你能坐起来吗?”陈仰过来说,“三点了,还有二十多分钟,车站里会有金属声,我们要做好准备。”

文青还投入在角色扮演里面:“是啊儿子,成败在此一举。”

向东看陈仰:“你帮我打死他,以后我就是你哥,亲的,不再惦记你屁……”

最后一个字出来前,脑袋就被拐杖抽了。

向东眼冒金星,大概是被打多了,他竟然觉得还好。

没打到他就剩一半的残腿血肉。

不然铁定凉透。

三点二十的时候,大厅里的气氛就变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六,二十七。

陈仰没听见什么声音,他看朝简。

朝简摇头。

陈仰又去看文青跟向东:“你们有听到吗?”

向东说:“屁都没有。”

“我只有屁,”文青说,“晚上吃多了,消化不好。”

陈仰借着身高优势,一把揪住文青的衣服把他拎到自己跟前:“现在大家都错过了上车投奔其他可能的机会,出路只有车站,没有第二个选项,你还要玩?”

“误会。”

文青收起嬉皮笑脸:“我真没听到那声响,我以我那个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的父亲发誓。”

陈仰盯着文青的眼睛看了一会,松开他的衣服。

“那么说,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今晚不会再有人听到那金属声。”

陈仰凝重的喘气。

听不到声音,但这8分钟里肯定有异常,正在发生的异常。

大家都在想很大声的敲金属,会是什么?

陈仰看着门外,忽然不合时宜的问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朝简道:“零点。”

陈仰记起来了,朝简说过,外面的天气是十二小时大雨,十二小时雨停。

以十二小时为分割线。

陈仰的思路被自己快速扯回来,金属声,金属声……

他让少年用拐杖大力敲椅子,敲安检机,敲大厅的所有金属物,一个个的仔细凝听。

不对,不是这样,都不对。

哑巴说是哐。

哐哐的。

静下心来想想,别慌。

陈仰身体里的血管一根根的鼓动,血液速流,他后悔没让哑巴录音,转而一想,不会那么容易,录了怕是也有干扰的杂音。

“铁轨。”

耳边蓦地有个声音,少年弯腰凑过来说的。

陈仰的双眼徒然一睁,铁轨……

敲轨道?

陈仰屏住呼吸把一瓶矿泉水扔了出去。

瓶子没砸到什么东西,直接就掉在了地上。

没有火车驶过轨道的轰隆声。

陈仰出神的喃喃:“没了……停了……门口的火车不在了……”

“那外面就是离开的办法?”

向东拄着棍子挪近:“我们走出去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文青扔了几个东西到门外,同样的没触到物体。

“哇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哑巴听见的声音是在检查轨道,8分钟,好长时间啊,不会是出门就回去,一定还有什么。”

不等陈仰他们有动作,文青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陈仰跟朝简,向东三人在文青后面走出车站。

后面刮来一阵阴风,陈仰脚步滞住,不敢贸然回头。

朝简:“应该是那对母子。”

陈仰咽了几次口水,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才往后看。

阿姨是他第一次见时那样,肚子那里的衣服是干净的,没有血。

小孩还是血肉模糊,手里是个纸板。

母子两人站在一起,不说话,也不过来,就站在那。

一直站着。

陈仰的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哪怕外面的火车已经停了,他们也走不出车站,只能永远待在这里。

门外没有轨道,没有火车,不见任何阻挡。

脚下跟四周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文青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人继续在那束光的照明下往前走,他们走了不到十步,眼前景象就变了。

回头看,也变了。

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青城站还在他们身后,只是深夜变成了白天。

而前面也有个火车站,“青城站”三个大字嵌在门头。

跟他们这个一模一样。

只是角度不同,不是正对面的,似乎是在斜对面。

折射之类的。

但是他们走不过去。

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墙障。

他们所站的位置,像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的边际。

“果然是这样。”

文青兴奋的在原地绷跳了好几下:“我猜对了,哈哈哈,真是这么回事。”

“死亡陷阱,我们的是,那个也是,这里肯定还有,一定还有,我们再换角度走走……”

向东抽他:“走?散步吗傻逼,别他妈发疯了!”

文青眼里的魔障不减反增:“不想知道这里的规则秘密吗?”

“他扭动脖子看陈仰跟朝简:“你们呢,也不想知道?这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啊,我们不数数这一片有多少个车站?”

没等陈仰说什么,向东又抽上去,怒吼道:“谁他妈想数这个?8分钟倒计时,你看看还剩几分钟?!”

这一下耗光了他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那点芝麻粒大的体力,他痛哼着往地上倒去,还不忘扯住文青垫背。

向东那大块头,重量全压了下来。

文青的好心情没受到半点影响,他依旧急促喘着大笑。

陈仰听着文青的笑声,耳膜有些刺疼,脑子里飞速转动的节奏降了下来。

他看看前面的车站,又看后面的那个,想到三天的一幕幕,心情无法言说。

不论去哪个车站,出路都在站里。

拿着车票准点上车的人,会被送去下一个车站,在那里继续寻找出路。

找不到,再坐车,再循环。

一直循环下去。

冯老,哑巴,画家,孙一行他们四人不知去了哪个青城站。

陈仰没怎么想的一抬头,远处的高空竟然还有个影影绰绰的车站,他呆滞片刻,抽凉气:“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

“火车跟车站都出不去,被困在了这里。”

向东垂死挣扎的发问:“扭曲的,我怎么感觉不到。”

“智障。”

文青邪气的笑着插嘴:“老师告诉你地球是圆的,可你生活在这上面,平时感觉到了吗?”

向东:“……”

陈仰阻止怒气横生的向东,语气里带着情绪:“说不过他就别说了。”

“现在是要找出路。”

陈仰深吸气,竭力压下烦躁问朝简:“有发现吗?”

朝简一声不吭的打量两个车站。

陈仰安慰大家也安慰自己:“敲轨道的8分钟到了,火车重新开了也没关系,我们已经从车站里面找到了出路,最后的谜底在这儿,不用再回车站了。”

“话是这么说,但出路呢,”文青眨眼,“这里空旷的什么都没……”

他无意间注意到什么,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哇,有影子。”

陈仰看过去。

是两个光影,对着的。

分别来自他们前后两个火车站。

这两个影子是他们除了车站外见到的东西。

不会无缘无故摆在这。

陈仰瞪着光影,瞪出了斗鸡眼,他使劲眨眼晃头,把眼珠转回去。

“你们觉得影子像什么图案?”

向东的童年没有故事书,只有抢吃的捡破烂占地盘,他缺乏想象力,艺术细胞也是负的,再加上伤势严重,集中不了精神,看半天也不出来。

“既然是车站的影子,那不就是车站,不然还能是什么。”

陈仰放弃向东了:“文青,你看呢?”

他需要大家的脑洞,没准天马行空里面就有答案。

文青的思维过于发散:“两大滩啊。”

陈仰窒息了。

“我自学的平面设计,容我把两个车站的平面图出来,算出它们之间的距离,再测算出中心点。”

文青牟足了劲把向东推到一边,打开自己的包拿纸笔,正儿八经的画起来:“帅哥,你让你搭档别挡我视线,我要量比例的,谢谢。”

陈仰目瞪口呆。

“重点是影子啊。”

陈仰提醒一个画图的,一个躺尸的,还有个不知道沉浸在哪个境地里的:“两个火车站被隔开了,中间有无形的透明薄墙,影子怎么还能连上?”

“对啊。”

文青把嘴里的铅笔头吐掉:“那还是在影子上面。”

“……”

陈仰拉了拉他的搭档,表情认真:“我想听你说的。”

不擅长这方面的朝简:“像个东西。”

“……嗯,我猜也是。”陈仰期待的看着他。

朝简也看过去。

陈仰继续看,眼睛都不眨。

朝简的面部轻抽了一下,低声道:“我再想想。”

“嗯好。”

陈仰抓少年垂在拐杖边的手臂:“通常情况下,一直盯着看,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平板,是不是站远点会有新感受?”

他径自后退,眯起眼睛看了看,又遮住一只眼睛看。

真相往往都是离自己越近,就越容易看不见。

譬如现在这样。

陈仰拿手机拍下来,用旋转功能不停变换角度,想象力要用的时候才觉得不够。

脑洞也是,越长越小,现在还出现了闭塞的前兆。

“咦。”

向东刚放了个气就没声了。

陈仰正要抱着手机找朝简,就听向东不是很确定的来了句:“那两个影子,竖起来的话,再擦掉乱七八糟的边边角角,修一修,那就像我认识的一个东西了。”

“什么东西?”

“沙漏。”向东说。

“沙漏?”

陈仰身子一震,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再看,就是,绝对是。

这是一种普遍的暗示,心理感官思维都会中招。

冷静下来看,其实并不会把它们跟沙漏联想到一起。

不过……

沙漏不就是个8吗?

陈仰对这个数字有些敏感,8,两个圈,鬼小孩的转圈圈,一系列的都在他脑海飘过。

“8中间有个点,我们对着影子找找。”

“我横看竖看都不是8,怎么找?”

文青挑眉:“难不成是要我们把一部分影子当作看不见?”

“趣味性蛮高的啊,对我这种童年丰富多彩幸福美满的人来说没挑战性,我先来试试。”

陈仰小声问朝简:“你觉得这个方向对不对?”

朝简:“八成。”

陈仰心头的那口气顿时舒了出来,那就行了,找吧。

沙漏中间那个点是朝简找的,他站在边上,用拐杖画了个圈,点点。

陈仰伸头看:“两个两个来,一起站过去。”

向东吊着一口气。

文青背着包,开心的笑着,如同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陈仰抓着朝简的拐杖,脚步和他一致的朝那个点走去。

怎么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陈仰的吐槽草草收场,眼前浮现的是一个个死在车站里的人,他抓着拐杖的手一用力,朝简被他扯得停下来。

陈仰走神的想,死了的人里面暗藏了很多规则,不确定有没有用,他又想到那对站在一起的母子。

稳妥点,还是都用上吧。

“找到自己的朋友。”

“挨着。”

“站一起。”

“不说话。”

“不要看对方的脸。”

陈仰走一步,说一句,提醒自己,告诉朝简,以及身后的向东跟文青。

站上去的那一瞬间,陈仰人就出现在了火车站的北广场。

只有他。

陈仰顾不上缓冲,第一时间从口袋里模出手机打给朝简。

手按上去,他定住了。

没有存联系方式。

陈仰直接去找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来了个广播寻人。

“朝同学,你哥哥在北广场的喷泉那里等你,朝同学,你哥哥在北广场的喷泉那里等你,听到广播请速去北广场跟他汇合,听到广播请速去北广场……”

陈仰在喷泉旁边的台阶上站着,伸脖子东张西望。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陈仰确定朝简不在这里。

不在火车站,那能在哪?

陈仰跳下台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抱着一丝可能快速打车回三连桥。

出租车渐渐停靠在路边,陈仰心里有急事,钱都没付就下车。

司机师傅喊了声:“给个好评啊老弟。”

陈仰这才想起来的要应声,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道高挺身影,舌尖上的几个字瞬间被他给咬破了。

一同破掉的还有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少年人拄着双拐,不徐不疾道:“我回去就在你家。”

陈仰是懵逼的:“那你……”

对方突然把后面的皮箱拎出来。

陈仰想问什么都忘了,他指着问:“你要去哪?”

朝简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我回家收拾的用品,考虑到你会从车站回来,就在这等你。”

陈仰:“……”

朝简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要同居?”

陈仰一个激灵:“对,同居。”

同居,是有这个事,他提出来的。

陈仰复杂的眼神从少年身上瞟向皮箱,这么稀里糊涂就看到了他的行李,那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回去拿东西了。

想看他家住在哪一块的计划再一次落空。

同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很仓促。

陈仰刚从任务世界出来,不想思考仓促要如何调理,也不想动,就让朝简跟自己睡。

两个男的可以这么糊弄。

一夜好眠。

仅仅对陈仰来说。

陈仰第二天起来迷迷糊糊的进厕所撒尿,看到站在水池边刷牙的人影,他吓得差点尿手上。

“对不起,我忘了家里还有个人。”

陈仰带着困意的声音夹在水声里:“昨晚睡得好吗?”

朝简吐掉牙膏沫,冲洗牙刷,漱口洗脸,拿着拐杖出去。

一套动作在他的无声中完成。

陈仰冲冲马桶,心说,看来是没睡好。

“昨晚回来太累了。”

陈仰洗漱完去找少年:“早上吃完早饭,我给你把我妹妹的房间收拾出来。”

背对他看窗外的朝简偏头。

“她那间我住,”陈仰说,“你睡我这间。”

窗边的人影静立片刻,转身往床上一坐:“睡哪都无所谓,没必要这么麻烦。”

陈仰看少年那张欣赏性颇高的脸,失眠的青影很重,像是一晚上都没睡,但情绪却并不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一个人睡惯了,身边多个人是睡不着,我收拾起来也快。”

陈仰以为少年说不在意,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尽管似乎这位并不是怕添麻烦的性子。

朝简沉默着起身走到墙边,把自己的皮箱放下来,拉开。

陈仰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

都是运动装。

以前他就是这风格,橱子里还有不少,只是都小了,也旧了,叠着收了起来。

“那就先不弄了。”

陈仰见少年一副要整理衣物的架势,就说:“像我们随时都会进任务世界,在现实世界住的也没定性,随意就随意点吧。”

完了又说:“不过任务没个头,不知道那个身份号会跟我们捆绑多久,我们是要长期同居的,你有什么就跟我说,不用客气。”

“放心。”少年低着头一套套拿衣物。

陈仰挠挠脸,这“放心”两个字是回应的他的哪一段?

上午陈仰把床单被套都洗了挂在阳台,风往里一吹,奥妙洗衣液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

朝简坐在沙发上,腿部摊着笔记本,啪嗒啪嗒声从他指尖跳出,成了陈仰捣鼓扫帚的配乐。

扫帚把跟簸箕分家了,陈仰在用胶布缠。

才买的。

陈仰拿剪刀咔嚓剪断胶布,视线在屋里扫动,卫生是回来搞的,搞完就是两个任务,现在也不脏。

嗯,今天不用打扫。

陈仰不是爱做家务的人,梦想是拥有一个扫地机器人,不限于扫地,全能型的。

这世上怕是没有。

有也买不起。

陈仰不自觉的叹口气,啪嗒声也停了,他看着少年的侧影,不自觉的用上关心孩子学习的语气:“忙完了吗?”

朝简继续啪嗒:“我在找电影。”

陈仰一噎,不是才从真人版电影里出来吗?他站起来收桌子,突听少年道:“鬼片。”

“……”

告辞。

那部经典片子陈仰还是看了,被逼的,搭档就用了他无法还击的两个字“快点”。

恐怖程度不能用文字形容,只有一串脏话绕梁三日。

陈仰唯一庆幸的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住。

“我知道你不想我以后再遇到鬼的时候没反击之力,想训练我,可是这个真的……”

“过来。”

朝简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扳扳。

陈仰用手挡脸:“这方法也许对别人有用,对我不行。”

“我妹妹又是给我讲又是逼我看,她连往我枕头底下塞厉鬼特写照片都做了,我照样没亲切感,你还是让我自己慢慢适应吧。”

朝简拿拐杖打他:“悬疑片。”

陈仰松口气的靠了过去,没鬼就行。

结果……

这位在他看片子的时候,丢过来一堆的问题。

凶手是谁,怎么作案的,怎么销毁的证据,杀人动机是什么。

就这样了,朝搭档还说中午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不要吃这个,不要吃那个。

挑剔又金贵。

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陈仰以为的客气是他想多了,他下楼买菜苔的时候去了武叔家。

武玉不在。

“凌晨出门的。”武叔坐在门头底下剥豆角,“你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那么晚非要往外面跑,我跟你婶怎么说都不听。”

陈仰说:“应该是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有事也不能那个时间外出。”

武叔抚心口缓缓,他把夹在腿间的塑料篮子丢地上,没往下说的给自己找气受,换了个话题:“早早,你这是要上哪去?”

“买菜。”

陈仰看一眼武玉房间的窗户,想起那双一直盯着他的小眼睛,随意问道:“她那狗呢?”

“带走了。”武叔说。

“回来的时候带着,走的时候也不落家里,跟亲儿子一样。”

陈仰笑笑:“我看那狗挺温顺的,她什么时候养的啊?”

武叔似是要说出个时间,又不知怎么回事堵住了,支吾半天只给了个很模糊的回答:“有些时间了吧。”

陈仰要了武玉的联系方式,离开武叔家就打电话,不在服务区。

进任务世界了?

十有八|九是这样,陈仰把号码保存,等武玉回来再说。

陈仰买完菜回去的时候,厨房都要被掀了。

罪魁祸首在洗锅。

拐杖往下调了,胳膊搭下来,一手锅,一手抹布,动作并不狼狈。

陈仰凑头,池子里有一些焦黑的东西,一块块的,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他烧的土豆炖牛肉。

出门前还是牛肉,回来就是不明物体。

“我关了火的,你开了?”

陈仰把袋子放台面上,卷起袖子拿清洁球:“锅放下,抹布放下,你人出去。”

朝简默默洗干净手上的洗洁精泡沫,拄拐退开。

陈仰看到他衣服上的脏污,眉头狠狠一跳:“你前两次不都穿的黑色的运动服吗,今天怎么穿的白色的?”

朝简垂眸一看身前,抿唇道:“我自己洗。”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仰拿起锅刮锅底的结块,“对了,我建议你尽快浸泡,时间长了不好搓掉。”

背后的拄拐声响了几声,停了,之后是一道低闷的声音。

“抱歉。”

“没事,没有人是完美的,都有自己不在行的领域。”

陈仰前一秒还是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哥哥,下一秒就是严厉家长:“但知道自己不行就不该随意尝试,容易添乱。”

拐杖敲地砖声又有,少年却没动:“我以为火灭了。”

陈仰:“?”

“嗯,大概,或许,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我不会出这种状况,下次你再发现我锅里有菜,火没开,你就当作没有看见。”

煤气灶开就开了,要记得看锅啊,不看能不糊吗,多危险的事。

陈仰叹口气:“也怪我,我以后会跟你打招呼。”

朝简沉寂一瞬:“午饭还有?”

陈仰刷着锅:“牛肉没了,只有蔬菜。”

朝简的面色一沉,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厨房,拐杖敲得很响。

那力道,就跟地砖怎么着他了似的。

陈仰:“……”

自己给搞糊的,吃不上了怪谁。

朝简像是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的,住过来就没见他跟谁通过电话。

陈仰只从他口中听过医生,别的没了。

个人隐私不好打听。

陈仰自己的那部分也还是没拿出来,没资格要求对方做到。

要再往后看看。

同居的关系,非亲戚非室友,生死都经历过了,很难形容是什么层面。

搭档是一定的。

陈仰在妹妹屋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回自己屋看见书桌上多了个花盆。

大红大绿的,像是直接用手瞎抹上去的颜料,很粗糙。

盆里是湿润的土,没有种植物。

陈仰问拿着纸巾走近的少年:“这是什么?”

“种子。”

陈仰问道:“才放的?”

朝简擦盆口的动作明显一滞。

陈仰捕捉到了,心想恐怕放很久了,他看这位的眼神变得微妙:“能发芽吗?”

“不要管。”朝简绷着脸。

陈仰点点头说:“那你在瓶子上面贴个字条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我妹妹养的花都被我浇死了。”

朝简把花盆擦了两遍,挪到散光位置,淡淡道:“去世了的人,少提,提多了,在地底下会不安生。”

陈仰愣了愣,失笑道:“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你看着不是迷信的人。”

朝简面无表情。

陈仰止住这个他也不想聊的话头:“我出去一趟,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吗?”

朝简睨他:“才回来,你就待不住?”

“待得住,”陈仰说,“我是想买个不粘锅。”

朝简不出声了。

“那你有没有缺的?”陈仰有耐心的问。

朝简不回应。

陈仰换了件厚点的外套,捞起这位给他买的棒球帽扣上:“走了。”

朝简没动。

客厅里传来声音:“我晚饭前回来!”

随和的,家人一般的话语,尾音带着点声音主人没意识到的上翘。

像秋风后的第一缕阳光。

带着瑟意,但也是暖的,隐约正在一点点往灼热的方向靠拢。

有种炎夏近了的错觉。

门关上了,一室寂静。

朝简拖了椅子坐下来,双手交握着抵在唇边,一瞬不瞬的看着花盆。

看了会,他没什么意义的扯扯唇角,拿出药瓶把药倒出来,一粒粒的数着。

犹如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执着的数完又数。

还剩多少。

一瓶又有多少粒,还有多少瓶。

好像有谁给过他承诺,只要他把药吃完了,就会有奖励一样。

陈仰说是去买锅的,上了街就忘了这件事,他漫无目的的转悠。

从任务世界回来以后,先是洗热水澡,补觉,吃上一顿饱饱的饭,然后上街感受热闹氛围。

流程一般。

这样就活过来了。

陈仰进一家老店买了几块面包,名字还是以前的,相貌也是以前的,就是体积缩水了三分之一。

正回忆着,胳膊突然被拽,陈仰手里的面包晃动着被他勒紧,他带着某种踩到狗屎的预感转头。

向疯狗对他龇牙。

一如火车站里从他坐椅背后冒头那次。

再往前一些,就是在第九康复院里扒在他床前。

陈仰翻白眼:“这么巧?”

向东也翻:“老子在街上瞄很久了,再逮不到你,就弄条警|犬让它叼着我从你那拿走的破本子,满大街的跑,他妈就不信闻不到你的味道。”

陈仰:“……”

向东脸上没伤,腿没残,今天穿得也人模狗样,捯饬过了,这会就是个大明星,墨镜帽子都没戴,高颜值就这么亮相在公众场合。

人群里的女孩子们视线齐刷刷跟着他走,他在找人群里的男孩子,自带捕猎的雷达系统。

如此戏剧化的展开着。

陈仰顺着向东雷达定位的方向望去:“那还是个未成年。”

“嘁。”

向东吊儿郎当的笑:“你是什么眼神,那小子跟你差不多大,只是长得小,他在酒吧里给过我身份证跟房卡。”

他在指间那条胳膊要溜前一把收紧:“别他妈想逃跑,这条街都是我弟兄,你今天要是跑了,我就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说你骗了我的钱跟人一走了之。”

陈仰:“……”

怎么不干脆说带球跑?

“别拉拉扯扯的。”

陈仰在向东吃人的目光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捏捏酸痛的肌肉:“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向东到顶的怒气破了个口子:“算你小子识相!”

接着又理所当然的接一句:“你请客!”

片刻后,陈仰跟向东坐在肯德基里面,一个喝橙c,一个是咖啡。

面前是大份薯条,鸡翅,蛋挞,鸡米花,都是两份的。

向东不满道:“就来这?”

“我才刚出院,还没找到工作,积蓄一点没增,一直在减。”陈仰拿一根薯条蘸酱,“肯德基算小资了。”

向东说:“那你的意思是,等你找到工作赚钱了,就请我吃好的?行,知道了,我等着。”

陈仰无视的吃掉薯条:“你回来的时候在哪?车站?”

对面的向东面色登时就变了。

陈仰停下再拿一根的动作:“出了意外?”

“操他妈的,意外大了!”向东压着嗓子低吼怒骂,“文青那死逼,他本来跟我一起站在你们后面,就在我放松的时候,他扭头看我。”

陈仰的表情一凝,试探的问:“然后呢,你们没回来?”

“回来个屁,去了另一个车站,画家那!”向东大口喝冰咖啡降火。

陈仰动动嘴唇,没想到当时随便乱蒙的竟然还真是那样。

真的不能看对方的脸。

陈仰想问的更多了,考虑到对面人的脾性,他挑着问:“你们是知道出路的,只要你们在凌晨三点二十七前保住自身安危,到时间就出站,找到那两个影子里的沙漏8,不就能离开了?”

“我也是那么想的。”向东回想着什么,冷笑一声,“进去我就知道,死亡陷阱没那么便宜的事。”

陈仰蹙眉:“出路变了?”

“画家跟孙一行告诉我,他们去的时候,那里的规则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不论是第一轮,还是安检机掉的物品。”

向东说:“我跟文青一去,最后的破解之法也变了。”

陈仰吸气,原来那还是个会更新的陷阱。

根据任务者的任务进度来调整。

向东把咖啡全喝完,重重将杯子砸到桌上,幸亏因为空间不同,他去那个车站的时候腿是健全的,半截长回来了,不然去了很快就凉。

陈仰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从恐怖死亡的心境里出来:“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有前一轮经验,优势被加大的难度搞没了,老子在那破地方困了将近一个月,人都臭了。”

向东往椅子上一靠,胡乱描述过程:“后来是文青找出来的破解法,还是要在站内找线索出车站,不过不是沙漏,是一条隧道,也不能两个一起,是一个一个走,不能有朋友,不能回头,一直往前走……”

“我第一个走的,文青不知道怎么样,他想出来随时都可以。”

陈仰又问向东没怎么提的两人,心里有了不太好的答案。

“那画家跟孙一行?”

“画家跟在我后面走的,孙一行死了。”

向东吃起薯条,不蘸酱就干吃,声音模糊:“画家中了安检机第二轮物品的招,孙一行为了救他,自己死了。”

总共就两句,没多说。

陈仰没说话了。

向东也没说话,埋头解决桌上的食物。

回来是回来了,下回又是一个任务世界,他在啃鸡翅的间隙瞥一眼对面的大白菜。

“少伤感了,大家的头不都被扣压在身份号上,有早有晚而已。”

陈仰一直把身份号后面理解成是脸,张延他们也这么提的,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是头。

似乎后者是对的。

不是脸,是头,说掉就掉。

冯老跟哑巴是在第三轮结束后离开的车站,他们去的下一个不清楚是什么规则,要是有文青那会玩游戏的,对他们。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震得陈仰腿麻,他拿出来一看。

来电显示:朝朝。

陈仰摩挲了几下手机壳,收了收因为孙一行的事带起来的情绪,接起电话。

“喂?诶!面包?那个我已经买了,有菠萝包,有。”

“现在不到四点,我六点半前回,哦行,可以,我五点半吧。”

“这样,那我尽量早一点。”

“五点前?东西怕是买不完,好吧好吧,五点就五点,我争取买完就回去。”

向东听着听着,一脸从鸡翅里迟到苍蝇的表情,怎么感觉陈仰家里养了一只黏人小野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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