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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吕雉(抓虫)

扶苏对刘盈真有些怜爱之意,怜他过的比自己还苦,还委屈,还这么爱哭。

他虽然不知道小孩子多么需要安全感,也知道阿盈自幼颠沛流离,长大些提心吊胆,亲娘还用人彘吓他。真是标准的爹不疼娘不爱啊。又看他五官清秀端庄,眉目间有种柔弱抑郁的郁结之气,年纪还小,也就比自己儿子大了几岁。

虽然长得秀美又爱哭,性子却很坚毅,又能明辨是非,还能当面硬抗刘邦这个流氓,很明白。

扶苏更明白,有时候一个心里头明明白白的人才会觉得痛苦,清醒又无助。

邀他食则同器寝则同床,俩人喝了些酒,一起躺在席子上聊天:“当了鬼之后挺好的,不冷不热,受伤恢复的很快,魂魄也很健康,相貌还能随时改变……你会射箭么?”

刘盈点点头:“会,我打猎时,十箭只落空两三剑。”

“现在这里只住了四个人,能来这里的只有皇帝,和自愿留下的皇后。”扶苏笑了笑:“陛下没立皇后,秦朝又没有再来的皇帝,阎君仁德,让我来侍奉陛下。”

刘盈算了算这四个人,问:“胡亥呢?他没来?”

“来过了。能留下的皇DìDū是有功有过,难以判决的。胡亥送来让父亲泄愤,之后就被带走了。阿盈,你立皇后了没有?和皇后关系好么?将来夫妻要是能团聚,我们都羡慕你。”

刘盈涨红了脸,抬手捂住眼睛,羞赫的沉默了。

扶苏想想他的父母,便有些了然:“难道皇后与你关系不好么?哈,这里真要光棍成群了。”

“不是的。”刘盈小声,他本是侧卧着与新朋友说话,干脆翻身趴下,吭哧吭哧的说:“娶的姑娘很好,只不过,那是的我外甥女,是我亲姐姐的女儿…太后认为亲上做亲比较好,我,我…淑君很可怜…我又何尝不可怜…淑君立为皇后时只有十一岁…我只把她当女儿看待。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留下,世道艰辛,女人尤其艰难。太后当年也是大方干练温柔的…我宁愿她留在这里安安稳稳,人间太苦。”

扶苏沉默了好一会,不太好评论这件事,他可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你有儿女么?”

“有几个儿子,太后大概会扶其中一个继位。那样也好,我年纪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执政,换一个小孩子只会言听计从,太后会高兴的。呜”

“好啦好啦,不哭啦。”

刘盈哭哭唧唧的捂住脸:“我也不想哭,男子汉大丈夫,一激动就哭…嘤…有失尊严,我也控制不住。”

扶苏拍了拍他的肩膀:“物极必反。”

“哈哈哈。”

他的意思是,陛下太不要脸了,以致于我太爱哭。

刘盈自己有自己的宅基地,他在扶苏这里住了些日子,跟他学习如何做手工,虽然嬴政努力释放善意,但他还是有些畏惧。韩都尉回来的很快,给他的宅邸加上‘非请勿入’的属性,刘邦不信邪,特意去试了几次,真特么进不去了。

扶苏每天带他去砍树和竹子,教他编草绳和帘子,还有做砖,剩下的时间让他自己轻点陪葬品。

刘盈只要能自己做主,干什么都愿意,兴致勃勃的规划起要怎样的房舍。“我想要个二层小楼。”

扶苏点头:“台阁虽好,我却不会做,阿盈,你会么?”

刘盈有些迟疑:“我……我会做小小的木质模型。”

“那太好了!你做一个试试看,我帮你预备材料。”

心情烦闷的时候做手工或喝酒,这一点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刘盈没继位之前认真读书,休息时间就爱捣腾点小手工,见过未央宫的小样之后,就想做,匠人们自然不敢怠慢,用上好的木料做出该用的木片木棍,榫卯结构都做好,打磨的干干净净,拿来给他玩。

刘盈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地上,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在泥土上画出图纸来,和扶苏一起把木头弄成各种大大小小的木条,用小刀子抠出接口来,一边拼装一边回忆。

扶苏在旁边叮了咣啷的做了一个小桌的框架。仍是轻车熟路的用长长的竹片嵌在木框之中,也就勉强平整了。虽然比不得生前用的桌面,也能勉强一用。伸手一抚……扎手扎手扎手!竹刺十分扎手!又织了一个草席子铺在上面,四周也固定好,再仔细的抚模一番,完美!很平,不软,不扎手。把桌子拎过去:“阿盈,试试我做的桌子。”

“太好了。您真是无所不能。”

扶苏呵呵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他研究做桌子已经研究挺长时间了。

闲言少叙,没过多久,这个二层小楼的雏形就做好了。四面有门窗,能开合,里面做了上二楼的楼梯。刘盈很机智,拿了几块木头片,上面刻上书架两个字,立在墙壁四周。

扶苏伸出一只指头戳了戳,挺结实的:“好!我去请我父亲来观看此物,咱们仨一起盖亭子,做的会很快。给你这里盖一个,再去我哪里盖一个。”

刘盈笑了起来:“我这里盖了当书房,你那里盖一个当你的绣楼。”

扶苏大笑:“好啊阿盈,你敢取笑我。将来把你抢到绣楼里,给我做媳妇。”

上古时民风彪悍,还记得龙阳君之故么?

刘盈有点笑不出来了:“呃,我,”

“说笑呢,你别害怕。我不是言出必行的人。”

刘盈目送他走远之后,又有些不安,一方面怕他是故意试探,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拒绝的太生硬,伤了他的心。这样亲切热诚的好朋友多难得啊,应该说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就乐不得的同意了,可惜是男子不能成其美事。

扶苏可没想那么多,问嬴政:“陛下,想要二层小楼么?”

嬴政噌的一下站起来了:“你研究出来了?”

“阿盈懂得怎么做。”

“走!”

三人围坐在桌子旁边,拿出两捆新做的竹简,研了墨,开始认认真真看着刘盈拆了这二层小楼,仔细分解。竹简是用麻线串起来的,扶苏在这镇子的植物中找到了亚麻,踩碎之后就能拿到粗麻,再使劲搓就能得到麻线。

嬴政并不倨傲,见他拿出了看起来很合理的小楼制作方式,也就不吝尊贵,帮着扶苏给他盖房子。

刘邦在圈子外直蹦q:“始皇兄,给我儿子干活呢?阿盈啊,不要小气,多给赏钱。”

嬴政没说话,瞥了一眼扶苏。

扶苏得了暗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父亲有意推动自己的威信:“父亲,阿盈,咱们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于是三人扑过去,包围了刘邦,嬴政愉快的把他捆起来,放在刘邦特意索要来的棺椁中。

回去继续盖小楼。

这楼要说是盖的有多好,那也是不可能,反正小楼轻易不会塌。

鬼没有体重,小楼就更安全了,众人高兴的走来走去。

刘盈拿了一个筐上了二楼,高高兴兴:“我喜欢的都在这里!”

自由!真正的自由!没有太后的耳目,也不必被她逼着生儿子,更不用愧疚的面对皇后——对皇后冷落觉得对不起她,倘若跟她恩爱亲热,那才是禽兽不如。我死的那年,她才十五岁啊!以前要沉迷于酒色逃避一切,现在好开心。现在想盖什么样的房子,就可以努力做出来。努力之后就会有结果!

筐里装满了他喜欢的陪葬品,一卷锦画挂在墙上,这画上画了天宫和人间。两个大大的銮铃挂在窗外,冒充风铃。一张古琴挂在墙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摆在桌子上、书架上。

刘盈环顾四周,高高兴兴的一拍手:“走吧!扶苏,我们去给始皇帝陛下盖小楼。”

他不需要休息,也不想休息。

嬴政非常赞许这种精神。

扶苏想歇会,被俩人拉去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嬴政的三间砖头大房子旁边起了一栋结结实实的木质二层小楼。

刘邦远远的冷嘲热讽:“你可真是认贼做父啊。真以为秦始皇是什么好人么?你也不想想,他那些个儿子死的有多惨。始皇兄,你也叫你家扶苏把人认清楚,别看着刘盈会哭,就觉得他可怜,他和他娘一样心冷手黑!贵为天子,坐视太后残杀他父亲的宠妃,现在装作一副委屈模样,真是阴毒,女人才干这种事。”

韩都尉带着一个貌若三春之花的少女出现在他身后,二八年华的少女却有着老太后的威严神态,伸出手攥住刘邦的发髻,厉声问:“女人怎么了?你既知道女人不好,就不该亲近女人!”

“吕雉!”刘邦瞠目欲裂,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猛地拔刀在手,厉声道:“你敢杀如意和戚姬!”

吕雉冷笑道:“你若不是开国皇帝,哀家连你也一同杀了!戚姬那贱人在哪里?贱类,也妄想夺取皇位。刘邦,你拔刀做什么,你要杀我么?当年你杀得了我和阿盈,我敬畏你三份,如今大家都是鬼,有没有大臣相帮,你算什么?”

刘邦举刀欲砍。

刘盈迟疑了一下,还是拎着木棍跑了过去。

吕雉负手而立,只要不看她那双苍凉悲寂的眼睛,远远望去,真是个年轻骄傲明艳的女子。她扬声问:“阿盈在哪里?他怎么不来见我?”

刘盈迟疑着从兵马俑后面走了出来:“太后,臣……”

吕雉对刘邦视若无物,迎着儿子走过去,劈手就是一巴掌:“刘盈!你可真是妇人之仁,我要杀刘如意,你跟他同寝同食拦着我。我把戚姬做ChéngRén彘你竟然为之去死?你怎么不学学你爹在城下要煮他爹吃的雄姿?”

刘邦:“喂!”别提了行吗!我就是吓唬项羽!

扶苏有些惊诧,怎么阿盈还有这些事?

他过去怎么不说呢?他做的这些好事,只字不提,真是个可怜的好孩子。哎。

刘盈唰的一下就哭了,哽咽着反驳道:“太后,臣,呜,应该穷寇莫追,如意年幼乖巧,对人毫无戒心,他性子那样柔和温顺,周昌对他百般劝说,他却不相信太后会害他,您召他上京,他即刻就来,对您对我满心孺慕,和他的母亲完全不同。您又何必下这样的杀手呢。况且杀了如意对太后的名声很是不好,将来青史留名,”

吕雉打断他:“又是这些老调重弹。成王败寇,倘若你活的长久,青史留名写的是哀家与你的贤德,杀几个仇人算什么?你年轻,见识短浅,真以为儒生讲什么仁义道德,说什么忠孝节烈是认真的?他们随波逐流,比女人还无节操。一个女人只能侍奉一位皇帝,可是儒生却能辗转于诸人之手。”

刘盈简直要委屈死了,自己说的都是好话,也是为母亲着想,他虽然郁闷,还是想把话说完:“臣不怜惜戚夫人之死,只是……您用那种人所未闻的方式杀她,千古无人不知,太后您会受人唾骂!即便是敌人,陛下逼死项羽和您杀戚姬截然不同!我不是为了戚姬而死,我是为了我说的话没有人听,我做的决定没有人当回事才去死!臣虽是皇帝,皇位上却不需要有臣存在!臣满腔热血,不知洒向何处!呜呜呜”

盖房子很锻炼身体,他这次一边喷泪一边说话,完整的说完了。

然后把木棍子塞进吕雉手里,飞一样的跑掉了。

跑远些才大叫道:“父亲为了逃命与我恩断义绝,母亲视我如聋如盲,休怪阿盈不孝。您二位何须我孝敬!”

扶苏毫不迟疑,追过去打算安慰他,夸他做得对。

过去拦着母亲做得对,现在依然是对的。

刘邦戚戚然的点头,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你看看你把阿盈逼成什么样了!”

吕雉呵呵一笑,举起手里的木棍:“你瞧,他到底知道,哀家才是为他好的。”说罢,举起木棍打算暴揍刘邦。虽说出嫁之前是娇贵的大小姐,可嫁人之后又是下地干活,又是躲避官兵的追捕,又做了项羽的俘虏,家里地下的活一把抓。过去不打刘邦,是不能打汉王和汉朝皇帝,现在还怕什么?

嬴政袖着手笑呵呵的看着:“韩都尉,这吕后死的时候多大?”

“六十一岁。”

“这是她年轻时的相貌么?女人真是爱漂亮。”

“你照过镜子么?你现在是四十岁的模样。鬼魂的相貌如果不是凝结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就会不由自主的,以生前最轻松快活的那段时间出现。”韩都尉:“吕雉二十岁还没有嫁人,她父亲吕公认为女儿会贵不可言,选来选去,选了刘邦。”

嬴政不由得低喝:“好眼力!”老头这眼力太准了!

“我特意查了。成婚那年吕雉二十,刘邦四十岁。

后来刘邦谋反,吕雉被下狱,好容易逃出来带着儿女去寻夫,就是刘盈说的被父亲踹下马车的时候,在那之后她和儿女被项羽抓去,紧接着是项羽刘邦要煮刘公。

等回去之后,刘邦与戚姬日夜相处,面见大臣时也抱着不撒手……吕雉求不得内宠,又遭遇女儿差点被和亲,儿子差点被派去打仗等诸事,就转而把握朝臣。

朝臣们也怜悯她殊为不易,又看太子仁德,都支持母子二人。等到刘邦去后,却是母子二人离心离德。你说她最开心的时候,是不是出嫁之前。”

嬴政气的发抖。

韩都尉侧目,难道始皇帝会为一个女人如此伤感愤怒?

嬴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样的人,也能夺取朕的天下?”

韩都尉:“陛下请便。”

嬴政举目远望,匕首打不过木棍,常年游手好闲的汉子也比不过耕织劳作受尽辛苦的妇人,吕雉已经追上他,一棍子抽反在地,以舂米的力气轮开木棍,清算旧账。

韩都尉又说:“吕后临朝称制,阎君们讨论要不要给她宅基地,探讨了数日,最终决定不给。她毕竟没有称帝,有实无名。”

“嗯。”

始皇帝慢条斯理的等到吕雉打够了人,几乎把他打成一滩肉泥,这才尽量温和的走过去:“吕雉,似你这样的美貌心智,若进了朕的后宫,朕一定会立你为皇后。”

吕雉捏着木棍微微发抖,喘气,多年来的心愿一朝满足,满足的她有些头晕。

嬴政顺手扶住手肘,又搂住肩膀,轻声问:“你累不累?来朕屋里喝些酒,歇一歇。过一会刘邦恢复人形,你还可以继续打她。”

吕雉看了看这人,眼神一对,两人都是心中一震——同类!

看长相年龄,算了算身份,想来是秦始皇,是个对女人并不挂心的人。

想起刘邦不在意坊间对自己和审食其的传闻,知道他不介意自己跟谁有染,也不打算用这种方法气刘邦。可以直接动手打了,还气他干什么?可恨自己没有宅基地……

吕雉笑道:“久慕始皇帝威名,恨不能相见。我还有几句话要对韩都尉说。”

韩都尉说:“阎君不管改嫁的事。”

嬴政:“呀……那可好。”

吕雉脸色微微发绿,忍了回去:“我是刘邦的妻子,是刘盈的母亲,他们却对我情断义绝。阎君说我只是称制,没有称帝,不能分宅基地,那么他们俩的宅地理应分我一些,如同我与他们居住一样。刘邦对不起我人所共知,他应该给我三亩地,刘盈是我所生,我,也确实有强逼的不当之处,要他两亩地。还请上复阎君,为吕雉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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