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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若恩信笃平生

这日晚间, 裴年钰在听了楼夜锋那关于银子的“汇报”之后, 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只嘱咐了他莫要再挂心忧虑此事, 早些歇息, 便回到了自己的正屋中。

而守在院外暗处的何岐见两人终于……分开,这才现身至主人的屋中,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照常守夜。

何岐身影刚刚落地,裴年钰的鼻尖就非常敏锐地寻到了熟悉的女乃茶香气。他转头看了看何岐攥在手里的那只杯子, 里面的红豆女乃茶竟还剩了个两三成。

裴年钰毫不吝啬对他家影卫统领的关心:“你在外面这么半天竟还没喝完么,放凉了再喝,对身体不好的。”

这话的语气,那叫一个殷殷关切。然而某个无良王爷似乎完全忘了——也不知道是谁把何岐关在楼夜锋的屋子门外的。

何岐噎了一下,抱起杯子浅浅地啜了一口, 讪讪地道:

“谢主人关心,属下一直用内力温着, 不打紧的。这不是……舍不得这么快喝完嘛。”

裴年钰哑然失笑:“这又不是甚么难做的东西,以后让云韶常做便是了。”

何岐听得这女乃茶将成为常驻饮品之一, 略微高兴了些。而后他一脸八卦的表情凑到了主人身边:

“主人,方才老楼本来说有事要给属下汇报。属下一句都还没听到呢就被主人您给轰出来了,这……老楼他要说的事……”

“这个嘛……”

裴年钰犹豫了一下, 本不想将这种事告诉何岐,毕竟这是他对楼夜锋一些私心。然而他又想起来, 方才楼夜锋似乎是说,他“私自收了赃款”的事还要给何岐报备一下。

他稍作思忖,到底是不想让他家夜锋以一个下属的态度去面对老何, 因而便直接给何岐转达了。

何岐“啧”了一声,一副“我懂的”表情,假作严肃道:

“主人!楼夜锋这事,那可是实打实的违了条例,主人您看该怎么罚?”

裴年钰拿手指敲了敲桌面,斜眼觑他:

“老何,有本事你先把你手里的女乃茶放下再跟我说这话。”

“…………”

何岐没接茬,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女乃茶杯子以做回应。扬言要罚什么的……自然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又啜了一口温热的女乃茶,语气有些酸溜溜的道:

“主人您对老楼果真是不一样。这种同样的活,您找属下来不也是一样……”

裴年钰啐了他一口:

“老何你这个守财奴,夜锋借你一二百两银子你就惦记这么久。夜锋他是自己的私产全用了公途,自己半点不剩,我这才想方设法给他找补点回来。”

“你也不是那贪财之人,老何你存了那么多银子又不花,怎地还琢磨这种来财……也不知道你天天存银子是作甚。你离任影卫之后,我还能亏你个锦绣前程不成?”

何岐咳了一声,连忙掩饰:

“玩笑,玩笑。”

何岐虽然这么说,但裴年钰自然也对他的话上了心。他再一想,这种专属于影卫的“灰色收入”,之前让楼夜锋吃独食的确不太地道。

于是他略略顿了一下,假作随意语气,对何岐道:

“下次再有这种特殊‘任务’,你叫着老楼,再多几个影卫,一起去办吧。至于办案收缴的这些‘赃款’……咳,按着一般的规矩来便是了。”

这回轮到何岐惊讶了,急忙正色道:

“主人这、这怎么可以……?属下当真只是一句玩笑,如何能真的做这种事?”

裴年钰心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立刻不爽了:

“什么叫‘这种事’?这任务楼夜锋接得,你就接不得?显得你特清高是吧。”

何岐便知道说错了话,闷了头不敢看主人。而后他想了想,到底是主人有意照拂他,便点头应了。

只不过刚刚说错话的何岐自知理亏,又见主人神色不爽,因而那件本想今晚跟主人说的正事,溜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此这般欲言又止,反复几次之后,裴年钰也发现了异常。他本正欲迈步进去内室,拉开被褥解衣安寝,见了何岐的表情之后不由得皱眉:

“老何你还有事要说?”

何岐踌躇了半晌:

“……是。”

等了片刻,竟然就没了下文。裴年钰见他那一副竟然想让自己猜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气闷:

“有话快说,不然我准备睡了,你去外面守夜吧。”

何岐连忙道:

“是这样的。主人,我身上的禁制已至三月之期……解药的事……”

裴年钰愣了一下,随即暗骂自己金鱼脑子。

那所谓的“影卫禁制”,不过是略微好听点的说法,其实就是那种专门用来控制影卫、死士等的那种长期毒【】药。只不过皇家的行事风格,不会这么冠冕堂皇地说成是毒罢了。

这毒并非每个影卫都吃,只是个别身份来历不那么“清白”的影卫才会被要求吃这个。何岐当年是因为家中遭变,长辈被各种处斩流放,他也原该被发卖为奴。

因着有一身武艺,被裴年钰拉了一把,因而他才能成为影卫,效力皇家,算是躲过一劫。

他入影卫营时已经十几岁了,又是罪臣之子,跟那些从小便在影卫营中训练的自然算是“身份根底”不同。他也很知趣,入营第一天便主动去领了这个“影卫禁制”。

完成训练出营,跟了裴年钰之后,这么多年来裴年钰从来没克扣过他那三个月一服的解药。这次因着裴年钰刚穿过来,一些细节记忆融合的还没那么熟稔,竟然便忘了。

这已过了服解药的两三日了,何岐体内经脉开始隐见不适,见主人还没给他,这才主动开口问的。他还只道是自己哪里犯了错,主人这是在隐晦地敲打他不成。

裴年钰一边去自己屋子里拿解药,一边有些歉意道:

“这几个月事情有些多,抱歉,是我忘记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药瓶,突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

“不对啊,老何我以前拿解药从来没避着你,你当是知道解药放在哪里的。我这次是忘了,你难道不会自己来取么。”

何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闷了半晌才道:

“主人,您能如此信任属下,是属下之幸。但属下怎会如此行事。”

裴年钰叹了口气:

“那你也该以身体为重,若我真有事耽搁十天八天,岂不是会有损伤。”

他看着何岐将解药药丸就着女乃茶服下,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来:

“老何,你现在都是我的影卫统领了,身份不比以前。再这般留着这‘禁制’委实不妥,不如……直接将这禁制给你解了吧。”

何岐先是怔了片刻,随后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主人,这……?”

裴年钰见他失神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

“这有什么惊讶的,早便该给你解了。我能让你当我的影卫统领,已是知你的忠心才会如此决定的。我裴年钰的下属,哪里还有每一季都得来领解药的道理?”

裴年钰说的语气极为随意,仿佛便是如同“五花肉必须是红烧的,哪有清蒸的道理”一般的寻常小事。

然而对于何岐来说,这便是……关乎性命和信任的大事了。偏他还刚刚当上统领不过三个月,府中太平无事,那就并没有什么功劳可赏。而他的主人依然将这分量如此之重的恩情赏给了他,似乎与他的主人随手赏他一杯女乃茶并无分别。

“主人我……属下实在是……”

他被主人这随口一句的决定惊了一下,刚想条件反射性地说此事不妥,主人您且三思等。然而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下去——

解了身上的长久之毒倒是还在其次。于他而言,他作为一个前朝臣之子,这份恩赏实则代表了主人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焉能不动心?

他看了一眼主人坚定不容拒绝的眼神,此时再说什么推辞之语,未免显得过于虚伪了。

何岐默然半晌,忽然跪了下去,向着裴年钰行了三次最正式的影卫谢恩之礼,嗓音微哑:

“属下谢主人信任之恩。何岐此生,必……倾力以报。”

为了避免麻烦,裴年钰没有避让,安安静静受了他三拜。只不过在何岐行完礼之后,他将何岐扶起,而后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平常:

“老何你想倾力以报那不是很简单么——想给本王分忧,你就去想办法让老楼快点开窍,当上王妃就行了。”

何岐:“…………”

他不禁噎了一下,随后又想起来就在今日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的主人为了和他家王妃说悄悄话,用一杯女乃茶把他关在了门外的事情。

顿时十二分的感动变成了十分。

裴年钰也不在意何岐有多感动,他本身又不是为了施恩。他对老何的信任,行动做到了便是了,没必要过于强调。

他转身径自去找解药,然而翻了一会儿却没翻到。

裴年钰皱眉沉思片刻,在陈年的记忆中翻找半晌,方才醒悟:

“老何,解开你那禁制的药好像是在夜锋手里保管着。因着这种药与平日里三月一服的解药不同,只有一份,夜锋怕保管在我这里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偷了去,他便收走了。”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不是还没有武功么。唔,我明日一早找他要过来。”

何岐自然不会说什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不在急这一晚上了。更何况本就是主人破例给他解的,他哪里还能要求更多。

………………

一夜无话。

裴年钰照常睡得安稳,还做了个美梦。而何岐伏在屋外檐下的黑暗中守夜,却是心思翻过来覆过去,久久不能平息。

到得第二日上,裴年钰起身后先让何岐等会儿回去换班,直到楼夜锋进屋来服侍他梳洗,他便将这事跟楼夜锋说了。

裴年钰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小事”还能横生枝节。

然而楼夜锋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先是怔了片刻,随即看了一眼何岐,而后转而对着裴年钰,垂眸道:

“主人,此事……属下以为不妥。”

语气虽极为恭敬,裴年钰却听出来几分……执拗。

他顿时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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