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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问孤心爱者谁

林寒自静心湖边离开之后, 便一直蜗居在裴年钰给他分配的客院。

他的小院亦在王府北面的园子里, 离静心湖不远, 所以当时他便听得了许多八卦。

林寒便想着趁楼夜锋找自己讨论招式功法的时候与他说一说这事, 果不其然晚上便来了个影卫邀请他前去。

林寒一开始还犹豫着楼夜锋就住在王爷旁边,他过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然而他出门便远远看见湖边一个人影正在练功,却不是裴年钰是谁, 于是便放心地去了楼夜锋的居处。

他推门便见到楼夜锋神色颓然,似乎颇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他二人交情不菲,同为影卫,此刻也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 便直言道:

“为臣之则,楼夜锋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 我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楼夜锋有些艰难地解释了一句:

“主人在我面前……实在是懒散惯了,我单单是疾言厉色, 毫无作用。”

林寒摇摇头,丝毫不能赞同:

“王爷不肯练武,那你便该想别的法子, 哪有如你这般,你主人进一步, 你就非得逼得王爷退一步?”

随后他提起茶壶,自己斟满了茶壶,顿了一下, 又道:

“我知你向来敬重你主人,但……这府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影卫。这王府的一方天地再小,你主人究竟还是一百多个影卫的主人,不只是你的主人。”

“你今日在其他影卫面前让王爷如此下不来台,实在有些过分了。你让王爷日后还如何御下?我再说得诛心一些,那以后这些影卫……是听王爷的还是听你的?”

楼夜锋低头沉默不语,林寒见他沉思,便轻轻啜了一口热茶。

难得有这般的闲暇心情呐……居然坐在这里细细品茶。林寒出神了半晌,回过神来,最后道:

“主弱臣强,不妥。这个道理,不必我提醒你罢?”

楼夜锋叹了一口气道:

“林寒,你多虑了。非是主人弱,是主人……让着我罢了。”

他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早上他怒斥主人之时,其实自己差点就撑不住气势。同时他自然也看到了主人眼中的质疑和不可置信,然而……

主人明明能够一句话就制止他,却最终还是听了楼夜锋的话,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让他罚。

他的主人呐……

楼夜锋心里一酸,他的主人是如此的温柔而宽容,一直在包容他的所有胡作非为,他甚至不知道他的主人的底线在哪里。

可就是这样的主人,现在却半点都不理他了。

只不过他一想到主人今日学武那突飞猛进的成效,便总算觉得自己做得这些还算是有价值的。

“不,这不在于你怎么想,而是在于其他的影卫怎么想。你府里其他的影卫只会觉得,你这个前统领都踩到主人头上去了……实乃大不敬之罪。”

“说起来,今日练武结束后,你难道没有去请罚么?你主人怎么说?”

楼夜锋将茶盏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眉毛全都揪在了一起:

“我愁就愁在这里,若是主人愿意罚我,我当真是求之不得。若是罚得重些则更好,还可以让其他影卫都看在眼里,以示警训。可主人他……他只不理我,却不肯动手罚我。”

林寒抬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眼神中十分隐晦地流露出些微的嫉妒:

“你主人当真是心疼你得紧。”

楼夜锋沉默了,半晌,悠悠叹了一句:

“我一介无用之人,实不知有哪里值得主人半分垂怜。”

这话林寒便不敢接了,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了:

“王爷的心思,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不过……这事你准备如何收场?总不能你主人不罚你,你就得过且过的这么过去了?”

“唉……老何他现在只听主人的,主人不给批,我去绕过主人自请处罚,也没有用。”

林寒没辙了:

“那你……算了,你明日温声软意地哄着你主人些罢。主动做低伏小些,好歹拿出个赔罪的态度来,你主人说不定就能消气了。”

谁知楼夜锋却并没有立即接话,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茶盏里漂浮着的一根孤零零的茶叶。

林寒没有出声打扰,只见楼夜锋的眼中转过了三分犹豫七分纠结,最后变成了略带着痛苦之色的坚定:

“……不,我还不准备……去哄着主人。我……要对主人先继续保持着今日这般的态度,一直到主人学会了这所有的十二式。”

“…………!”

林寒震惊地从茶盏前抬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确认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以他这样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影卫,此时此刻也被楼夜锋的惊人之语给愣在了原地,半晌,居然憋出了一句不甚文雅之辞:

“楼夜锋,你tm疯球了?”

林寒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世上怎么会有楼夜锋这种的影卫呢——得罪了主人不赶紧着乖顺些以求熄灭主人的怒火,竟然还想着变本加厉,让主人越来越生气?

前朝所有那些胆敢冒犯主人惹主人生气的影卫,全都死了,尸骨抛在了无人知的荒郊野外。

而那些被处刑的事迹早已变成了影卫营里一代一代教习师父告诫小影卫们的禁忌反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免得和这些影卫一个下场。

……偏这楼夜锋好生生地在他主人身边待了整整十年,毛事没有。

楼夜锋也知道自己之言实在是有些惊人,便解释道:

“主人他对于习武向来没有什么主动的心思,今日主人他如此勤奋,全靠着……主人他生我的气。只有让主人这口气一直顺不过来,他才能好生地一直学下去,坚持个些许时日。”

“非是我要出此下策,实乃我太了解我的主人了。若我态度软下来半分,主人便会得寸进尺五分。主人对我向来嗔怒撒娇无所不用其极,我拉不下脸来,到时候主人铁定就借机少练一些。”

“一日少练一个时辰,这十二式功法又不知何时才能学完了。”

随后楼夜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色显然是极为难受:

“让主人一直气我也好,也可让主人因怒而勤加习练。如是这般,不到一个月便能尽数学完了。

楼夜锋想起今日主人被自己抽红的手掌,眼神中此刻全是心疼。

他又何尝不想跪在主人的脚边,诚恳地认错,告诉主人他的心疼和不忍,甚至……将他的主人抱在怀里,安慰他所有的委屈?

但……

楼夜锋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宫宴上刺进主人肩膀的那柄匕首,以及大殿冰冷的石地上那殷红的鲜血。

他心中暗自思忖着,主人现在生我的气,也不是什么什么打紧的事,却是远远好过主人因为武功不济受伤,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了。

这般想着,楼夜锋终于强迫自己舍弃了所有的犹豫和不忍,眼神重回平日的冷静。

林寒听得这般理由,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

“……影卫的规矩当真是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看这样子,在教完之前你也是不准备去请罚的了?”

楼夜锋轻轻点头:

“是。我若执意受罚,罚得重了,主人必然要心疼。到时候主人若是来安抚我只言片语,我便无法冷下脸来再让主人去习武,岂不是功亏一篑。”

林寒不由得便是一愣,心道什么叫做“罚得重了主人必然要心疼?你楼夜锋就这么笃定?”

随即他又想到,恐怕他楼夜锋还当真有这个资本。

林寒再一次羡慕起他来。

若是换了他的主人……陛下……

林寒暗自摇了摇头,影卫做错事受罚,他的主人怎么可能会有心疼这种感情?

“那等你教完了,你又该如何收场?”

楼夜锋喃喃自语:

“我冒犯主人这么多天,到时候必然要给主人一个交待。我一直端着个冷脸对主人,只怕那个时候主人也已经气极。如何收场……”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那就不是我能决定了。那得看……那得看主人有多生我的气。主人未必会舍得让我受重刑,但想来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到我教武功的最后一天的时候,我自会去主动请罪,到时候让所有影卫都去观刑便是了。当然,也有可能未到最后一日,主人便已经气得要收拾我了……”

林寒想了想,还是勉强认同了他:

“如此,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楼夜锋你缘何要如此着急让你主人学武?有你主人的药膳补着,你不出两年便能恢复所有内力,又何苦为难你主人呢。他好歹是个王爷,天天练上这么多时辰的武功,也是很辛苦了。”

楼夜锋摇了摇头:

“两年,还是太久了啊。主人最近不知何故不喜影卫近身,在府里时常常让影卫退避。这便不由得我不担心。更何况……”

他顿了一下:

“我总觉得,过段时间京里可能会不怎么太平。”

林寒那眼神一下子就凌厉起来了,他放下茶盏坐直身子,肃然问道:

“怎么,你可有察觉什么不成?”

他林寒手下的影卫有一半都是负责情报工作的。因为平日里裴年晟就经常给他们灌输一个观念——最安全的保护永远是把危险掐灭在萌芽状态。

也就是所谓的……我不用想方设法让我身边固若金汤,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只需要知道谁想着搞我,然后我提前把他给搞了就完了。

裴年晟的思维方式和楼夜锋给主人设计的武功招式,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这几年里,裴年晟的防卫力量实际上是越来越少的,更多的影卫都转成了情报工作。到处搜罗信息,只为知己知彼,提前搞死要搞事的人。

所以当林寒听得楼夜锋这句“京中不太平”的话,顿是心中一惊,难道是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然而楼夜锋却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你若要查得话估计也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这只是我的直觉罢了。所以我才觉得两年还是长了些,谁知道这两年中会发生些什么,我只能让主人快些有自保能力。”

“……我记下了,我会时刻留意京中局势的。”

“嗯。”

随后两人又讨论了一下今日的武功招式,楼夜锋顾念着林寒身上的内伤,便没再多留林寒,让他径自回去休息了。

………………

却说林寒回了王府后园的小院子,路过静心湖的时候,远远的看见裴年钰依然在湖边挥舞着扇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白天学的招式。而此时,已然是月挂中天。

而让林寒此刻看来,王爷的这第一式照水清淑,已经比早上的时候用的好太多了。

难道说楼夜锋的那歪们法子还真的有道理吗……让他主人生气,然后他主人就会气得把怒火发泄在扇子上?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他自然不会去打扰王爷练武,便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刚想安寝,谁知还未待熄了烛火,门外却有人敲门。

“进。”

来者却是方恒,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木食盒。

“林统领。”

林寒皱眉:

“何事找我?你我二人是客居王府,怎地半夜到处乱窜,没得规矩。”

方恒笑眯眯地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林统领,今日属下碰到了他们何统领……”

随后方恒将何岐许给他的比武条件复述了一遍,又道:

“之前王爷罚属下来这里切磋武艺,属下本想着也许能接受楼教习的指点,只不过属下见楼教习似乎没有什么空,便只好到处找那些王府里的影卫切磋……”

林寒“嗯”了一声,嘱咐道:

“楼夜锋这两天心情不佳,你莫要去叨扰他了。另外最近这府里发生了什么、那些影卫又谈论了些什么……你小子给我警醒着点,别犯了规矩让我回去再罚你。”

方恒他们这些裴年晟的影卫自然知道什么是该听的什么是不该听的,所以他即使白天听了一耳朵八卦,此刻也没有跟林寒提起。他只点点头道:

“是,属下明白。唉,楼教习的指点是捞不着了,不过好在和他们比武还能捞着些点心。今日属下赢了十二场,因而便得了十二块……”

随后方恒悄悄凑近了桌子,一脸的得意之色:

“属下听说王爷最近练武,这每日的点心就做得少了。今日一共就做了二十块,有十二块都被属下赢来了,这不属下来给林统领送孝敬来了。”

说着他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摆着十二块整整齐齐的乳白色小方块,每个小方块上面点缀着一些干果的碎片。

“这是?”

“林统领,听说……这是杏仁酪干。这白色的便是乳酪了,里面这些浅色的薄片是杏仁碎,上面这个淡黄色的是桂花。啧啧……王爷不亏是王爷,做的点心也太好看了吧……”

“而且属下听说,这点心还好吃得紧,不仅一口下去全是浓厚的女乃香之气,还甜的掉牙!”

方恒边说着,口水都流就下来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林寒,那意思很明显了——

趁着咱俩都在王府,赶紧分分吃了吧,回宫可就么得机会了。

谁知林寒忽然啪得一下把盒子给盖上了。

方恒:???

林寒面色忽然严肃起来:

“这杏仁酪干主人还未曾尝过,你我身为影卫怎么可以先尝?”

“这会儿主人应当还在批折子。方恒,你速速回宫一趟,将这点心与主人送去,也好让主人稍解烦闷。”

方恒:“…………”

他张口结舌,辛辛苦苦到手的点心,一块没吃便被送出去了,他简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然而他看着林寒的那张冷脸,打了个哆嗦,到底是不敢反抗他们统领大人,委委屈屈地拎着盒子走了。

…………

皇宫之中。

裴年晟确实还在批折子,不一会儿忽然来报方恒来送东西,便让他进门来了。

“这是……?”

方恒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裴年晟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林寒还没吃过?”

“是的。”

裴年晟忽然一拍桌子,怒道:

“你们统领还没吃过,你就巴巴地给朕送过来了?如此绕着你们统领来媚上,方恒你可知罪?!”

方恒:“…………”

尼玛的,主人您是忘了吗,属下刚说的是统领让属下送过来的啊!

然而方恒不是楼夜锋,他知道主人也不是裕王殿下,那是万万不能抬杠的,只好认错。

裴年晟知道林寒受罚之后牵动了内伤,受伤吐血的事情,因此自然想着多照顾他一些。只不过林寒他人在王府,又不好明着过去探望,也只能在这些小地方试图关照一下了。

比如说……

于是裴年晟将那杏仁酪干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六块,而后又将食盒合上,往前一推:

“你把剩下的再送回去,让你林统领也吃些……对了,你不许吃!都给你林统领留着!”

方恒有气无力地:“………是,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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