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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议仁心恻艰忧

实际上, 在林寒飞出去的一瞬间裴年晟就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 林寒居然会完全不用任何内力, 生生受了他这一脚。

他看着林寒那一瞬间闭紧了的双眼和迅速白下来的脸色, 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痛苦,便知他绝非作伪。

裴年晟看着林寒那难得见到的抑制不住的脆弱却又强自硬撑的神情,竟是不知所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刚想扶住他, 却正正好好被破门而入的裴年钰给接住了。

裴年钰怕那冲力伤到他,便将林寒轻轻地放在地上,谁知林寒甫一落地,便又向着裴年晟跪了下去。裴年钰看着地上的林寒,简直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直到裴年钰问出那句质问之后, 裴年晟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 进门却不是哥哥是谁?

而他的哥哥身后跟着楼夜锋,再后面则是为他开门的吴秉忠公公, 正一脸汗颜地看着他,唯唯诺诺。

裴年晟怒视吴公公:

——我哥哥怎么进来了?

吴秉忠也很委屈啊,这裕王殿下可是陛下您亲口说过的什么时候都能随意进出这宫里的任何地方, 方才您又没说不让您哥哥进。

裴年晟心中顿时暗道不妙,他知道他哥哥的秉性, 因此平日里无论是教训影卫还是发作大臣,亦或是在做某些稍显残酷的决策之时,他都是有意避着裴年钰的。

虽然裴年钰很少会对他的行事指手画脚, 但之前这么多年的宫斗经历中,每每他们踩着谁的尸骨又挺过了一关,裴年钰总会郁郁寡欢一阵子。

明明是他裴年晟搞死的人却好像他自己也有责任一般。久而久之,裴年晟怕他哥哥伤心,便干脆在他搞敌人或者搞臣子的时候不让他知道了。

所以……裴年晟看了看面前他哥哥清雅的面容难得气得凝成了一块冰,先自心里怯了。就仿佛被抓包做坏事了一般,先前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势顿时就悄无声息地熄了火。

他眼神扫了扫裴年钰肩头受伤的地方,被衣服包着看不出什么来,便先开口转移话题道:

“哥哥你不是回府了吗,怎地想起来……”

裴年钰一挥袖子:

“小晟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方才在做什么?!”

裴年晟胸口一窒。

他当然知道熄灭哥哥怒火的方式是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说不该对林寒这样,这样他哥哥必然就不会多问。

但……若是只有他和裴年钰两人,他对哥哥服个软根本没什么。可问题是,林寒还在这里。他刚教训了一顿林寒,又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自己打脸自己呢?

当着林寒的面,对哥哥承认自己做错了?

他裴年晟的威信还要不要了!

于是裴年晟也是脸色一沉,装模作样地道:

“朕自然是在教训朕的臣子,哥哥不是也看到了吗?”

裴年钰见裴年晟一副如此拽拽的坚决作态,却根本不怕他,顿时冷哼一声:

“教训臣子?裴年晟我问你,你对朝堂上那些大臣们也会这样吗?”

裴年晟忽然被哥哥直呼其名,心里便也有点来气,直接便道:

“那是因为朝堂上那些个大臣们叫我陛下,而林寒叫我主人!哥哥你应该知道这有什么区别。”

裴年钰皱了皱眉:

“区别?难道这区别就是因为林寒叫你主人,所以你就可以随意侮辱他了?小晟,林寒他是人,不是你的狗。他若是真的做错了事,你一向赏罚分明,该罚的罚便是了,又何必如此侮辱他?”

“侮辱?”

裴年晟忽然嗤笑了一声,转而向身侧跪着的那人问道:

“林寒,你觉得我侮辱你了?”

林寒立刻摇了摇头,恭敬道:

“主人不曾侮辱属下,一切皆是属下罪有应得。只要……只要主人依旧信任属下,主人您怎么对属下都可以。”

裴年钰:“…………”

他方才准备了一大段的话,此时此刻全被林寒一句话给噎回去了。

他简直目瞪口呆。林寒在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又被裴年晟连骂带踹,这居然都半点不觉得侮辱的?

“林寒你……”

裴年钰站在原地“你”了半天也没措辞出什么说法,直到他的衣袖被身边那人拽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看,却见楼夜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确实不算。若是属下犯了错,主人要如此对我,属下当然亦是甘之如饴。”

“夜锋你……你……为什么?”

裴年钰先是被他的话弄得心中一阵心疼,随即又是万分不解涌上——

犯错之后老老实实领罚也就罢了,所有的影卫都不会抗命不领罚的。可……甘之如饴是个什么鬼?

楼夜锋还没回答,裴年晟便直接给他解释道:

“因为他犯了错之后朕能踹他一脚,说明朕还会继续用他。那些大臣若是犯了错触了我的底线,这会儿已经丢脑袋了!哥哥,你说叫我陛下和叫我主人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区别。”

裴年钰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再次发作,而是平静地看着裴年晟,摇了摇头道:

“你能给影卫更多的信任,是应该的,因为他们是用命来护着你,但是这不是你能在他身上肆意发火的理由。所谓天子近臣,也不是让你用来随意打骂的,小晟,你就是觉得林寒好欺负罢了。”

裴年晟有些烦躁:

“所以哥哥放着你的伤不好好休息,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来指教弟弟如何管下属的不成?”

裴年钰愣了一下。

他们虽然关系亲近,但是互不干涉对方各自的御下,这已经是他们兄弟两个多年来的默契了。

就如同先前楼夜锋做的那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裴年晟也不会去劝说他的哥哥,此人胆大包天,作为影卫不能留云云。

想到这里,裴年钰叹了口气:

“不是,我也没准备管。不过小晟你且听我说几句。”

裴年晟听得他哥哥没再坚持下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哥哥自说无妨。”

“第一,此事并非是林寒的责任,全怪我自己武功不佳还胡乱出手,否则的话,今天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然而,还没等裴年晟和林寒说了什么,楼夜锋的表情先在裴年钰察觉不到的地方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在楼夜锋看来,他觉得这事他自己的无能和林寒的疏忽大意各占一半的责任。他不想否认自己的那部分责任,然而现在却又听主人为林寒开月兑,说全然不怪林寒,不由得心中略微不是滋味。

楼夜锋略略黯下去的脸色,裴年钰没有看到,却被裴年晟看了个正着。

然而裴年晟究竟脑回路不是在这根弦上的,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便先忙着回他哥哥了:

“林寒他究竟有几分失职,这我心中自有定数,哥哥不必多操心了。”

“可……”

裴年晟伸手直接止住了裴年钰接下来的话:

“哥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的责任全在你,在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

裴年晟见他这么隐晦地言辞他哥哥未能理解,便又暗示了一下:

“我是说,我来这里多久了,而哥哥你才来了多久?哥哥,你莫要把先前的观念带到这里来。”

裴年钰先是怔了片刻,随即微微一叹。

他弟弟的意思他算是知道了。

裴年钰会觉得他受伤这事全是自己作出来的,那是因为他用穿越之前的观念来判断的。而在这里,在这个年代,那没的说——错的永远是下面的人,当主子的,是永远不会错的。

而裴年晟那句“我来这里多久了”,则是在告诉他,他履行这样入乡随俗的准则,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御下而已。

裴年钰见他弟弟执意要处理林寒,知道自己究竟是改变不了他的念头。他看着裴年晟,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那,依着你们这边影卫的规矩,他这次失职……当罚多少?”

裴年晟看向林寒。毕竟他又不可能去记这些条条框框。

林寒低头,稳稳地答道:

“回裕王殿下,失职之罪当罚绞鞭一百,思过十日。”

裴年钰直觉那个什么“思过十日”会比前面的一百绞鞭更难熬,也不知是怎么个思过法。

事实上,他的感觉没错,这所谓的思过便是在一间狭小而完全漆黑的囚室之中关禁闭。而在这过程中,那囚室中另有其他诸多折腾人的刑具,亦是需要一一过一遍。

一旁的楼夜锋见主人对于林寒将要受的惩罚面带不忍,不由得心中只觉一股莫名其妙地难受,比方才那种隐约的不自在更加变本加厉了许多。

楼夜锋心中略微焦躁,下意识地便出声打断了主人的思绪:

“主人,一般来说失职之罪确是要罚这些的。比之裕王府里的规矩也相差无几,并没有过于严苛。”

裴年晟瞅了瞅楼夜锋,似乎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裴年钰见楼夜锋都如此说,只好准备离开。只不过在临走之时,还是回头加了一句:

“小晟,林寒他受伤了,是在筵宴之前就受的伤……这还是夜锋告诉我的。”

“你若一定要罚,便先让他养养伤罢。林寒他刚从外地执行完任务回来,就在你这跪了半天。他年纪也不轻了,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

说完,裴年钰轻叹一声,便带着楼夜锋离开了勤政殿。

只不过两人刚刚走到殿外,楼夜锋就实在忍不住了,偷偷地小声问道:

“主人,您如何对林寒这么关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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