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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风翦荷花碎

“姐姐,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糕点,是贵妃娘娘赏给我的,可好吃了,你尝尝看。”泠儿兴冲冲地把一包松子糕摊开在我面前。

我却不急着尝糕点,而是提着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写着几个字,偶尔抬头道,“泠儿,听说钟书女在牢房里过得很不好,我们抽个空去看看她吧。”

泠儿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姐姐,我就不去了罢。”

我把剩下的几个字写完,放下笔,道:“你也认为她是凶手?”

泠儿想当然道:“除了她还能有谁,那名被害的宫女不是在死前指认她么,向北,不就是指住在北边的钟书女么?”

我不赞成道:“可她被打得那般惨,仍然坚持自己的清白,十分有骨气,不像是那种会杀人的人。”

泠儿侧脸沉思,窗边的一抹天光映在她的脸上,透着一股天真明媚,“姐姐,她许是装出来的呢,你可不要被她的假象给蒙蔽了。”

“我觉得她是被冤枉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钟书女真可怜,明明是无辜的,却在牢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凶手的良心何安呢。”

我认真地问泠儿,“泠儿,你说,凶手会是谁呢?”

泠儿偏头,肯定道:“凶手就是钟玉啊。姐姐,人心难测,她的可怕不是你我能想象得到的。她是在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呢,你不要被她骗了。”

“是啊,人心难测。”我一双幽亮的眸子对准泠儿,“泠儿,你的心也一样不好测啊。”

泠儿甫一听,眸光有些乱了,“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正伪装欺骗的人不是钟玉。”我的目光雪亮,声音陡然变冷,“而是你泠儿,你一直都在欺骗我。”

泠儿慌了神,“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欺骗你呢,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够了,别再装了!”见她如此模样,我愈加寒心,“可怕的人是你,不是钟玉!你看着她因你而下狱,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坐在这儿,你实在太可怕了。”

泠儿见我面色冰寒,犹疑道:“姐姐,你不会怀疑我是……”

“对,就是你。是你收买了莳花宫女绿茗,让她在宇文孝伯的必经之路上倒了桐油,设计让宇文孝伯滑倒,然后趁他滑倒不留神之际,偷换了那幅湘妃图。事后,你们在约定的假山旁交换画卷,你怕绿茗会泄露此事,所以你趁她不备,从背后用毒针杀了她。”我说出了我心中一直害怕的事。

泠儿犹自一脸迷茫道:“姐姐,你怎会如此想我?你忘了,杀人凶手在北边,我住南边,凶手是钟玉啊,怎么可能是我!”

“不错,绿茗用她残存的意识给我们留下了凶手的线索,但凶手又怎会任由她指认,而不挪动尸体改变方位呢?绿茗看到了你无意中掉落的珠花,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指向北边,让凶手以为她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指错了方向。凶手以为这样既可以摆月兑自己的嫌疑,又可以嫁祸他人,所以没有挪动尸体,却没想到绿茗是故意而为之,目的是为了不让凶手破坏尸体,留下真正的线索。”

“在五行之说中,五行与五季、五常、五方、五官相对应。指北,不一定是五方之北,也有可能是五行之水,五季之冬,五常之智,五官之耳。”

“而五方对应五行,分别是东西南北中对应木金火水土。”

我把方才写满字的纸张展开在她面前,所有的谜底顿时跃然纸上:

东木(萧青蔷)

西金(钟玉)

南火(纪晚秋)

北水(冯泠儿)

看着她渐渐苍白的面庞,我把纸张重重地丢在桌上,“所以,指北,不是指北边的钟玉。而是指五行之水,说的是你冯泠儿!”

泠儿仍是不承认,道:“姐姐,你方才也说了,指北,不一定是五方之北,也有可能是其他。那它也不一定指五行之水啊,你怎么能单凭推测就认定是我呢。”

我目色灼亮,道:“我当然不会只凭这个,所以,我去见了宇文宪。”

泠儿的面色在我说出宇文宪三个字时,不出意外地闪过一抹慌乱。

“宇文孝伯和宇文宪情如兄弟,知道宇文孝伯要送湘妃图给陛下的就只有宇文宪一个,宇文孝伯不可能自己泄漏消息,那么泄密的就只能是宇文宪了。你利用宇文宪对你心存爱意,从他口中套出了消息,事先准备好了一幅假的湘妃图,再设计换下了真的湘妃图,这就是全部。”

“我问过宇文宪了,他说宇文孝伯要送湘妃图一事,他只在无意中跟你透露过。只有你,才有可能提前设下这么一个局。”我的目光直指向她,“你还要再否认么!”

泠儿强撑着发白的脸色,道:“就算如姐姐所说,那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窃画杀人,总要有个动机吧。”

“因为你是宇文护安排在宫中的细作!你故意接近我,是为了监视我。那日陛下因为字画一事大怒,你又在门口偷听到了纪女史跟我说的话,由此产生了怀疑,你怀疑陛下跟宇文孝伯借书画暗通消息。所以你设计偷画,就是为了验证你的怀疑。”我一步一步说来,内心却因泠儿的心机可怕而倍感冰凉。

“泠儿,你藏得好深。你假装天真,假装单纯,假装是我的好妹妹。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失望、痛心、愤怒瞬间爆发。

“不是的,姐姐!”泠儿终于乱了,急切地抓住我的手,“我对你是真的,我没有把陛下和宇文孝伯暗通消息的事告诉大冢宰,因为我知道你是陛下的人,所以我把事情瞒下来了,我是不会伤害姐姐的。”

“够了,别再装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你给我走!”想到她这么久以来的欺骗和利用,我就如坠冰潭,浑身发冷。

泠儿紧紧抓着我的手,恳求道:“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全都是骗人的,我不想也不愿意听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我把她推开,她却死死地抓着,我只好用力,使劲一推。

“哐当”的一下,连带木凳翻落的声音,泠儿被推倒在地。她的一双清眸哗然落下一行泪,凄楚的目光看着我,“姐姐!”

那目光刺得我心痛,我几乎就要伸手去扶她,可是一想到她的欺骗,那些明亮温暖的笑容,干净纯粹的目光,总是像风中铃动一般好听的“姐姐”……一切的一切都是伪装,都是虚情假意。

我克制住了自己即将伸出的手,闭眸复又睁开,狠下心道:“你走,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妹妹,我与你恩断义绝!”语毕,不知怎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自眼底滑落。

泠儿面色灰白,眸中的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带泪一笑,“姐姐果然是最聪明的,什么都让你猜中了。我就知道,在姐姐面前,我永远是输家。”

“姐姐不想再看到我,那我便不会再出现在姐姐面前,惹姐姐心烦,姐姐再也不用看到我了。”泠儿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肩头发颤,眼泪复又落了下来。

“砰”的一下,房门被推开,我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去,却是宇文邕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身后是同样面色冰冷的何泉与宇文孝伯。

宇文邕冷冽地盯着倒在地上的泠儿,只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何泉,把她带走!”

泠儿被秘密拘禁了,为了掩人耳目,只对外宣布,说她说染了急病,需要隔离医治一阵子,谁也不知道她被送往哪里了。

我一个人走在宫道上,看着宫里的红墙绿瓦,碧树繁花被夕光晕染得一片橙红,像是被妆上了胭脂,西天的云霞似火般烧了半边天,一片红亮绚丽,可我看着满天红霞却感到一种无力的沉重感,心中无端的凄冷。

是因为,那个总是笑若太阳花般灿烂的女孩不在了么?

心中空荡荡地走着,忽然一股大力将我一扯,竟将我拉到了重叠隐秘的假山之间。

看清拉我进来的人,我一阵恼怒,“神举将军这是做什么?”

“在下有要事要跟萧尚书单独谈谈,事情紧急,如有冒犯,还望萧大人见谅。”宇文神举抱拳向我致歉。

“你找我何事?”我问他。

宇文神举的面上有一股焦灼之色,“跟我去见冯泠儿。”

“你知道冯泠儿被关在哪?”我狐疑道。

宇文神举道:“她被关在陛下秘设的一座地牢里,现在伤的很重,你得去看看她。”说着就要拉我走。

我却迟疑一下,心里忽然就明白了,道:“你是陛下的人,于翼只是一个幌子。陛下故意和他走近,让宇文护起了防备之心,把于翼从陛边调走,由你来继任宿卫军统领,实则是中了陛下的套。”

宇文神举不满道:“你一点都不着急,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冯泠儿么?你知道她在地牢里伤得有多重么,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一定要见你一面。她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喊着:青蔷姐姐。你却对她半点都不关心,枉费她那么挂念你。”

我听他一说,被触动了,道:“她现在在哪儿?”

注释:

1标题出自唐代韩《送客之上谷》“风翦荷花碎,霜迎栗罅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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