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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夜疑风雨

宇文护的生辰终是到了,冢宰府前门庭若市,鞍马不息,人流不绝。

入夜,宴席开始,天幕漆黑,层层积云,也不见半点星子的踪影,阴阴晦晦。

夜幕下的冢宰府却是灯明如昼,宴席设在花园,正中是宇文护的主位,两侧是一排排的食案如水长流,镂刻着精美图纹的食案上摆着桂花鱼条、串炸鲜贝、蟹肉双笋丝,鸡丝银耳、金丝酥雀、杏仁佛手酥、核桃酥等精致菜肴点心。

清风疏疏,花影浮动香满衣,灯火跃跃云水流,嵌金丝的紫毡长长地铺展,衣香鬓影,杯盏交错,管弦声声,缓歌低回似流莺花间隔,慢舞生风,微步凌波女,繁丽不似人间。

宇文护端正坐于主位,各类华服的王公贵胄都已按次序依次坐在食案旁。正中的宇文护一身墨红锦袍,水钻金丝滚边,紫晶宝石簪冠束发,绣有华美精致芙蓉云纹的玉带环腰,右侧垂下一方碧青色雕鹰玉佩,华丽贵气,威严凛然。

“天王到”一声高喝打破了喧闹的夜色。场面一下子变得肃然寂静,静得只闻得到晚风送来的花香,灯火明灭,袖飘细细风,枝叶菀菀作响。

莹莹灯色下,一清秀儒雅的男子信步而来,年约二十六,一身月白广袖,青墨流水云纹,环佩叮当如翠鸟呢喃,步履间不急不缓,气质优雅从容。

这就是天王宇文毓了。鲜卑人为取得中原地区汉族大地主的拥护和归顺,自建国以来就仿造《周礼》制度,国家最高统治者不称皇帝,而称天王,这种制度带有浓烈的复古色彩。

师父曾道,周国前天王乃宇文泰三子宇文觉。宇文觉初登位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稚女敕少年,宇文护认为其年纪尚幼还不足以堪国事,便一个人掌控国家大事。孰知宇文觉对宇文护独断专权十分不满,暗地里联合近臣秘密谋划诛杀宇文护。不料遭内奸告密,宇文护得知消息后便联合贺兰祥、尉迟纲等人联合废黜宇文觉为略阳公,诛灭其党羽,并派尉迟纲把远在岐州任刺史的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迎接回来,扶持宇文毓登基为王。

至于宇文觉的结局自然就跟魏恭帝一样,被宇文护一杯毒酒赐死。

宇文护不动声色地等宇文毓走近,才缓缓地起来,让出主位,把宇文毓迎上主位,面上露出稀疏的笑意,“天王迟迟不来,臣还以为天王忙于政事,抽不出身来臣的生辰宴了。”

宇文毓回报以同样一笑,“大冢宰的生辰,朕就是再忙也得来。”

宇文护叫人另摆了食案在左侧下方坐下,我亦跟了过去。

宇文毓拿着缀着青玉宝石的酒杯,眉心微皱,旋即一笑,举杯向宇文护,望了望座下的诸多大臣,对宇文护温和如春风地笑道:“朕今日代表诸位卿家,祝大冢宰身体康健,东水长流,福寿连绵。”

宇文护执杯回敬道:“谢天王。”

两人对饮过后,宇文护环顾四周,幽幽的目光落到了右席的杨坚身上,轻轻一笑,“怎么不见杨公呢?”

杨坚不慌不忙地起身敛容,带着得体的歉意的微笑,“家父身子不适,不便出席,还请大冢宰见谅。杨坚在此代家父祝大冢宰,寿比神龟,松龄万古青。”

宇文护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旋即清淡一笑,“事出有因,人虽未到,情谊却在,无妨。”

杨坚笑如清风流水,“谢大冢宰体谅。”裙裾一荡,落落坐下。

宇文护转向宇文毓,笑容悠深道:“说起来,杨公威名赫赫,其子杨坚亦是文武全才,可堪大任,可如今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伯,天王是否考虑一下擢升他的官位?”

宇文护这一提议不免教人疑心杨坚已投到他阵营下,天王势必会起猜忌之心,冷落杨坚,正中宇文护下怀。杨坚不能为他所用,宇文护也不会让他为天王所用。

果然,宇文毓脸色微变,阴沉的目光在杨坚身上一扫,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冢宰所言极是,杨坚确是人才。只是他阅历尚浅,经验欠缺,眼下还不足以担大任,先让他在宫伯的位置上好好历练一番。升迁之事,日后再从长计议。”

宇文护眸中得意,却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只是不免委屈杨坚了。”

宇文毓眼线微合,面上带笑,“大冢宰忠于国事,就连生辰之日也不忘向朕举荐人才,操心国事。如此尽心尽责,堪称众臣之表率,那么”宇文毓的声音陡然犀利,“朕提议的改立帝制一事,大冢宰考虑的如何了?”

对上宇文护笑意凝冷的目光,宇文毓面容严肃,不轻不重道:“称帝乃是利国之举,民心所向,大冢宰应该不会反对,叫朕失望吧?”

面对宇文毓无形的威慑,宇文护眸中冷芒一纵即逝,幽深一笑,“称帝是顺应天时,佑我大周国运昌祚。天王即日即可准备称帝相关事宜,臣无异议。”

宇文毓眉目上扬,面有神采,道:“大冢宰如此通情达理,朕心甚慰。等朕回宫便即刻命人发布公文,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乃天之骄子,一国之主,谁也不可僭越!”

宇文护将这隐喻的警告收入眼底,俯首饮酒,将眸中的寒意无声无息掩于酒杯中。

左侧上方的宇文直,小小的身影,圆滚如珍珠一样的眼睛,流光熠熠,对上面发生的暗斗无知无觉,亮晶晶地盯着案上的盘盘菜肴,一双女敕玉小手执箸不停地往小嘴里塞食物,两颊鼓鼓的,一边吃一边用手指捅一捅身边的人,含糊不清道:“四哥,你也吃啊,可好吃了,比宫里的还好吃。”

真是孩子心性呢,这么贪嘴。我不禁翘起了唇角,笑若淡淡的流霞。

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我不由得收起笑容,往下一看,宇文邕清亮的眸子正灼灼注视着我,仿似夜色下的一濯清流,格外眩惑。

我侧头避开,见众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便趁着无人注意时,向宇文护悄声告退。

正觉月复中饥饿,快步往厨房走去,刚入门,便见菁菁在训斥两个小侍女,“把这两道菜撤下,腥味太重。”

两个小侍女道:“菁菁姐,这鱼的味道很是鲜美,没有什么腥味啊。”

菁菁大眼一瞪,“你们懂什么,粗手粗脚的。这菜是要上呈给天王的,鱼味腥且刺多,天王要是吃得不顺心降罪下来怎么办,你们想受罚么?”

两个小侍女被吓到了,连连摇头。菁菁将托盘上的桂花鱼条和莲子春笋鲫鱼汤撤换成糖醋莲藕和冰镇百合莲子汤,这才放心让她们把菜端出去。

我趁菁菁不注意端了一盘水晶梅花包出去,欣欣然走到后院走廊上,坐在围栏边,一个人惬意地享受糕点。

“本以为你是娴雅识礼的淑女,原来是个偷吃鬼啊!”

一道淡薄如明月照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惊得我的手一颤,抖落手中的水晶梅花包,面前浮现的是宇文邕似笑非笑的面庞。

被人抓个现行,稍作思虑后我很快镇静下来,敷衍地打了声招呼,“大司空。”然后继续吃我的点心,先填饱肚子再说。

见我若无其事,宇文邕也坐在了围栏边,一脸戏谑道:“看来你不仅是小偷,还是个小馋猫啊。”

一直温凉的手忽的抓住我的手腕,男子温厚的手感传到掌心,引起一阵触电般麻麻的感觉。不等我反应,宇文邕又将我拉近,手腕交缠,我吓得赶紧抽手,手腕却被牢牢掌住。却见他笑意温柔地凑近我,俯首,含住了我手中的梅花包。

这时候我用力地抽回了手,一下子惊站起来,宇文邕尝完点心后,一脸促狭,笑吟吟地盯着我,“美人经手的点心就是不一样,既甜又软,真是甜到人的心里去了。”

我的声音蓦地冷淡道:“既然大司空喜欢,那就请您慢慢享用吧,青蔷先告退了。”

刚往前走一步,一只手优雅地挡在我面前。往另一边走,又一只手横过来。宇文邕两手拦在我面前,我再难压抑心中的不快,面上凝冰,“大司空可否让一让。”

宇文邕凝视着我,清幽的眸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意味,“我几次到府中找你,你都避而不见,为什么躲我?”

见他说着又要靠上来,我急忙后退,淡淡道:“青蔷没有在躲大司空,只是自觉箫艺不济,无颜面对大司空。”

宇文邕往前,我又后退。宇文邕的唇角泛起一丝月华般魅惑的笑意,“你怕我,为什么?”

眼见他越走越近,我干脆低身弯腰,直接从他手下钻过去,迫不及待地溜走。

“你站住。萧青蔷,你给我站住!”宇文邕在背后气急败坏道。

我只当做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跑掉。

真以为我是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么,这么费尽心思的制造暧昧撩拨我,以为我会上当么?

注释:

1标题出自明末清初诗人屈大均《摄山秋夕作》“一夜疑风雨,不知山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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