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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起,王征和陈琪只觉得精力饱满,神清气爽。但是一整天好酒好菜,马女乃羊女乃,招待得十分周到,但完颜雍和完颜元宜却象是消失了一般,即不见人,也不派人来叫,竟是不闻不问。一直到第二天午后还是如此,两个少年在帐中再也憋不住,手拉了手,走出帐来。

外面阳光正艳,虽然北风呼呼,却并不觉得寒冷。王征走出营帐,诧异地看到兵营门口竟十分热闹,似乎有很多本地汉人百姓在门口与金军士兵做买卖!忙拉紧了琪儿的手,走了过去。到了营门口却真的看到一些当地汉人或肩挑背扛,或推了小车,带着自制的米酒、烧酒,高粱酒、玉米酒等,金兵围了或在品尝,或者往羊皮做成的酒袋子里倾倒,之后给付银钱,有的似乎已经彼此熟悉,相互打着招呼,说着“齐老二,你昨夜是不是又抱着媳妇的**睡觉,怎的没把你噎死?“之类的玩笑话。还有窑藏的大白菜,似乎是火头军模样的兵士在这里一个个指点着让来人用小车往兵营里面推,甚至有妇人带了小孩同来,孩子们在这里打打闹闹,一点也不惧怕。这倒奇了,王征和陈琪有些不敢相信,印象中的金兵杀人放火,奸杀掳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汉人纷纷逃亡,这里居然有军民联欢的气氛?怎么可能?

其实女真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多民族杂居,女真人起初被辽国统治,多习辽语。而此时自太祖完颜阿骨打建国,已历三代,女真人特别是女真贵族,接受中原文化教育,已成风尚。朝廷也实行科举取仕制度,尊崇儒家学说,并设太学。完颜阿骨打之嫡长孙、金熙宗完颜旦自幼随进士韩学习汉文经史,汉化程度很深。完颜旦登基为帝后,仿中原礼义,用汉人文士,大迁女真和契丹入中原,与汉人杂居,按户授予官田,使业耕种。完颜旦实行“天眷新政”,“大抵皆仿大宋“,女真贵族执射赋诗已成一种时尚。即使完颜亮这个皇帝,虽然荒yin无道之极,却也极度崇尚汉文化,勤习汉文典籍,诗词成就很高,时赞“一吟一咏,冠绝当时”。金兵之中,也并非全是女真人,多有辽人,契丹人,也有汉人,“若遇出军,始发钱米”。在这个时代,交战一起,杀人放火,奸yin掳掠不可避免,但金兵一旦占领地方,却大抵实行汉化统治,多行减徭轻赋之举。因此,原有居民慢慢地并不再逃遁,甚至很多难民回归乡里,重新耕种生活。正因为认同中原文化,金灭亡后,绝大多数女真融入汉族。此所谓“金以儒亡”,乃是后话。

女真也有自己的语言文化,但多习辽语,汉语,太祖禁而不能止。因此昨夜兵营之中,有人熟练地唱苏武的牧羊曲,就一点也不奇怪。这一世的王征,便在大同府生活到八岁,除了习汉语,也是会说辽语和女真俚语的。只是,王征前世为汉人,根深蒂固,这一世却为金人,从心里上,王征更认同自己是个汉人,然身体血脉,乃是女真,不可置疑。在王征眼里,女真所居之地,本也是后世的中华,因此金兵南侵,在他心中,“异族”入侵的感觉就很淡,不过是争天下而已。大宋的朝廷,也是一家之朝廷,女真的朝廷,既认同中原文化,那也不过与赵家天下一样,也是一家之朝廷。大宋太祖所出生的时代,正是“五胡乱华”的时期,其所出生之地洛阳,正是五胡之乱的核心地带之一,又怎么能肯定他就一定是汉人了?诚然,这个时代对于大宋,对于中原百姓而言,女真当然是异族,反抗异族入侵,理所当然,可歌可泣。

在王征看来,我们华夏的祖先,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仅从血脉人种上来看,华夏的祖先,未必是一个种族。华夏文明从来就不仅仅是汉族文明,民族精神和民族主义固不可缺,亦不可少,但大汉族主义或者就偏颇了。汉族这个民族之所以伟大,历经灾难而坚不可摧,固然是一种血脉传承,但同时也是一种文化传承与文化认同,在共同的文化传承和文化认同的基础上的血脉交融。于王征而言,此时金兵南侵中原,是大宋的土地丢了,却不是华夏的土地丢了,与战国时代秦国争夺天下,统一六国未必有本质的不同。同在华夏的土地上生息,恢复不恢复河山不是最重要的,不过就是王朝更替罢了,对天下黎民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王征看到兵营门口汉人百姓与金营士兵做交易这个场面,心里有些百感交集,转头看了看琪儿,但见她看到金兵,眼中乃有隐约的仇恨。“这也难怪,她却与我不同,她虽然那时年纪还小,但她亲眼看到这一世的父母亲人,被金兵残杀殆尽,不仇恨才怪。”王征想到这里,握住琪儿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说道:琪儿,咱们回营帐吧,外面还是有点冷。”陈琪点点头,两人手牵手往营帐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金兵谋克(相当于百夫长)急急地跑过来,对王征和陈琪说:“王爷有请,二位随我来。”看他眉粗骨大的模样,汉语却说得十分爽利。

王征和陈琪走进大帐,只见辽阳王端坐大帐中央,脸色虽然仍有些晦暗,眼睛也略略有些肿,但人却已经显得十分沉静。完颜元宜陪坐一旁,见二人进来,微微点头。领二人进来的金兵谋克把门口的卫兵轰走,自己走到帐外三丈开外,一手按刀而立。

这次却是元颜元宜率先开口:“王妃遗骸,所葬何处?”这个李师叔祖并没有交待,王征并不知道,如实答道:”草民不知。”完颜元宜也不惊讶,说道:“他日得便,还望李天师告知。”说完,完颜元宜便静坐不言。完颜雍看了看王征和陈琪一眼,沉声说道:“王妃所应之事,若本王有幸,定不食言!”说罢,完颜雍却站起身来,走到王征三尺开外站定,问道:“你说你是大同府人氏,名叫完颜征,然我观你言语外貌,不类我同族,却是何故?”王征笑道:“我姓氏名字,那还有假?我自幼随父南迁,受中原礼义,习儒家经典,言行外貌,与南人无异,有何奇怪?”完颜雍似乎怔了怔,随即双手往背后一负,说道:“你即是与我同族,便不走了,随了本王如何?”王征一惊,看了看陈琪,心道:你们乃是琪儿的仇人,这可如何使得?再说,我只是一心求道,和琪儿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王图霸业,与我何干?想到这里,平静地说道:“草民无福,身在道门,王爷所请,草民不能受。”

完颜雍听王征这么说,久久不语,慢慢踱回坐下。沉思片刻,问道:“你送信与本王,于本王有恩,你需要什么奖赏?”这次却轮到王征沉默,王征心里思忖:这个完颜雍,若不出意外,日后便是金世宗,有“小尧舜”之称。历史上极有可能就是他,第一个提出“中华一统”这个说法。我与琪儿来自另一个时空,身在此处,心在星外,荣华富贵,金玉珠宝于我都是浮云。不如我……想到这里,王征装出很诚恳的样子说道:“贫道一心向道,但求长生,世间荣华,金银富贵,不在我心上。我不求王爷什么奖赏,但却有一请。”完颜雍说道:“你且说来听听。”王征道:“我本金人一族,但自幼受汉家教化,南人待我,亲如骨肉兄弟。这白山黑水,长江黄河,昆仑之巅,珠峰之顶,东南海滨,四海之内,俱是华夏,血脉相承,骨肉同源。贫道但无他求,只望王爷存中华一统之念,天下子民,无分夷汉,俱是兄弟,众生平等。”完颜雍听了,目光炯炯,异彩连连,似是惊讶,又似是隐有赞赏之意,却不流露,问道:“你这是儒家,还是道家?”王征道:“王爷自幼习汉家经典,自然知道是谁家。”说完,不复再言,后退一步,隐有告辞之意。他此时不再自称“草民“而称“贫道”,那也是明确告诉辽阳王,他乃是有志修道之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会轻易受世俗中的诱惑。

王征也知道,乌林王妃在信中,为其夫君辽阳王谋划甚多,比如叫他不可收她的尸骸,装作若无其事,将稀世之宝白玉带送给完颜亮以示弱,寻机离开济南府回到辽阳再图后举等等,如此说来,完颜雍最近有得忙。见完颜雍并没有立即放他走的意思,王征又上前一步,施了一礼:说道:“贫道受人之托,诸事已毕,向王爷辞行!”说完,也不等完颜雍回答,过去拉了陈琪小手,往帐外就走。完颜雍和完颜元宜似乎身体动了动,却又坐下,静静地看着王征和陈琪走了出去。直到二人跨马“滴打滴打”出营,才见完颜雍和完颜元宜两人站在大帐门口,遥遥相望,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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