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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革命的步伐更是一日千里。破四旧立四新没多久,荔川一中的面貌便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尽管一开始尚未撤走的四清工作组在县委的部署下,转而领导文化革命,整日整日地要求师生学习中央文件,对一些在四清后期已做过结论的教职员工又开始点名批判,要求他们继续交代问题,但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多久,便因新的中央精神的传达被学校的学生轰下台来,理由是工作组是“##”派的,而“##”则是犯了方向路线错误的“走资派”。就这样,工作组被撵走了,学校临时党总支也不能正常领导了,代行其职权的是学生们自己成立的“###思想红卫兵东方红总部”。在这个组织的管理下,全体师生再无须上课,所要做的事是大鸣、大放、大辩论,以及撰写张贴大字报。当然,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批斗犯了“路线错误”的校领导和“有问题”的教师,以造就不可阻挡的革命形势。

学校这会真乱套了:校园里到处贴满了大字报;大大小小的办公室被贴上封条;以往各种严谨有序的教学活动再不见踪影,有的只是没完没了的批斗会。

岑新锐无所适从了:参加造反组织?不是红五类的他没有资格;独自复习功课?这是走白专道路,革命师生不允许;回衙后街家里?没有东方红总部的批准也不行。无奈之下,他只能在班级举行政治学习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读“红宝书”、听传达中央文件;在全校革命师生斗争校领导和“有问题”的老师时跟着举拳头、喊口号。但他不是木头,不可能面对前所未有的局面不想问题。读着红卫兵同学写的大字报,他一度为学校竟然有那么严重的阶级斗争动向感到震惊,但一转念校领导和大多数老师平时对同学们的教导和关爱,又觉得那些大字报不太可信。尤其是看到红卫兵同学的有些做法是那样粗暴和荒唐,更使他看不清这场运动到底要干什么。这天中午,他刚刚从食堂回到寝室,便听见室内转角处麻平小声对邵一山说,很多教师的家被东方红总部封了门,人都进不去了。

“怎么封的,钉木条?”为人向来老实的邵一山问道。

“钉什么木条?贴纸条!”麻平觉得他的想象力太差了。

“贴纸条,手一撕不就掉了?”邵一山觉得不可思议。

“敢撕吗?”麻平反问道。

“那怎么办?”邵一山一想也是,跟着便替老师们发起愁来。

“从纸条下爬进去呀。”麻平轻飘飘地说道。

“这也太缺德了吧。”邵一山不能接受了

“小声点。”麻平嘘了一声,过一会,又问道:“你知道这点子是谁出的吗?”

“谁?”邵一山一时间想不出。

“曲金柏。”麻平说出了始作俑者的名字。

“他怎么能这样?”邵一山先是一怔,继之很不以为然了。

“确实有点损,”麻平同意邵一山的说法,但又说道:“你还别说,他还真有点歪才哩。”

“这种才还是别有的好!”邵一山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听到这些,岑新锐吃了一惊。尽管他知道曲金柏鬼名堂不少,但没想到他会这样邪乎。但鉴于麻平向来有胡诌的习惯,他决定去看个究竟。可没想到,当他悄悄来到一些“有问题”老师的住处时,发现事情确如麻平所言:他们的家门都被贴了纸条,只不过那不是白纸条,而是对联和横批。对联还是贴在门框上,可横批却贴在了门的中间。那些对联和横批写得是那样刻薄,就像一把把无情的利刃,直戳被封门者的心子

给副校长赫元庆的是:当阶级斗争为儿戏,视美女老师如玩物;无耻之尤

给历史教师徐承祚的是:从来不赞工农兵,专一粉饰帝修反;反动透顶

给音乐教师詹士祧的是:政治学习面对墙壁一言不发,单车一夹风驰电掣三鲜一碗;意志颓废

给校医殷长达的是:亲亲热热迎女性,兢兢业业度光阴;寡廉鲜耻

……

看着这些贴在门上的封条,岑新锐心里很不是滋味了。在他看来,这些老师大多数工作都还是不错的,即便有些人如校医殷长达平时待病者不能一视同仁,弄得有些同学对他的印象很不好,但也不能侮辱他的人格啊。还有,詹士祧老师开会很少发言,是因为他是广东人,口音很重,一般人听他的广式普通话很费劲,至于他喜欢吃三鲜面,那又有什么,不就是个人喜好么?再加上他是个侨眷,付得起钱。如果这都是罪过,那叫人怎么过?记得语文老师焦干城在给大家上课的时候不止一次地讲到中国人最看重名节,道是“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士可杀,不可辱”,可曲金柏他们偏偏要侮辱自己的老师,这不是生生要在精神上折磨他们么,这样的行为难道是革命?

但岑新锐没有想到,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就在他看到对联后的第三天,东方红总部通知全体同学去参加批斗大会,批斗的对象是长期隐藏在荔川一中教职员队伍中的阶级敌人。当随着同学们步入学校大礼堂的时候,岑新锐惊呆了:主席台前沿早已站着一排老师,他们的头被向下按着、胳膊被反向揪着,而按揪他们的人则是他们昔时的学生、今日的红卫兵。

批斗开始了。大会主持者刚一宣布,一男一女两个臂带红袖章的学生便冲上了主席台。他们拿着写有各色罪名的马粪纸牌,不由分说地挂到了被斗老师的脖子上。

全场骚动起来。岑新锐虽站在礼堂最后面,但由于戴着眼镜,纸牌上的字又很大,还是看清了。只是这一看不打紧,直看得他瞠目结舌:

校长兼总支书记的牌子是“反#反####的走资派”

后勤主任的牌子是“###残渣余孽”

高三年级组长的牌子是“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

体育老师的牌子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

生物老师的牌子是“反动军官的未亡人”

……

但他没有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就在全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壮实得像头牛的男红卫兵直奔生物老师何芳菲,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将手中提着的两只破鞋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全场立地大哗了。

年已四十余岁、历来低调的何芳菲老师怎么也没有想到有这一出,惊愕、羞耻、愤怒、绝望……痛苦至极之际,身子发抖、脸色惨白,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不许哭!”一声吼叫从那个男红卫兵的喉咙中发出来。随着吼声,他一耳光抽向何芳菲,将她打得一个趔趄。

这会岑新锐看清了,打人者是曲金柏,站在他旁边给他助威的是褚兰。

他们为什么这样暴虐?看着曲金柏、褚兰鲁莽灭裂的行状,岑新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鼓胀,心里则一阵阵发颤。他不知道何老师的身世究竟怎样,但却知道她待同学们很不错,书也教得很好。就算她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凶暴地殴打她、肆意地侮辱她的人格吧?想当年解放军俘虏了国民党兵,都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的。但他不敢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曲金柏、褚兰等人肆无忌惮地对何老师施暴。

批斗继续进行,不会因为何老师的屈辱和痛苦,因为像岑新锐这样的人们的心存恻隐而停止。那如林的拳头不时举起,震天价响的口号声更是此伏彼起。只是批斗大会的发起者可能没有想到,在他们,本是想在校园内造成同仇敌忾的形势,却没料到很大程度导致了与之相反的结果。至少,它促使其中的一个学生做出了与革命发动者的意愿相违背的决定。

我还是找个机会离开学校,回家里去吧,看着舞台上老师们被曲金柏、褚兰等毫不留情的批斗,手脚冰凉、心情沉重的岑新锐暗暗地念叨着。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直面老师挨斗的场景,尽管他知道,按时下最流行的说法,这是一种不能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正视淋漓的鲜血的懦弱行为。

也合该岑新锐有这个时气。批斗大会不久,上面传来精神,要求各地革命师生出外串联,以互相学习批斗“牛鬼蛇神”的经验,在全国掀起文化革命的新**。岑新锐虽然没有出外串联的资格,可衙后街还是可以回的,更何况由于东方红总部的头头们带头奔向全国各地,荔川一中很快便成了一座空城。

但岑新锐没有想到,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文化革命爆发后,向以安宁幽静著称的衙后街也已不是一块净土。先是被学生以破四旧立四新的名义狠狠地扫荡了一次,紧跟着也办起了学习班,将很多“有问题”的居民弄了进去。这天,他刚回到家里,江一贞便将他叫到了居委会的办公间。

“您是叫我写什么东西吧?”看着办公桌上已准备好了文房四宝,岑新锐问道。

“不是我叫你,是闵主任。她要你给写几幅大字,写什么她都想好了。”江一贞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张信笺。

是吗?岑新锐从江一贞手中接过信笺,一看,发现原来是居委会关于所办“文化革命学习班”的纪律规定。

学习班?都什么人参加?岑新锐有点疑惑了。

江一贞知道他想什么,故此对他说道:“参加的人员等下你就知道了。”

是吗?岑新锐觉得江妈妈今天有点反常,神神秘秘的。但既然她说参加的人员就要来了,那就先给写下来吧。这几年,他的字可以说有很大的进步,尽管与父亲相比仍有很大的差距,但柳、颜、欧几种字体都已练得有模有样。只是写着写着,他便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闵主任交给的稿子措辞非常严厉,对参加学习班的人员来说差不多就是限制行动自由。

岑新锐有点不安了:这不就是一中那些红卫兵做过的事情吗?也就在此时,房外天井中传来一阵喧哗声。他探过头去一看,发现来了七、八个家住衙后街的居民,都是向来被居委会视为不安分守己的人。自然,其中包括周八斤、秦得利、魏五六等。

“凭什么要办我们的学习班?”被居委会叫过来,周、秦、魏等很是恼火。

“搞文化大革命,人人都要学习。”闻听他们这样吵嚷,一个威严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这不是闵主任吗?岑新锐心中一动。他从虚掩的门里看去,果然,是闵兰珍,那位非常干练的中年女人,正从院外走进来。

人们常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周、秦、魏等人先前当着几个兼着居委会差事的家庭妇女面,还吵吵嚷嚷的,现在一看闵兰珍来了,气焰一下便消了大半。只是,平白无故地被通知进学习班,而偏偏在普通老百姓心里,学习班可做多种理解,便不能不使他们很窝火,故此嗫嚅一会后,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那为什么孟怀仁他们不来学习班。”

“他们是管制对象,不够格。”闻听他们这样说,闵兰珍想都不想地回答道:“我们这是解决人民内部矛盾。”

“那为什么没有其他的人民?”瞬间静默之后,周、秦、魏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们的表现比你们好!”闵兰珍有点来火了,“叫你们学习就学习,哪有这么多问题?”顿了顿,又话语严厉地说道:“你们不愿学习也可以,只是不要因为觉悟低在用工单位、街坊邻居那里混不下去又来找居委会,那时我们就不好办了。”

听着闵兰珍这话,周、秦、魏无语了。他们都晓得,自己时下所干的活都是居委会给介绍的,闵兰珍就是他们的荐头,她的话不能不听。即便秦得利是收破烂的,但由于孩子多,老婆常年患病,亦断不了要通过居委会向镇里申请民政救济,她这尊菩萨是得罪不起的。只是就这几个人被关进居委会大院,在他们仍不甘心。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他们终于想起了什么

“其他人不来,鞠半仙总该来吧,他一贯的装神弄鬼,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对,前天他还坐在巷口牌坊下,口中念念有词。我悄悄靠近听了一下,发现他竟然说天下要大乱了,平头百姓要遭殃了。”

“这不就是现行反革命吗?”

“吵什么?”闻听周、秦、魏一伙仍不情愿被办学习班,还抬出个鞠半仙作为借口,闵兰珍大怒了,“你说你听见鞠半仙说反动话了,谁能作证?没人作证,我就当你是诬告,那话就是你自己说的!”

这说话者一下子就被镇住了。

“鞠老头是个盲人,孤苦伶仃,你们竟然还要和他攀比,好意思啵?你怎么不说他享受‘五保-,你也要享受?”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了。

“真厉害!”听着闵兰珍对周、秦、魏等人的训斥,又看到后者乖乖地走进居委会给安排的学习场所,岑新锐很是佩服,不由得说出了声。他知道,在衙后街,周、秦、魏等尽管都是难缠的主,可还是有镇得住他们的人,那就是闵主任,当然,还有贾玲的妈妈、居民组长江一贞。

“新锐,你说谁厉害?”恰在这时,江一贞从屋外走了进来,听到他这样说,顺口问了一句。只是不待他回答,又说道:“管着他们的饭碗,闵主任当然厉害啦。”

可不?岑新锐听着江一贞这样说,觉得甚有道理:以周、秦、魏等人的秉性,不是被别人拿住命门,是不会规规矩矩的。

“你写完了吧。”岑新锐想着什么,江一贞无暇顾及,她此刻关心的是他抄好了闵主任交下的稿子没有。

“只剩一行字了。”

“那好,抄完了我就去贴。”听到这样的回答,江一贞很满意。她走到桌边,端详着岑新锐的作品,口里称赞道:“新锐,你的字写得还真漂亮啊。”停了停,又说道:“玲玲和兰子能写得你这样一笔字就好了。”

“玲姐是没有练,要练,准写得好。”岑新锐由衷地说道,“再说,她的书读得比我好。”他没有提褚兰。在他心目中,这二人从来是有区别的,而且文化革命以来褚兰的表现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

“原先还可以,现在不成了,整天干革命。”江一贞闻言,先是颔颔首,随即又摇摇头,“尤其是兰子,像走火入魔了一样。”。

听江一贞这样说,岑新锐的眼前立地闪过了褚兰对基督教堂嬷嬷训话和给老师挂纸牌的画面,心里不由得翻腾起来:江妈妈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做的这些呢?如果知道,只怕会很担心甚至很伤心的。他知道,江妈妈是个很有是非感的人,历来看不得蛮不讲理、恃强逞凶的人、偏偏在这些蛮不讲理、恃强逞凶的人当中,就有她尽心尽力照顾了七、八年的外甥女褚兰。

“哎,这学生搞串联,课不就停了吗,那还上什么学呢?”江一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于岑新锐来说,串联是个无从谈起的话题,只能归于缄默。

江一贞见状,自觉失言。褚兰离家之前,曾对她说过,串联只有红卫兵才能参加,新锐不是红卫兵,自然无份。只是,她素来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停了一会,又还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这两个丫头,现在也不知走到哪里了。”

岑新锐知道她是为贾玲和褚兰担心。现在治安情况虽说不错,但两个女孩子被裹在那么多的男同学中,去的又都是从没去过的地方,怎么说都是不能让做母亲的放心的。他想安慰她一下,又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他不曾串联,实在想象不出这种活动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新锐,你最近不会去学校里了吧?”看着岑新锐写完规定,江一贞小心拿起,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但就在此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不会。”岑新锐将毛笔仔细地套进笔帽中,肯定地回答道。

“那你在家里干什么呢?”

“还没想好,只是,总不能让时间白过才是。”

“说的是,”江一贞表示赞成,随即说道:“那,我给你介绍一份临时工做做,怎样?”

“那真的要谢谢您了。”听着江一贞这话,岑新锐非常高兴了。这不仅是因为做零工多少能挣几个钱补贴家用,而且自己过去在假期也做过小工,像大姐就给在副食品加工厂找过包糖果的事儿,自己也曾通过同学哥哥推荐在蚕桑试验站采摘过桑叶,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不过,最使他接受江一贞这个建议的,是经过这段运动,他发现,不惟荔川一中不再是读书的地方,就是衙后街,亦不再是安静的港湾。尽管房子还是过去留下的老房子,人还是那些老居民,但经过破四旧立四新那场疾风暴雨式的洗劫,偌大的一个街区,已看不到有多少人像以往那样悠闲地阅读报刊杂志,更听不见过去那种郎朗的读书声,充斥于眼前的皆是贴在巷中墙壁、柱子上的各种标语,以及街坊们小心翼翼甚至互相防范的眼神。与其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不如去打零工。

“哦,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看着他欣然接受的样子,江一贞也很高兴,“我介绍你做的是县印刷厂的排字工,钱不多,一个月二十八元,而且可能有点伤眼睛。”

“钱不多没关系,”岑新锐连忙表态,“眼睛我自己会注意。”

“你最好还是和你爸妈商量一下,明天再回我的话。”

“好的,谢谢江妈妈。”

“好,好。”听岑新锐这样说,江一贞很高兴。不知为什么,江一贞虽然养了两个儿子,而且都会读书,但她对郑文淑的这个懂事明理的小儿子还是非常喜欢。她甚至想过,若是现在能像解放前那样结女圭女圭亲,她不定会向郑文淑提出两家做个亲家,将贾玲说给新锐。她觉得他是个会读书能干事的孩子,今后肯定有大出息。

江一贞想什么,岑新锐不得而知。他想的是马上回家,将做临时工的事情讲给爸爸妈妈听。他相信他们会支持自己的决定。

果然,这天晚上,听了岑新锐的陈述后,岑华年和郑文淑都表示接受江一贞的这份好意。只是郑文淑在同意之余,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说老岑,新锐去捡字,会不会影响视力?”

“应当没大碍吧?印刷厂那么多捡字工,没见几个戴眼镜的。自己注意一下就行了。”岑华年认为这不是个问题。

“也是,”郑文淑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只是,她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说,江一贞荐举新锐去印刷厂,是不是为了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岑华年有点不解。

“你不是好几次将人民小学翻修工程的小工包给了居委会吗?”郑文淑觉得丈夫有点年纪一大便开始忘事的味道。

“你说这个?不会吧。”岑华年觉得不像这么回事,“要我说,还是和你关系好,想替你做点事的缘故。”

“也是。”郑文淑一想,是这个道理。

“倒是新锐,要对得起江妈妈的这份热心肠,”岑华年转过身来对伺立在一旁的儿子说道,“进厂以后要尊重领导和师傅,团结同事,遇事多请教,干活勤快点。不然,别人不光看不上你,就是对江妈妈,也有看法的,认为她荐错了人。”

“听见了吗?”郑文淑不无期待地望着儿子。在她心目中,孩子再懂事,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听见了。”面对父母的教诲,此时已经十六岁的岑新锐老实地回答着。在他的印象中,爸爸很少对他说做人办事当如何如何,平日里有什么要注意的,都是妈妈叮嘱,爸爸今天这样语重心长,足见他对自己去印刷厂非常重视。

“还有,你做的毕竟是临时工,不可能在印刷厂干一辈子,而且这文化革命也不可能长期搞下去,故此还是要抓紧学习。”岑华年看着正用心聆听自己讲话的儿子,很是满意,“下工以后,将哥哥读过的课本找出来看看,数理化有不懂的,可以写信问问他。”

“是。”

“儿子,听爸爸的,没错。”对丈夫的话语,郑文淑深感有理。她虽然插不上什么话,但却能通过对儿子的叮嘱加强丈夫说话的效能。

听郑文淑这样说,岑华年很是满意,尽管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妻子虽然论文化只是读过贺龙早年开办的贫民夜校,仅仅识得几个字,但却颇通事理,平日里总是能夫唱妇随。他因此在不无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对儿子说道:“记住,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以为学校停课了就可以放弃学习,日后后悔的只能是自己。”

“我知道。”听着父亲这话,岑新锐深有同感。这除了他看不惯曲金柏等人整天打打杀杀,不愿与之为伍外,还在于他确乎爱学习,觉得书本里有无穷的乐趣,故此,不仅将父母的嘱咐牢牢记在了心里,而且敦促自己要好好去做。不过,此时的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父亲说的这番话分量到底有多重,只是到了他步入人生拐点时方意识到,这番话虽然极其朴实,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正是得益于父亲的教诲,自己的人生之路方走得较衙后街那些伙伴们要坚实、沉稳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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