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日一日逝去，腊尽春回，天气越发暖和起来，有了阳春三月的惠风和畅，只有冷宫还是阴暗潮湿，似是笼着一层总也散不开的阴云，像是个被春遗忘的角落。
“咳咳”林清浅清咳一声，用帕子捂住有些苍白的嘴唇。素素则极有眼力的端了杯水来，扶着林清浅喝了下去，为她轻轻地抚着后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做惯了的。
林清浅就着素素的手起身，将茶碗中的热水喝了个干净，咳声总算是被压下去了一些，又靠回榻上，柔软的靠枕垫着腰间，让她好受一些。
她的风寒已经有一月有余，苦兮兮的汤药不知吃了多少副，却仍是不见好，咳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在梦中也不得安睡，总是咳醒，辗转难眠。
虽然春天已经来临，但屋里还是冷的厉害，房中燃着地龙，一缕缕的青烟似有似无地从炭盆中钻了出来，素素走过去将火挑的旺一些，虽是捂着帕子，却还是被烟雾呛得咳个不停，用手拭着眼角的泪水。
见火盆里的炭所剩无几，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小姐，炭要用完了，我去内务府要一些过来。”素素掏出怀里的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眶，又替林清浅掖了掖被角。
“去吧。”林清浅又咳了两声才艰难地吐出二字，声音嘶哑干涩，没了往日的清悦婉转。
素素又未林清浅倒了杯水，放到床边的木凳上，以便她饮用，才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内务府门前，素素有些踌躇不前，她又回想起上次她来取炭时，那些宫人刻薄的嘴脸。
上一次她来时，哪些宫人理都不理，说是宫里的炭用完了，她好说歹说，才给了她一些下人用的劣等的黑炭，冷宫又无法开窗通风，总是弥漫着一股烟味，呛得人泪水涟涟。
刚到冷宫时，内务府的宫人还算客气，一口一个素素姑娘的叫着，虽不是多么殷勤，份例的东西给的倒也痛快。
可如今……她们瞧着林清浅不得势，皇上也没有半点将她放出冷宫的意思，那些惯会拜高踩低的宫人们的脸色便越发难看，日子也越发难过了，素素握了握拳头，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有人吗？”素素一只脚踏进内务府的门，扶着门框问道。
几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婢女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坐着，时不时传来笑声，素素的话犹如石沉大海，没能带起半点涟漪。
“有人吗？我来拿份例的银丝炭。”见无人应答，素素只好大声复述了一遍。银丝炭容易点燃又不起烟，是宫里妃嫔们常用的，按照份例，林清浅每日都有二两，只是，只是被内务府层层克扣，拿到手的越来越少。
“姐姐说的这么大声，当我们内务府的宫人都聋了不是？”一位略有几分姿色的宫女抬起头来，朝素素一笑，这笑容里却满是讥讽和挑衅，看她的衣饰打扮要比其他的宫女略精致一些，想来是略有几分微信的。
那宫女的话说完，其他人也都转过头来，略带讥笑地望着素素。
素素的脸色白了白，咬着下唇，不去理会他们的冷嘲热讽，只是说道：“我来拿林小主的份例。”
“姐姐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不知道，这宫里还有一个林小主呢？”那女子用帕子捂住嘴娇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素素被噎了一下，瞪着那个宫女，恨恨地说道。
“听说，冷宫里有一个被休弃了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口中的‘林小主’呢。”另一位尖嘴猴腮，长相刻薄的女生接话道，生意不大不小，刚好能使在场的人听个清楚。
素素实在忍不下去了，索性撕破了脸面，她柳眉倒竖，怒声道：“我可未曾听说皇上废了林宝林的位分，莫非众位姐姐如此厉害，反倒做起皇上的主了吗？不如随我到皇后娘娘那里打探一番，也好让我明白些。”这帮人欺软怕硬惯了，越是温声细语，好言好语越不行。
“谁……谁说过，你莫要搬弄是非。”那女子被素素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发颤道。
“既然这位姐姐没有说过，那就把炭给我吧。”素素冷哼一声，说道。
“你……”那位尖酸刻薄的女子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那略有姿色的女子拦下，换了副面孔，朝着素素笑了笑，说道：“素素姑娘，她与你说笑呢，不要往心里去。这银丝炭，本就是稀缺之物，这天气暖和起来，宫外送来的炭越发少了，自然是先紧着位分高的几位娘娘，就是我们想给你，也没有了呀。”看起来和善，眼里却满是戏谑。
“是真没了，还是，你们在骗我？”素素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的几位，不死心地问道。
“没了就是没了，信不信由你，还不快走，待在这里碍眼。”那尖刻宫女嫌恶的看了素素一眼，便不再理会她。
其他人也都散了，各自做自己的活，好像看不到素素一样。
面对这些人的讥讽，素素再也忍不住了，红了眼眶，转身离开。跟随小姐多年，虽不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小姐也待她如同姐妹一般，从未让人薄待过，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呸，都被打入冷宫了，还真当自己是娘娘呢。”素素刚转过身，不知是谁啐了一口，白了她一眼，嘀咕道。
素素的脚步顿了顿，回过身来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将她们丑陋的嘴脸记在心里，然后跑了出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素素已回到了冷宫门前，看着冷宫两个大字，暗自抹着眼泪，这两个字像是两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阵风吹来，冷宫似乎更冷了，素素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犯了难，这天气这样冷，小姐又风寒未愈，没有了炭，她该如何熬过这春寒料峭。
她曾殷切期盼过春天的到来，却发现，冷宫是没有春天的，这里只有永无止境寒冬。
“小姐，内务府说明日便把炭送过来。”素素装作无事地走了进来，眼神闪了闪说道，红肿的眼眶却出卖了她。
林清浅看着素素空手而归，闪烁其词，又有哭过的痕迹，便明白了。
林清浅凝望了素素许久，后者却只是不发一言，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为她端茶倒水。
林清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拉着素素的手，充满怜惜地说道：“苦了你了，等你年长些，我托兰修仪为你说个亲事，到宫外去，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我哪也不去，我要一辈子都陪在小姐身边，小姐不要赶我走。”素素听后止不住的摇头，泪水终是忍不住了，滚落成珠，一滴一滴落在林清浅的手背上。
林清浅有些失神，又是咳了几声，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柔声道：“傻丫头，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你总不能陪我一辈子，你正值最好的年华，总不能在这冷宫孤苦一生。”
“小姐去哪我便去哪，素素死也不要离开小姐。”素素虽是哭着，面色却极为坚定。
林清浅模了模素素柔滑的秀发，细细打量着，素素长得极为娇俏，一头秀发乌黑亮泽，如上好的锦缎，吊梢眉，丹凤眼，樱桃小嘴，使她看起来明艳动人，眉眼间带着少女的娇俏。
素素虽说不上是绝世之色，但也是中上之姿，想要说个家底殷实老实人应该不难，林清浅暗自盘算着，却按下不说，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妆匣，对素素说道：“你去拿那只栾凤蝶银簪，去换些炭吧。”
素素擦干了眼泪，却没有动作，只是垂着头，闷声说道：“都是素素无能，害的小姐还要典当首饰打点，去给那帮落井下石的小人。”想起那些人的脸色，素素心里就难受的紧。
林清浅摇了摇头，将素素揽在自己怀里，强压下咳嗽声，轻声安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花便画了，左右我在冷宫也用不上，莫要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素素点了点头，停止了抽泣，将自己的手抽出，扶着林清浅躺回榻上，又将茶碗里续上水，低头走了出去。
素素找到了自己在天元门当差的小邓子，他有些手段，能将宫里的东西转卖到宫外换银子，两人是同乡，只是因着宫里的规矩很少往来，今日却迫不得己找上他。
“你看看这簪子，能值几个钱？”素素将小邓子拉至一个角落，将簪子递给他，低声问道。素素不愿将簪子给她们，只好拿到这里来换了现钱。
小邓子将簪子举起来，细细看着它的成色，片刻后，说道：“在宫外至少能卖五两纹银，只是现在不好转手，也就值三两吧。”
素素心疼地看了一眼簪子，咬牙道：“成交，可否先给钱，我有急用。”
小邓子迟疑了片刻，终是点头答应了，他将银簪揣到口袋里，一边掏银子一边嘟囔着：“也就是你了，旁人说什么我都是不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