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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分内之事

这是一张眉眼如画,白皙俊美的脸,即使作为僧人他头上没有一根青丝,却还是美的动人心魄。只是这份俊美,看上去毫无生气。表情无悲无喜,双眸黯淡如死寂的寒潭,唇角间像是被封上了枷锁,仿佛永远丧失了微笑的能力。若这少林寺中其他的僧人可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的话,这位僧人给人的感觉,便是了无生机。

整个佛堂陷入一阵沉默之中,隐约能听见远处兵戈相向的嘈杂。片刻之后,隐源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世上已经没有赵长垣这个人。”

“大师兄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是……可是他们不但不听,还和师兄们打起来了。”

隐源木然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师兄。”

隐澄离开后不久,隐源思虑片刻便也踏出了藏经阁。却没料到,与方丈撞了个正着。

“隐源,你这是要去何处?”方丈慈眉善目,语气温和的问道。

“师父,弟子这是想去山门前一看究竟。”

“可你要守护这藏经阁。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干。”

“弟子是怕累及无辜同门。”

方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起一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他倒在山门前的情景。醒来后眼里充斥着绝望,厌世,仇恨……似乎为他剃度出家,已是唯一一件能让他活下去的办法。如今青灯古佛,禅声缭绕,确实让他变得平静了许多。只是方丈也明白,谁也救治不了他支离破碎的心。

“你既已是少林中人,是这里的一份子。你的师兄弟们守护你乃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而你,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隐源听罢,也并不固执己见,只是淡淡一句:“明白了,师父。”说完,便又转身回到藏经阁中去。

与此同时,魏霆跃带领的那一千精兵,在少林武僧们的一顿乱棍之下,溃散而逃。这些看上去朴实憨厚好欺负的大师们,在双方零伤亡的前提下,教了魏霆跃一回好好做人的道理。

临走前,魏霆跃越想越觉得窝囊,还是对着山门扯开嗓子嚎了一句:“娘的!赵长垣你个缩头乌龟!接着躲,等着给你爹娘收尸吧!“

这阔别已久的洛阳城,到处是她与丈夫的回忆。可此时此刻,窗外的天气始终阴沉压抑,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表情麻木,整个世界在龚眼睛里,显得毫无生气。可她还是固执的站在二楼的窗边,呆滞的望着灰蒙蒙的一切,因为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纵使她一身的本领和见识,可到了今时今日,也毫无用武之地。她曾倚赖的法律,在这样一个皇权大过天的时代根本玩不转。但她并没有打算放弃。她知道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不择手段,赴汤蹈火……因为曾经那个为她撑起整个世界,为她挡风遮雨的人,如今需要她的拯救和坚持。

就在她搜刮枯肠,愁绪满怀之际,有人敲响了木门。

“夫人。“门外韩方的轻唤声隔着门板传进来。

她有些木然的回过头,轻声唤道:“请进吧,韩大哥。”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韩方站在门外,神情有些高兴:“我给您带来一个人。“说完,便伸出手,招进了一个人。

此人一步跨进门槛,抬头便与龚四目相对。瞬间,整个人便如遭到电击一般呆愣在当场。片刻之后,英气的双眼便盈满热泪,带着哽咽唤道:“夫人……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何勇……“如今故人相遇,已是恍若隔世,龚也不由得潸然泪下,紧走几步迎上去。

“您还活着……真的……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何勇激动的涕泪横流,完全忘记了礼节,抓着龚的胳膊左看右看,生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龚也是个直爽性子,并无觉得不妥。任由对方将自己扯的乱七八糟。倒是韩方,站在一边有些故意的清了清嗓子,这才让何勇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的鲁莽失礼,赶忙松开手不住的赔不是。

龚不以为意的招呼何勇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柔声问道:“好了,咱们都冷静些。你告诉我,这两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还有爹娘,我的孩子们,如今都怎么样了?“

何勇面对着一连串连珠炮式的问题,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红着眼睛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一阵沉默后,龚替他理出一条思路:“就从两年前,我出事那天开始说起吧,慢慢说。”

“当年我们跟着将军,将辽军诱入圈套付之一炬,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将军在回去的路上对我们说,他要辞去官职,带着妻儿父母过寻赵百姓的日子……”何勇双手交握,眉头紧锁,语调缓慢沉重,思绪随着茶水冒出的热气,带着龚,飞到了两年前的苍茫大漠深处……

“您真的决定了?”何勇当时就跟在赵长垣身后,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年轻上司无心恋战,也无意于追逐功名利禄,迟早会有隐退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嗯,决定了。”走在队伍最前列的赵长垣放慢马蹄,回过头对属下们淡然一笑,说话的语气爽朗坚定。

何勇身侧的恶少,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说得简单,皇上若是不肯放人,你打算怎么做?”

赵长垣脸上的笑容隐去,下巴微微抬起,望向远处的地平线,慢悠悠的说道:“若真到那一步,我也自有办法应付。皇上总不会需要一个武功尽失的人替他打仗吧。“

此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老部下们全都大惊失色。恶少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严肃的问道:“你该不会是要……你可得想清楚,十多年的苦修,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能跟我最心爱的人们平静的度过这一生,有什么好可惜的?“说这话时,赵长垣转过脸看向恶少,神情愉悦轻松。

恶少心中动容。世人或许都会觉得这只大白鹅太过儿女情长,缺少了大丈夫气概。可谁又能做到他这样的地步,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了全身心守护自己身边的人,毫不犹豫的抛却荣华富贵,亲手摧毁自己令人艳羡不已的荣耀与天赋?

心中如此思量,可恶少嘴里说的却是:“这事儿,跟你家小娘子商量过了吗?自古美女爱英雄,倘若你连方知文都打不过,那还不得被她嫌弃死?”

赵长垣轻笑出声,悠然回答:“我娘子不会的。她嘴巴虽坏,但实际上待我死心塌地,正如我对她一样。“

他如此相信龚,相信到当他们回到玉池店,发现她失踪后,他起初比任何人都乐观。

“她一定还活着,她不会丢下我的。她应该是被什么事情困住了,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

军士们跟着赵长垣,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意志,疯狂的搜查寻找了好几天。没人被强迫,但也没人中途退出。最后,终于在明教塔废墟中一具被烧得残破不堪,面目全非的焦尸旁,找到了赵长垣送给龚的短刀。

赵长垣趴在一地的囫囵尸首间,将那短刀拿在手里,许久都不说一句话。眼中所有的光辉陡然黯淡成一片死灰。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将刀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刺过去。

事发突然,当时在场包括何勇在内的人,全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好在潘恶少眼疾手快,在刀尖与赵长垣皮肤不足半寸时,生生将匕首踢开。

“你疯了?“恶少飞身夺过匕首,惊愕之余,红着眼咆哮了起来。“你别忘了,你还有爹娘,还有一双儿女!“

赵长垣当此时已经失去了神志,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眼空洞呆滞,全身抖如筛糠,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嘶吼,犹如受伤的野兽垂死前的哀鸣。

何勇与众人也簇拥而来,控制住他的手脚,想让他无法再伤害到自己。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之后,恶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悲伤,低声安慰道:“再说……这尸体烧成这样,谁能证明这就是你娘子?她那么鬼的一个人,哪那么容易死?还是……有希望的。“

赵长垣猛的抬起头,双眼猩红,却犹如灯火复燃:“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她不会死的……不会舍得丢下我。不会的。”

后来的几日,赵雄为了防止儿子寻短见,只得塞住他的口舌,将他捆在客栈床榻上。自己则带人继续寻找。

恶少的话,多多少少起了点作用。虽然赵长垣不言不语,可眼睛无时无刻都盯着房门口……他还在等着妻子回来……

何勇见她此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怨怼之气。他毕竟是个武夫,心直口快,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满腔的怨言,月兑口而出道:“夫人,请恕在下无礼。我实在不明白,既然您活的好好的,这两年多来,怎么能忍心弃将军于不顾?您难道就没想过,这会要了他的命吗?您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您既然不在乎他,如今还跑来作甚?只当世上没他这个人,过您的日子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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