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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让六月学刀这件事,宁苇霜既忐忑又隐有期待。

靳小金曾观六月禀赋,说他骨骼清奇,资质奇佳,是一等一的练武苗子。只不过靳小金自身所习剑法承自云梦山素女门一派,剑式偏阴柔,不宜男子习练,便只能六月一些下叉,站桩之类的基本功。

靳小金认为,六月应该学刀,最好还是长刀,大刀开合,方不辜负老天爷给的这副身板和好质素。

宁苇霜对靳小金所描绘的那样的画面并不陌生。

她曾不止一次,在天光熹微的清晨,或月色如霜的寒夜,看那个身姿健长,一袭黑衣的男子手握大刀在满山的乱石间腾转,凤翥龙翔,贲然雄健……比靳小金能够想象到的更美,更加震撼,引人神往。

然而她害怕。

“是…少夫人的意思么?”宁苇霜斟酌词句,小心地问。

“是我的提议。”常千佛笑道,“当然,典可也是如此希望的。”

他耐心解释道,“并非全为继承金家的刀法。我征询过敏爷的意见,敏爷也认为,以六月的体格,秉性和资质来讲,更适宜学刀,且与良爷的刀法理念更为契合。夫人若是愿意,良爷那头,我和典可去说。”

宁苇霜一时愕愕。

她纵然动过让六月学刀的念头,也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在常家堡的“双刀”之中择一人师从之。

靳小金说,等到六月再大一些,会设法铁护卫中找一精于刀法之人给六月做老师。如此,她已觉是奢望。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宁苇霜连声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固然希望六月平平安安过一生,更希望他能够成人成才,将来可掌握自己的命运。

机缘难求,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多谢公子爷!多谢少夫人!”说着,眼中就起了泪,语声哽咽,“公子爷对我们母子的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夫人这话生分了。说起来,六月还要唤我一声表姑父,原是应做的。”

常千佛站在树下,抬手拨头顶累垂的红豆果,仿佛对宁苇霜的失态毫无觉察。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个中辛酸不足与外人道。总要与人留些体面。

因笑,“今年雨水充沛,粮食长得格外好。我瞧这红豆果也比往年挂果密实些。”

“是啊。”宁苇霜背身擦了擦眼泪,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仪态如常地笑应道,“小公子爱吃红豆馅的包子。公子爷若不嫌弃,待今年收了新果,我送一些到梧院去。”

“夫人有心。”常千佛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又说了一些拜师的事宜,辞别出来。

下到山腰,见掩道竹枝后冒出两个小脑袋,一拱一拱,却是常居彦和六月两个嬉耍尽兴回来了。

“爹?”常居彦疑心自己眼花了,又把脖子往后仰了仰,这才看清。

父子俩相十余级陡峭台阶,愈显他小小一只,满脸惊奇道,“小金姑说您上山抓我来了,是真的呀?”

常千佛自个儿念书时就是逃学一把好手,对儿子也是格外宽容。穆典可说他不养不教,还真不算冤枉他。

看着小家伙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常千佛也是好笑,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放任,遂问,“夫子留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做完了。”常居彦忙应,“一下学我就去找曹元要了课业题。夫子今天教的学问,我也学会了。”

常千佛就没什么问的了。

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陪伴不算多,心里头还是爱的,倾身抬了抬手臂,笑道,“瞧你这一头汗,来,爹背你”。

居彦欢呼一声,也不嫌山路陡了,蹭蹭连上了十余级,冲过来抱住常千佛的胳膊。

常千佛抬臂一颠,小家伙便轻车熟路地蹿到了父亲肩膀上坐稳。

又从书袋里掏出一只秋梨,使劲用袖子擦了擦,讨好地递来常千佛面前,“爹,您吃梨,可甜了。”

儿子一番殷勤,自不好辜负。

常千佛接过咬了一口,汁多味甜,果然爽口,笑道,“你巴结我没有用。岑夫子告状到你娘那里去了,说你这个月都没好好上学,十堂课逃了八堂,还有两回在课堂上睡觉,口水把书都打湿了。”

常居彦皱起脸,“流口水怎么能到处说?”

以自家亲娘的个性,少不得又要拿这事奚落他一番。没准双胞胎也知道了……他不要面子的啊。

“男子汉敢作敢当嘛。”常千佛不用问也知道小家伙在懊恼什么,调笑道,“你都把夫子气成那样了,他还顾你的面子呀?”

六月这时候也爬了上来,气喘吁吁,还没忘了同常千佛见礼,道:“公子爷好!”

“小六月好。”常千佛把吃了一半的梨递给居彦,矮了矮身子,极是随意地伸手,“来,你和居彦一人一边。”

六月尚在发愣,却是居彦反应快,一扫先前懊丧,小脸兴奋地挥手嚷嚷道,“快上来,上来!六月,你快点啊。”

再懂事的孩子也是孩子,自己没有父亲,看别人父子和谐,哪有不羡慕的。

六月心中蠢动,经居彦一鼓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合不合规矩,母亲会不会责罚,也学居彦的样子,顺常千佛的手臂爬了上来。

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常千佛肩头,相视大笑起来。

“我爹厉害吧?”居彦咬了一口梨,笑得眼弯弯,颇有些炫耀的意思。

“嗯嗯。”六月也笑,把头连点。

“你要坐稳了。”居彦得意道,“我爹轻功可厉害了,跑起来什么都看不清,就听见耳朵旁边风呜呜的——你千万不要吓哭了!”

为了让常居彦吹出去的牛皮不落空,常千佛不得不施展轻功上山。

片刻就到。

宁苇霜刚摆好尺子画了第一笔,就听门外居彦和六月的笑声,跟着门栓一响,常千佛肩上顶俩娃走了进来。

她着实有些惶恐,忙扔下画粉迎上去,“公子爷,这如何使得?”

有心责备两句,看看笑得一脸满足的儿子,话到嘴边却不忍出口。

“多走了几步路而已,夫人见外了。”常千佛矮身放六月下地,笑道,“六月这孩子我很喜欢。”

又模模六月的头,“以后不上学,就来合生堂找居彦玩儿,成缺和若冲也喜欢六月哥哥呢。”

六月兴奋地把头连点。

宁苇霜笑,便是默认了。

她晓常千佛这话是同她说——因六月样貌太像他父亲,她向来少许他出琅玕山,恐叫人有心的人认出,牵累了常家堡——常千佛这是劝她将心放宽,莫过分谨慎拘了孩子。

“四小姐真是好福气。”宁苇霜牵着六月送常千佛父子俩出门,临别,由衷地感慨道。

这话,常千佛第一遍进门的时候她就想说了。

常千佛愿意收留他们母子,又对六月处处关照,说到底,是看着穆典可的面子上。世间男子,有如此气量的,委实不多。

常千佛笑了,“是我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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