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朕可以护着你。”嬴政说。
“现在也可以。”
而后,她动了动右手,手中天裂犹在,她感叹:“我手上的血太多,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
“天下人以为朕弑杀成性,我们不是一样的吗?”嬴政冷笑,这是他第三次出巡之后,得到的最失望的答案。天下人都怕他、恨他,既然担了这个骂名,他便不再那样计较仁德的名声了。
房娲儿轻轻摇晃着脑袋,说道:“陛下睡一会儿吧,双脚一沾地,您便闲不下来了。”
“听你的。”嬴政难得听话。
他想若是现在睡了,晚上他能多熬一点儿时间,好让房娲儿可以在他的榻上睡一会儿,他在去别的地方睡。
进入博浪沙地域时,房娲儿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虽然之前已经有白衣卫去探路,可她依旧心忧。
虽然她尽力避免张子房的暗杀,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她眼前,一个巨大的铁椎从天而降,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击中了面前,嬴政的副驾。
“有刺客!”
“啊!”
“来人!”
……
乱做一团,铁椎击中副驾的声音轰鸣,吵醒了嬴政。他独自掀开车帘,房娲儿一把将他按回去。
她喊道:“别出来。”
听见一旁的有声响,房娲儿“嗖”一声冲了过去,看见一群黑衣人。她二话不说,拔刀就见人砍伤,可隐约中,她看见的领头的那个男人,是张子房。
房娲儿不顾张子房手下的阻拦,向他冲去。张子房本人的武功并不弱,加上他驾马,很快便跑远了。房娲儿轻功再好,长期奔走也不如马匹,于是她,抢了一旁侍卫的马,急忙追去。
几里地之后,房娲儿飞出暗器,将马儿打伤,张子房摔了出去,可是他并未迟疑,立即跳开马,拔出宝剑,指向房娲儿。
房娲儿怒斥张子房道:“走了,就不应该再回来。”
“呵,不应该回去的,是你。”张子房轻笑于她说道。
房娲儿说:“你自裁吧,我不想杀你。”
“还有旧情?”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她坚定地说道。
张子房却在她的两次“没有”中,找到了破绽。
“你暴露了,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房娲儿冷笑,天裂饥渴,张子房成竹在胸。
张子房再说道:“我救过你,你不会杀我,况且你我之间,还有婚约。”
“婚约不是已经废除了吗?我并未答应过你。”房娲儿急迫,她最怕有人提及那过去的婚约。
“还有第二个男人见过你的身体吗?”
此话一出,房娲儿脸色铁青,一蹙眉的功夫,跃上前去,将刀架在张子房的脖颈之上,却在无意之后,斩断了他的一缕头发。
“你再说,我就让你和头发一样!”
“若是你杀了我,我此生的一切,都与你有关了,你杀了我,我心里只有你……”
房娲儿打断他:“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张子房微笑着,面不改色,依旧那谦谦公子的模样,说道:“娲儿,我想和你说一说,我刺杀嬴政,这一刺,我不算功成但绝可说是名就,来时,我安排的人手,若是此行我未归,便放出风去,说你和张子房曾是一对恩爱夫妻,嬴政将你掳了回去,留在身边,子房这便是国仇家恨呐!”
“你他妈的……”房娲儿气得面色通红。
若是毁她名节,倒也无所谓,奈何张子房竟然想要炮制嬴政欺男霸女,如孟姜女一般的无稽之谈。
房娲儿往张子房面上啐了一口。
“你给我滚。”
张子房整理衣服,扶起马来,笑说:“今日你放过我一条性命,算是抵消了我救你一命的恩情,你我从今日起,再无瓜葛。”
其实张子房并未让人去说他和房娲儿事,只不过,因为他实在斗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只好找她的软肋下手。若是她杀了他,他心中倒还舒坦,至少证明她对嬴政的感情没有这么深。
在他走之前,房娲儿拿起张子房的剑,往她肩膀的下方深深地刺了一刀,鲜血喷溅而出,张子房惊慌。
“你,这是作甚?”
“好回去和嬴政交差。”她推开张子房,落寞地踏上回程之路,路边的青草上,滴满了她的血。
张子房大喊:“他什么都不给你,你凭什么为他出生入死?”
“这是我的事。”
张子房想,若是房娲儿是他的女人,他绝不会让她受到一点儿伤害,会将自己全部的情感给她,用生命守护她。可她偏偏要做嬴政没名没分的女人,满身的创口,疼到忘记何为疼。
房娲儿才走了一里路,便有白衣卫追上来,将统领受伤,急忙搀扶回去。
嬴政早已在被击碎的副驾前垂眉思忖,见到房娲儿满胸的血迹,以及失落的表情,忙上前扶住她:“娲儿,这是怎的了?”
“太医!太医!”赵昆大喊着。
房娲儿按住嬴政扶着她的手,轻轻摇头。贾骨和太医们在一处,嬴政喊太医,自然惊动的贾骨,他便跟着来了。
“行刺主谋,是一个叫做张良,字子房的韩国人,对了,是韩相张开地的孙子,韩家五代为相,应该有很多人知道他。”她的语气与寻常不同,异常地失望冷落。
贾骨低头,这件事,还都是因为他放了张子房才惹出来,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条路是谁探查的?”嬴政问道。
一位身着白衣卫服制的男子,上前,正欲跪地,房娲儿的刀比他的动作还快,只一刀,便在他脖颈处留下一条伤痕。他倒地时,脑袋咕噜咕噜滚了下来,就这么看似不起眼的一刀,竟然将他的头颅割下。
鲜血喷涌,血溅三尺,房娲儿满脸,满是都是,嬴政被房娲儿挡住,故此,并未沾上污血。
她想用手抹去脸上的血,却留下一脸的血污。
一行人,包括几位武官,都被她吓得愣住了。
“再有渎职之事发生,就如此人。”房娲儿说道。
王离率人,捉拿张子房,房娲儿换了干净的衣衫,进入马车之中,与嬴政同乘。只见嬴政一直未有言语,房娲儿心忧,以为他是因为看见她杀人而生气了。不敢多有言语,只静静地依靠着他,不敢动弹。
“娲儿,朕好累。”嬴政低哑着声音。
房娲儿立起身子,望向他,嬴政眼中,似乎有泪,她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嬴政闭眼,含着泪。
“天下人,从没认同秦的统治,是不是?”
“怎么会?”她只能安抚,在她看来,张子房没有伤害到嬴政的身体,可是,却把嬴政的心击打得七零八碎。
“莫要再糊弄朕了,朕清楚的,你为朕做了多少事,反对的人,反对的声音,你用尽手段,扼杀他们,控制他们,朝中文武百官,有多少是你的人,朕都清楚。”
“对不起……”她咬唇,怯生生地说来。
“朕不怪你,你粉饰天下太平,不都是体恤朕吗?你骗朕太多,可哪一件不是为朕好的?”
房娲儿不语,依偎于嬴政怀中,难得的女人的模样,嬴政轻轻抚模着她的背。
“帝国的统治,原来如此脆弱,天下人根本不认可朕和朕的统治。反秦的势力如此猖獗,呵呵……”他苦笑。
“陛下,想听实话吗?”
“你说。”
“虽然秦灭六国,实现统一,然而,六国贵族,他们在心理和感情上是不会认可您的,只要有一丝的机会,这些人,便不会放过,他们只想为故国和君王报仇。”
“朕知道。”嬴政叹气。
“可他们不知道,若是您不在了,天下,他们收得回来吗?故国无法回去的,我们已经摧毁了封建制赖以生存的经济制度,井田制,我们统一了货币,语言,文字,我们已经将土地分给农民,他们要的回来吗?不,他们要不回来,地是农民的根本,他们不会让那些意图复辟的贵族将田地要回去,也不会再想要回去做奴隶。”
嬴政破冰,心头一暖:“对,朕承认天下百姓田地的私有,仅凭这一点,朕的制度便不会瓦解。”
房娲儿扯开了话题的中心,将嬴政和嬴政的功绩区分开。嬴政又怎会不知,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哄他开心吧。
夜晚,房娲儿彻夜不眠,守护着嬴政。
赵高前来,询问她的伤势。
而她,淡淡地,说道:“无妨。”
“姐姐,陛下今日如何?”赵高问。
“并未受到惊吓。”房娲儿回答说,
“可是,陛下样子,似乎,很是不好。”赵高却说。
“东方学者的讥笑、从天而降的铁椎,一个人的心,是有底线的,嬴政,已经是我见过最宽忍的人了。”
赵高歇着嘴,一乐。
“非也,非也,姐姐的宽忍才是天下第一。”
房娲儿苦笑,说:“你没见我杀人吗?”
“皇帝为帝国服务,你为皇帝服务,你都不记得自己曾经的样子了吧?小时候,我们在山里抓来一只兔子,想要杀了煮来吃,可你出来了,逼着我们将兔子放了,还有,杀鸡你都不敢看,你说,你怕血,你怕看见一个鲜活的生命死在你眼前。”赵高内心惆怅。
房娲儿听后,浅浅一笑,当年的自己,多聪明,多招人喜欢,哪里像现在,除了这个名字,她都忘记了自己过去是谁,是个怎样的人。
杀人太多,自己也会被自己杀死。
赵高又道:“曾几何时,在鬼谷山庄,无论是草木动物,还是丫鬟小厮伤了你,你都一笑而过,从不计较,说做人要以慈悲为怀,你的慈悲就是宽忍,不杀生,不作恶,奈何,你今日,却成了这样。”
“你想说智坤吗?的确,他是你我心中,最为干净的所在。”房娲儿知道智坤在赵高心中不仅仅是个大师兄,还是赵高的师父,就算说智坤是赵高的义父也不为过。
“智坤怎么死的?”赵高脸色一沉,只问她。
“的手下杀了他。”
赵高至今不相信,智坤的武功那样高,为何那一次,智坤死了,武功远在智坤之下的房娲儿却活得好好的,回来了。
“我一直想,是不是你?”
“我杀人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利用旁人之手,也不会偷偷模模。”
“你的个性我懂,只是,他死得蹊跷。”
“我没有杀他,并且,我杀了冲他放箭的人,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至今都无法忘记,为他复仇,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倒在我面前,抽泣,痛苦,无助……”
赵高忧伤,用手绢拭擦眼中的泪,他问了多少次,每次都是这个答案,可他不信,在他看来这是纵横之争,是横派的胜利。
听见嬴政说话,房娲儿冲回宫内,守在床边上。握着嬴政的手,见他满头冷汗,惊恐的模样,她安抚。
“陛下,我在呢,我在……”
嬴政一个翻身抱住房娲儿。
“朕梦见朕的江山,朕一手创立的咸阳和制度,被付之一炬了。”
房娲儿想,难道嬴政感知到了项羽?
这个只有她知道的答案,究竟能不能说?
……
午夜一过,又是另一天。
嬴政被行刺之后,于是下令,全国通缉张良十日,由此,张子房只得顺着山间小路逃命去。
经过一日的狂奔,张子房早已劳累不堪,眼见前面有一户人家,便驾着他那疲惫不堪的马驹,往有亮光之处走去。
轻敲篱笆。
“请问有人吗?”张子房明知故问,此时,他也不知当如何与人打招呼。
“什么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张子房彬彬有礼地说道:“在下路过的行人,想在贵地,讨口水喝。”
“水就在院中,你自己来取吧,我不便动手。”年轻女子道。
听女子这样说,便知她态度冷淡,当然张子房也知道,一位姑娘家也此,夜间遇到陌生人,自然不便开门。
女子在屋中心惊胆战,她在这里好多年,一直独居,难得有人来,她便从破损的窗户中,望出去。
“子房!”屋中的女子大喊。
张子房抬头望去,这个声音很是熟悉,他思忖了片刻,略有迟疑地问道:“淑子?”
女子推开门冲出,扑进张子房怀中。
“子房哥哥。”她的泪水落进张子房怀中。
“淑子!”张子房紧紧抱住她。
“子房哥哥,是我,我是淑子。”女子哽咽着,神情地望着张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