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进来时,林总正埋首于桌上的那堆账目,头都没抬地问:“什么事?”
周易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是关于这批新招进来的六十四个学生的工资问题:由于这批人是驻沪办特殊组织的,他们每个月要收取一笔费用……”
林总抬头,问:“上批那三十六人怎么没有?一个人收多少钱?”
“一百二。”周易语气平静。
“什么!!”林总差点跳起来:“你答应他们了?花副总知道么?谁给的你这么大权力!”
周易一笑,说:“当时我在南昌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只能简单跟花副总说一下合同内容。其实,我们以后不过是多付每月二十元而已。”
林总皱眉,问:“怎么说?”
周易道:“我们公司的调级制度,是试用期550元,试用期满三个月转正后650元,如果以后表现好,就调整到750元。基本四个月以上的都能拿到750元。在和江西驻沪办的合同上我们也是这么签的,但并没有规定一定会拿到750元,三个月试用期后,把学生的工资调整并维持在650的水平不再上涨到750元,那么,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就是拿学生的工资去给了驻沪办,每个月不过多支出20元。”
林总疑惑地看着周易,周易把合同递上,林总仔细看完,说:“那我问你,前四个月的管理费怎么办?你以为这是一笔小数目么!”
周易很无辜地说:“只要这批学生能一直在鹭岛干下去,总能创造出这四个月管理费的效益吧?”
林总把合同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你不用说了,你去把你的花副总给我叫来,我跟他说!要没有他的授意,你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哼!你们两个。”周易赶忙答应着起身,刚逃到门口,林总又开口了:“我说周经理,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你平时少跟方部长混在一起,这样影响不好,你是人事经理,要以身作则。”
被林总用话这么点,周易大是尴尬,皱着眉不情愿地答应着,心想不知是谁又在林总面前黑了自己一次,这林总还真是耳目众多。
林总在他后面嘟囔了一句:“你倒是真会挑。”
周易差点笑出声,强憋着带上门。
他知道,接下来,就该是花副总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不过,天地良心,周易可没存心害他,再说他就要调走,这黑锅再重也背不了几天了。
生死攸关的一劫只能算捱过了一半,随着于副总的到来,周易清楚,自己时日无多。周易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像小时候常玩的一种游戏:把草棍插在一堆沙子里,两人轮流用手去扒一层沙子,看最后草棍倒那下是谁扒的,谁就输了。输了的人被认为当天晚上将发生尿炕的悲剧。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双方博弈过程,每扒一下,如果草棍没倒,就是给对手增加了一分危险,因为刚开始外围时几乎没有危险,大家都尽可能多地扒沙子,等触及到核心时,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草棍在被插进沙子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它将倒掉,至于倒在谁手里,对草棍来说,不重要。
从跟粤厨的矛盾导致的和整个厨房的对立、再到外劳力巨额罚款事件、再到今天的管理费事件、现在甚至还要加上方锦骊事件,周易觉得自己这根“草棍”身边的“沙子”正越来越少,似乎就在等于副总过来扒最后一下了。
这个游戏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从一开始,游戏双方就一心想着嫁祸于人,一开始都很大胆地扒着沙子,越到后来越缩手缩脚,表面上草棍是倒在了一个人手中,其实是二人合力的结果。这最后导致草棍倒下的如履薄冰的一扒,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不过,如果草棍在最后关头选择突然自己倒下来,整个游戏的结局就充满想像力了,这一次,瀛家或输家可以算是原本作为游戏道具的草棍本身么?
周易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不时还跟自己会心一笑。
今天晚上,他既没骑自行车,也没坐班车,而是决定从公司步行回宿舍。周易的内心平静、安详,不再焦虑不安、患得患失。
穿过熟悉的花木镇街道,拐上土路。空气寒湿,夜幕四笼,
周易忽然觉得脚步如同踩在云端上,身轻如燕,飘飘欲仙。
这种特殊的感觉没有让周易感到愉悦,反而让他警惕起来。因为,又接近了那块新开村前面的神秘荒地了!
周易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四周开始一片漆黑。周易全神戒备。
他感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周易问:“是秦道长么?”
身后那人冷冷道:“周经理,你为什么一直和我作对?”
周易惊讶地回过身。
他面前站的,居然是粤厨副厨师长马渝银!
一套厨师的衣服白惨惨地披在他的身上,无风自动,原本高高的白帽子配上他煞白的瘦脸,白无常一般,说不出得诡异。而他的双眼,如两点鬼火,一跳一跳。周易只看了他眼睛一眼就赶紧把目光移开,心跳怦然加速。
马渝银的笑似乎从月复腔内发出:“周经理很识货,不跟我的摄心术硬碰,算你聪明。”
周易盯着他的脚尖,说:“马师傅,不是我要跟你作对,你以邪术害人,终将遭报。”
马渝银蓦然飘到周易面前,恶狠狠地说:“你有多大道行?敢教训我!我可是广西玉林茅山宗的嫡传弟子之一。你先是在厨房用人上和我处处为难,后来又动了我的邬凡凡,这笔账,今天该算算了!”
周易不闪不避,只是眼睛依然盯着他的鞋子,说:“便是江苏茅山宗的嫡传弟子又如何?对邬凡凡那样的弱女子施术,难免让同道齿冷!”
马渝银怪笑着飘回到原来的位置,说:“周易,我知道你也是有两下子的人,动手之前,你还是报一报宗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