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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讨价还价

接到李铭召唤时,李廿七正叼着半张饼,给马匹拆解鞍具。

知事态紧急,他一路疾驰回京,怕如厕耽搁时间,便一路水米未进。

他乘骑的这匹,据说是有名驹血统的军马,也被累得够呛,刚才,险些一头栽进花坛里。

李素在等回复。

他这手下,自不敢怠慢。

“廿七,老爷召你去书房。”

管家小跑着到了廿七身边,伸手,扯掉他叼在嘴里的饼,顺手拎走了,他刚解开绑带的鞍具。

“这马已经不能跑了。”

“我着人给你安排新的。”

德平伯府,从不缺军马。

有东北大营和江南大营供给,纵是累死个几十匹,只要物有所值,李铭也从不心疼。

“这马,是少爷的坐骑。”

“着急送信,才借我使,可不敢养死了!”

李素爱马。

德平伯府,无人不知。

现在这匹,险些累死的,是李素自东北大营,调往江南大营之前,用三个月俸禄,跟东北大营主事换来的。

说句不客气的,这匹马,吃的比许多德平伯府的下人都好。

洗涮梳毛儿,亦由李素亲办,绝不假手他人。

“知道了。”

管家并不喜欢李素,而且,丝毫不加掩饰。

一来,李素呆板木讷,不善讨好家主,在德平伯府毫无地位。

二来,他的儿子,原本该是前途无量的李七,被安排在了李素身边做事,按德平伯府规矩,李素不死,李七便不得易主,当然,也就没什么机会出人头地。

“管家大叔,也是见过市面的人。”

“说话做事,自当明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知管家瞧不起他家少爷,李廿七颇有些不悦的,嘟囔了一句。

江南大营那边的事儿,他是亲见了的。

瞧那三皇子态度,哼,保不准,他家少爷,立时就能变成老爷眼里的红人。

介时,看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还敢不敢对他家少爷,这般无礼!

李廿七的话,让管家微微一愣。

他在德平伯,做了十几年管家。

虽鲜少责罚其他人,却也算有些积威。

以李廿七的胆量,若无八成以上把握,定不敢这般对他说话。

想到这里,管家稍稍犹豫了一下,末了,终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饶”过了李素的爱马。

“你,把马牵去后院马厩,喂些燕麦和水。”

伸手,招了一个负责扫撒的小厮过来,管家佯装无意的,将掐在手里的缰绳,丢给了他,“素少爷爱马成痴,伤了他的马,当心他跟你拼命。”

傻子,是无法在德平伯府活下去的。

听管家跟自己如此交待,这小厮,怎还会不明白,该善待这匹马?

“是。”

小厮忙不迭的答应一句,捧起缰绳,引着马,往后院马厩而去。

像他们这些没有固定主子的下人,固然要比那些有固定主子的下人,要稳妥安全。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

如果没什么意外,他们会一辈子都是下人,连厨娘女乃娘家的闺女,都瞧不上他们。

运气好的,娶个丑丫鬟当媳妇儿,运气不好的,就得孤独终老。

不像那些有固定主子的下人。

主子混得好,他们能跟着“鸡犬升天”。

主子混得不好,死了,他们也会被安排给新主子,重头再来。

至不济,就是个死,掉个脑袋碗大个疤,十几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总好过现在这样,从早忙到晚,也没个出头之日。

小厮暗自思衬,要怎么做,才能得李素青眼,为自己博个前程。

要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他得了先机,先别人一步示好,希望,总要比晚一步下手的人要大得多!

……

李廿七到时,李铭书房所在的小院,已被彻底清场。

道路整洁。

红梅含苞。

仿佛,一切都早有安排。

管家走至院门,便不再前行,只朝着书房方向,轻轻的努了努嘴,示意李廿七快些进去,不要让李铭久等。

“薛姨娘,你在天有灵,可要保佑少爷啊!”

李廿七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才迈开步子,往书房走去。

叩叩叩

恭敬有序的敲门。

李廿七觉得,自己的心,都比寻常时,跳得快了几分。

“进来罢。”

李铭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愉悦。

李素送来的这封信,让他终能自前些时日的抑郁中跳月兑,得以喘息。

他需要时间。

也需要一个,愿与德平伯府交好,且随时能一脚踢开的皇子。

隆庆皇帝,终究年事已高。

若将来,端木静沐泽圣恩,有幸生下一个龙子,他便帮那孩子夺嫡,寻机会除掉那摆设皇子。

若端木静福薄,怀不上龙子,他便像之前,让李妙儿怀孕那样,使一个死士,去帮她有孕!

勤播广种,总有收获。

一个不是,两个不是,十个,二十个,还能一个都不是?

就算总也不是,不还有个法子,叫“狸猫换太子”么!

“老爷。”

面对李铭,李廿七的恐惧,是不可遏止的。

这一点,与德平伯府里的所有人相似。

他小心的低下头,竭力放轻脚步,以免制造出嘈杂声响,惹李铭不喜。

“素儿在信上说,与三皇子殿下,有了些微薄交情。”

李铭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信,丢进了脚边的火盆。

草纸遇火即燃,只几个呼吸的工夫,便烧了个干净彻底,只余下黑色的灰。

“你一直在素儿身边伺候。”

“对他,也算颇多了解。”

说到这里,李铭稍稍停顿了一下。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才又深深的吸了口气,继续说到,“你觉得,三皇子殿下,是个什么态度?”

“回老爷的话。”

“廿七只是个下人,看不懂主子们想法。”

跟在李素身边十几年。

李廿七第一次,听李铭用“素儿”这个称呼,唤他家少爷。

他知道,这是件好事。

“但在廿七想来,三皇子殿下将江南大营主事,交少爷看管,应是有些额外打算。”

“这事儿,素儿在信上,跟我提过了。”

李铭笑着应了一句,便不再出声,显然,是打算听李廿七,还会说些什么。

“三皇子殿下,向与府里不睦。”

“廿七想不通,素少爷为何要接这麻烦营生。”

“身在军营,不是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李廿七没有对李素出言褒扬。

相反,他用不满的口气,向李铭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德平伯府,不要比主子更聪明的下人。

这件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被已故的老管家,教育过多次。

“论眼界,你确是比李七差了一筹。”

李铭并不讨厌虑事单一的下人。

在他看来,下人,只要不傻,不出卖主子,就没有不堪用的说法。

用的对不对,好不好,妥不妥当,考校的是主子的辨人、用人之能,而非下人有没有本事,有多大本事。

“你这就出发,天亮之前,回到江南大营。”

李铭捻了捻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这是他思考问题时,总会不经意表现出来的习惯动作,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转告素儿,明日晌午,亲往三殿下住处,给三殿下和准王妃问安。”

“礼物,我会着管家准备。”

“明日晌午之前,定可送达。”

此时,李铭的心里,已经有了谋划。

既然,那个经由隆庆皇帝赐婚,即将嫁给朱翎钧的女子,是个女大夫,他何不与她“药谈”一番,顺便,考校一下她的心智和价值?

朱翎钧本就出身不好。

如今,又要娶一个平民为妻。

现在的他,若有夺嫡打算,定要与手握兵权和财权的人交好……

若那女大夫懂事,他倒不是不可以,帮她在朱翎钧的府里站稳脚跟。

只是,凡事皆需代价,她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该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

“是,老爷。”

“廿七这就出发。”

李铭的态度,决定德平伯府的态度。

李廿七知道,从今往后,他家少爷终能苦尽甘来了。

作为李素的亲信,李素好了,他,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

江南,小镇。

顾落尘如约而至,毫不客气的坐在柳轻心身边,与翎钧和沈鸿雪抢夺点心。

他武技精湛,下手狠辣,常常一人独占所有,连渣儿都不给另外两人剩。

为与他相抗,翎钧和沈鸿雪结成短暂同盟,三十六计用尽,也没胜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条至理。

“饼。”

“没了。”

咬了一口,在筷子上串了一打儿的巧克力甜甜圈,顾落尘意犹未尽的,把目光转向了柳轻心。

他本就不爱说话。

此时,有翎钧和沈鸿雪这两个“外人”在场,他的话,就更是稀少到了,能用一个字说明的时候,绝不用两个字。

“你已经吃了十八个了。”

“落尘,你……不觉得撑么?”

柳轻心并不是个小气的人。

她是真的担心,顾落尘忍不住嘴馋,把自己给撑坏了。

“不。”

“昨晚,今晨,晌午,没吃。”

顾落尘一边说着,一边示威般的,舌忝了舌忝粘在筷子尖儿上的巧克力粉。

“今晚,不吃。”

顾落尘的回答,让柳轻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馋鬼,竟是为了能多吃些甜点,三顿饭没吃,还打算,吃撑到晚上不需要吃!

“点心,再如何好吃,也只是点心。”

“你这么吃,肚子怎受得了?”

笑过之后,柳轻心故作严肃的看向顾落尘,对他伸出了右手的食指。

“吃到不饿,我让人给你再做两碟,带回去做宵夜。”

“不可以吃撑,明白么?”

“三碟。”

对顾落尘而言,与柳轻心讨价还价,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或者说,有人与他争执,让他觉得很好玩。

当然,这个与他争执的人,仅限柳轻心一人。

“两碟。”

“吃不完,隔夜就不好吃了。”

“明日,我让人给你做新鲜的。”

柳轻心从不惯着顾落尘,也鲜少给顾落尘机会,让他在与自己的讨价还价中获胜。

她并不知道,除了她,敢这样与顾落尘说话的人,都已深埋黄土,更不知道,顾落尘的手下们,对她,佩服的有多五体投地。

“糖。”

面对柳轻心的拒绝,顾落尘并不死心。

他稍稍想了一下,低头,从自己的腰间口袋里,模出了十几只白瓷小瓶,摆到了柳轻心的面前。

这些白瓷小瓶,都是柳轻心给他的。

给他的时候,每只都装满了好吃的糖果。

在他想来。

现在,他把瓷瓶里的糖果吃完了,柳轻心这“事主”,自然该无偿的,帮他把这些瓷瓶重新装满。

“你这糖虫!”

“吃这么多,不怕坏牙么!”

柳轻心从未计算,自己给过顾落尘多少糖果。

也做梦都没料到,他会在吃完了瓷瓶里的糖果之后,拿空的瓷瓶来,跟自己换新的!

顾落尘最喜欢看得,就是柳轻心对他张牙舞爪。

在他的概念里,把柳轻心惹毛,也是一种意义非凡的胜利。

“洗。”

“不坏。”

顾落尘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嘴,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牙齿。

“娘子,我也要这么多糖。”

“表妹,我也要这么多糖。”

见顾落尘近水楼台先得月,竟是趁着他们不在,跟柳轻心讨了这么多糖去,翎钧和沈鸿雪,近乎同时的,拧紧了眉头。

听坐在自己旁边的家伙,跟自己说了类似的话,翎钧和沈鸿雪同时转头,瞪向了对方,又彼此嫌弃的同时回头,把目光落到了柳轻心身上。

“娘子,我要吃黑色的饼。”

“表妹,我要吃黑色的饼。”

又是异口同声。

彼此嫌弃的两人,同时转头,下一刻,已各持兵刃在手。

睨了一眼针锋相对的两人。

顾落尘像是极看不上他们那点“三脚猫功夫”的撇了撇嘴,起身,一手掐着串满了甜甜圈的筷子,一手拎着柳轻心的衣领,倒飞上了屋顶,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里看。”

咬了一口甜甜圈,嚼了两口。

顾落尘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把茶壶也拎上来。

打算飞下去拿,又怕把柳轻心自己留在屋顶上,会让她遭遇危险。

便索性从自己的腰带里,抽出了一根半透明的丝线,向下一抛,一提,把茶壶“钓”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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