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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林静已经坐上了回湖南老家的长途汽车。今天依然是高温,林静出门时才七点多一点,可太阳已经是白花花的了,照得人一身的汗。林静今天一点都不担心会被烤熟,因为她坐的是空调车。车上很凉爽,她心里也没装什么事,所以上车不久就昏昏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有点长,等她醒来的时候,车子都快到岳阳了。岳阳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在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边,因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岳阳楼而名声在外。宋代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是这样描述洞庭湖的气势的: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尽管经过几个世纪的人为破坏,八百里洞庭的壮观早已不再,但廋死的骆驼比马大,洞庭湖看起来依然浩浩汤汤,烟波浩渺。特别是汛期,那场面也够壮观的。林静第一次跟明涛回老家也是在七月,那时巴陵大桥还没有修建,过洞庭湖必须乘轮渡。正是汛期,湖面看起来宽阔无比,湖水都快漫到岸上来了,水浪随着风一波一波地拍着护堤,虽不像《岳阳楼记》里说的:婬雨霏霏,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却也让人望而生畏。等坐上渡船,林静才知道什么叫心惊胆颤,一条渡船上满载着过湖的各类汽车,水在不停的荡漾,船也在不停的晃荡,水花不时的溅上船来,波浪几乎要冲到甲板上来了。从没坐过船的林静哪见过这种阵势,她担心渡船会突然沉没,所以很紧张,可看到其他人都气定神闲,她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现在,因为巴陵大桥的通车,渡船已经在林静的生活中成为了历史,就像曾经住过的破房子一样。他们在岳阳的某个加油站下了车,然后转乘回去的农巴。说实在的,尽管每年都要来一次岳阳,但林静并不熟悉这座城市,你把她丢在除了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的岳阳城内任何一个地方,她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岳阳对于她,只是一个中转站,她对于岳阳,只是一个过客。但即使这样短暂的接触,从有限的视觉感受,她也知道岳阳这几年发展很快,建筑越来越高,环境越来越美,应该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相对于岳阳来说,明涛老家所在的老街就没有任何变化,十年如一日,甚至越来越破旧,越来越衰败,越来越缺乏生气。不过沿途的田园风光却非常优美,对于生长在高低不平的丘陵地带的人来说,平原真的是别有风情。出了岳阳,跨过洞庭湖,一直往华容方向走,具体是北还是西,她真搞不清楚。过了君山,就可看到大片的平地被一排排颀长秀丽的白杨分割成规则的长方形或正方形。块状的田地里种满了庄稼,以水稻和棉花为主,也有黄豆和芝麻,间或有一片抽了红穗的玉米立在中间,偶尔还可看见一地套着白色纸袋的矮架葡萄。天地开阔,视觉顺畅,可以看出很远很远而不觉吃力。阡陌相连,安静祥和,鲜见人迹,疑似陶渊明的桃花源。

明涛的家就在以公路为街的一个小集镇上,不过住在背街。还没下车,林静就看见路口站着几个半大孩子,都是明涛的侄儿侄女。每次回家,她都能受到这种礼遇,用明涛的话说就是国家领导人级别的待遇。林静倒是真喜欢这几个孩子,尤其是老大家的二女儿杰和老三家的儿子宇,这两个孩子又懂事又有礼貌,学习用功成绩优秀。林静希望儿子多和他们在一起,现在更希望他们在一起。

车一停下来,孩子们就围过来,喊五叔喊幺幺,场面壮观得很。可是林静最期待的声音却没有出现,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就睁大眼睛在孩子堆里找,的确没有帅气可爱的儿子。失望瞬间就爬上了林静的脸庞,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对于孩子们的问候也只是敷衍。她多希望一下车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儿子呀,婆婆为什么不让他和孩子们一起来这里等待呢?难道他们认为我不想儿子吗?

杰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一下子就看出了林静的心事,笑着说:“幺幺,你在找鹏弟弟吧?他在我家吹空调呢。我妈说天太热,不让他出来。我们走快点,回家去吹空调,外面太热了。顺便在我家吃饭,我妈已经做好饭菜等着你们呢!”

林静很有些意外,问道:你们都没吃吗?杰脆生生地答:“我妈说要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林静很感动,对这个大嫂子有说不出的感激。不用说,这两个月的大部分时间儿子是呆在大嫂子家里的。大哥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平日里不是工作就是应酬,白天在家看到他的概率就跟买彩票中奖一样,不过不是中五百万,而是中五块。以林静的经验来说,概率也是很小的。家里在公路边开了间南杂店,卖些日用品和小零食。家里家外基本上就是大嫂子一个人忙进忙出,这两个月不知道儿子又给她添了几多麻烦。这样想着,林静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林静和明涛进屋时,菜已摆上了桌,只等着人到齐就座。林静发现大家都在,连大哥也在,这倒是少见。婆婆笑着说:“你们回来了!”眼睛就盯着明涛瞧,林静心里说,只记得你儿子,就不知道我也想儿子啊!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并不说活。老三在倒酒,三嫂子在盛饭。林静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就进了房里,一眼就看到朝思暮想的儿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就连她进来,他都没有把眼光从神奇宝贝身上挪开。林静有一瞬间的悲哀,在儿子心里自己就这么的不重要,连个动画片都比不上!

可是因为太想儿子了,她只悲哀了一秒钟就忍不住跑过去抱起儿子,还拿脸去蹭儿子女敕女敕的脸蛋。可儿子并不领情,眼睛一直不曾离开电视,哪怕在林静脸上停留一秒都没有,身子还在林静怀里扭来扭去,仿佛林静是一颗浑身是刺的苍耳。见儿子这样,林静心里酸酸的,分开才不过区区两个月,儿子和她这个妈就陌生到了这种地步!要是自己和他爸离婚了,那他还不和自己形同路人!这句话一跳出来,林静就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想到离婚呢?她不由得有些心慌。

正在慌乱间,听见大嫂子在外面喊:“林静,出来吃饭啦!”

晚上,林静一家三口就在大嫂子的空调房里打地铺,大嫂子说了很多儿子的笑话,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还问儿子:“你不跟妈妈回去了,就跟大妈妈在这里咯,大妈妈的铺子里有那么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儿子很乖地挨着林静,说:“不,我要跟妈妈回去。”又凑近林静的耳朵小声说,“其实我蛮想留在这里吃东西,可是我又想跟你在一起。回去了你给我买东西啊!”林静觉得儿子真的很可爱,亲了亲他可爱的脸蛋,说:“妈妈答应你,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睡觉的时候,儿子是挨着林静睡的,模着他柔软的头发,林静觉得儿子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心里又温暖又舒畅。

第二天是阴历六月二十八,正是公爹的生日。

一大早,婆婆就到街上买菜,鸡鸭鱼肉一大堆。林静心里说,不就是家里这几个人吗,买这么多干什么?大热天的,吃不完就浪费了。

吃过早饭,婆婆就开始忙活起来。鸡买的时候是拔过毛的,但无论红烧还是清炖都必须先开膛破肚,把内脏掏干净。婆婆在水井边掏鸡内脏的时候,林静正在旁边洗自己一家三口的衣服。婆婆麻利地剖开鸡的肚子,伸手进去把内脏掏出来,鸡肝、鸡心、鸡肫留下,鸡肠、鸡嗉子扔掉,然后血淋淋的双手毫不犹豫地伸进身边的打水桶,手心搓两下,手背搓两下,顺手把水泼了出去。整个过程娴熟流畅,只是林静洗两件衣服的功夫。林静正在惊叹婆婆的麻利,却分明看见婆婆洗过的手上还残留着鸡内脏的残渣,而这双手正抓着桶准备打水呢!想到自己一会儿要用这个桶打水漂衣服,林静急忙喊道:“妈,你的手还没洗干净呢。”话喊出去的同时,桶已经从婆婆的手里滑下去做自由落体运动,“啪”的一声打在水面上。听到桶撞击水面发出的声音,林静有些后悔,可是后悔从来都是马后炮,永远于事无补。婆婆的手一下都没停,连顿都没顿一下,拉着桶绳往外一带,浮在水面上的桶就侧身往水里沉,等它刚沉入水下就收绳,满满一桶水就打上来了。对于林静这个不会用桶从井里吊水的人来说,这套动作完成得相当完美,她每次见到都会羡慕不已。不过今天她可没有这个心情,因为婆婆在用完美动作打水时,嘴也没闲着。她说:“只有你们年轻人爱讲究,这也不干净,那也不干净。我几十年都是这样过的,养了这么多儿女也没见哪个吃了我做的饭生病的!常言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了,我们那个时候要像这样讲究的话,饭都没有吃的,这么多孩子怎么养得活呢?”林静知道婆婆误会自己了,也不想费劲去解释,自己的普通话和婆婆的方言还没到畅聊无忧的境界,再加上婆婆上次去港城,自己就厨房卫生方面给她的建议,婆婆的回答是可以理解的。

林静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洗衣服,哪怕婆婆在旁边杀鱼,被掏净肝肠心肺腮外加打过鳞的鱼在水泥地上蹦跶作垂死挣扎时,满是鱼腥味的血水溅到她的脚上,她都没有吭声。

漂衣服的时候,林静喊明涛来帮忙打水,明涛看了看盆里的衣服,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你怎么不顺便把爸妈的衣服也洗了呢?”林静瞅了瞅在旁边洗排骨的婆婆,又盯了明涛一眼,心里说,凭什么要我洗?真以为我是到你们家做小媳妇的!嘴上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准备去拿衣服的意思。婆婆一看这架势,赶紧说:“要她洗什么?我等一下忙完了自己洗。”明涛倒是不罢休,对他妈说:“妈,您看您多辛苦,从早上起来忙到现在,也没个人跟您帮个忙。不过就是叫她帮您洗几件衣服,也累不到她。”说完自己跑进浴室,把他爸妈的衣服一股脑都拿出来扔在盆子里,然后转身走掉了。

林静不理他,不要他打水,也顾不上桶绳上有脏的,更不管自己一次打上来的是半桶水还是一桶水,自力更生把衣服漂干净了。最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还是打水把公公婆婆的衣服浸在洗衣粉水里,因为今天是公爹的生日,她不想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林静正在犹豫洗还是不洗,老三的大嗓门及时从前屋传过来:“哎呀,二姐和二姐夫来了,真是稀客呀!”林静立马有了主意,小跑到前屋,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打招呼,用前所未有的热情把二姐往后面院子里拉,还说:“二姐,你来得正好。今天妈妈太忙,衣服都没时间洗,你就帮她洗了吧!本来我准备洗的,可早上起来到现在我都没有看见鹏鹏,我得去找找他,不然实在不放心。”说完,也不管二姐有多不情愿,不待她回答,就三步并作两步开溜了。

林静知道儿子一定在大嫂子的南杂店里,她哼着小曲往公路上走,一路心情舒畅。迎面碰上明涛带着儿子往家走,她上前牵过儿子继续往前走,准备到大嫂子的南杂店里坐一会儿,起码要做个找儿子的样子嘛!明涛走了两步转过来问:“你这么快就洗完衣服了?”林静的好心情像遇上大风的轻烟眨眼间就消逝无踪,气恼像潮水瞬间胀满心胸,脸上当然也没有什么好颜色。她白了明涛一眼,没好气地回道:“你二姐在洗,你要是也心疼她,就自己去洗!”说完,牵着儿子的小手气鼓鼓地走了,留下明涛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才九点不到,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做生意的都还守在各自的摊子前,连今天的老寿星--公公都还守在菜摊前。公公自己种了很多菜,每天早上就在大嫂子的南杂店门口摆个小菜摊,地里没菜就打电话给在镇上卖菜的二姐,让她通过头班公汽搭点畅销的便宜菜过来,这种情况基本出现在冬天。

林静带着鹏鹏跟公公打过招呼就进了大嫂子的南杂店,也不要大嫂子招呼,径直搬张小板凳坐在门里看街上的风景。街对面的房子是背靠大堤建的,大堤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在绿色的掩映下,临街的房子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灰头土脸,只是不时驶过的汽车扬起的灰尘让人生厌。

鹏鹏一大早就在这里玩,呆久了就吵吵着要回去看动画片,林静正好也觉得灰尘太多,跟大嫂子说一声就出来往家走。远远地就看到杰往这边来,看到林静就喊:“幺幺,五叔叫你回去呢!”林静示意杰走近点,问道:“他叫我回去做什么?”杰说:“家里来了一些客人,五叔叫你回去招呼一下。”林静问杰:有哪些人?杰说:“有舅爹爹和舅女乃女乃,姨女乃女乃和姨爹爹,还有几个我都不怎么认识。”林静气不打一处来,明涛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他们家亲戚有几个我认得的?即使认识的也不熟络,个个一口方言,怎么招呼?尤其是那个小姨,嘴巴厉害得不得了,懒得理她!林静问杰:“你现在有事吗?”杰说:“没有。”林静让鹏鹏自己回去看动画片,让杰和自己一起去她家铺子里,跟大嫂子商量让杰看铺子,请大嫂子回家招呼亲戚。

大嫂子回去了,林静就一直和杰呆在铺子里说话,一直到午饭时间。

公公的生日宴开了两桌,大人一桌,小孩一桌。林静本来想以照顾儿子为由坐在小孩一桌,但公公执意不肯,无奈之下她只好勉强坐在了明涛旁边。

一开始,儿子媳妇就一起给公公敬酒,祝他生日快乐。接着孩子们也纷纷跑过来敬酒,只有最小的鹏鹏坐着不动。林静喊:“鹏鹏,过来给爷爷敬酒啊!今天是爷爷的生日!”鹏鹏看了她一眼,没动,

说:“上次盈姐姐过生日有蛋糕的,今天没有蛋糕,爷爷怎么过生日?”林静一愣,公公马上说:“爷爷不要蛋糕,只要我的乖孙孙敬我一杯,那比有蛋糕还好呐!”鹏鹏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嘻嘻一笑,胖胖的小手端起桌上的饮料,跑到爷爷旁边,“啪”的一下碰个杯,甜甜地说:“祝爷爷生日快乐,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的生日还是要蛋糕的!”后面一句话是对林静说的。一屋子的人都被他逗笑了,尤其是公公,那满刻着岁月印记的脸上,骄傲和满足都要溢出来了。

小姨用她一贯的夸张语气说:“哎呀,姐夫,你看你几好的福气哟!五伢子的伢崽都这么大了,不仅长得乖,还能说会道。你的福气几多好哟!”

公公一向不太喜欢这个夸张的小姨子,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不接她的话。婆婆接过来说:“要说福气,大的福气没有,小福气还是有一点的。几个儿女都孝顺,这是大家都晓得的;兄弟五个,妯娌四个,没有像别个屋里那样扯皮,家庭和睦在我们这条街上是出了名的。要说这就是我们作为大人子的福气!”

老大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妈妈,我敬您和爸爸一杯。这个家能有今天,那都是你们辛苦一辈子的功劳。听到这句话,公公的眼窝有些潮湿了。他说:辛苦对于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我这辈子,用自己的双手养活了六个儿女,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从六岁开始,我就无依无靠一个人,到现在有六十年了,我们刘家发了这么大一家子人,看到你们,我心里高兴啊!”

林静觉得公公有些醉了,平时没见他说过这么多话,只知道他总闲不住。别的儿孙满堂的老人每天都是聚在茶馆里打打牌、聊聊天,公公从不去茶馆,卖完菜回来就到菜园子里去侍弄他的菜,夏天还要到池塘沟渠里下点小龙虾卖。叫他不要那么辛苦,他说做惯了的人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搞不好还会闲出病来。儿女们也不能强迫他,只有随他去了。

只听见公公又说:“我现在最不放心的是六伢子,都三十岁了,还不成个家!我死了都不闭眼啦!”明涛赶紧端起酒杯站起来,说:“爸,今天是您的生日,是高兴的日子,您说这些丧气话让我们做儿女的心里难受。来,我和林静敬您和妈妈一杯!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做老六的工作,他一定会给您领个满意的媳妇回来的。”

关于老六找媳妇的事,林静知道得还算清楚。这个老六,从高中时代就开始谈朋友,带回来过几个,但没有一个能够让婆婆看上眼的。用老六自己的话说:妈妈就喜欢团巴大脸、薛宝钗型的,我带回来的偏偏都是弱不禁风、林妹妹型的,妈妈当然看不上了。就林静来看,婆婆其实是希望他找个身体健康的。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婆婆的眼光是对的!老六的上一个女朋友,虽然来家N次,几次提到要结婚,但婆婆就是不同意。结果去年腊月里,那个外表秀秀气气,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孩子生病去了天堂。从此老六发誓独身,只是林静相信他绝对不是独身的材料,谁见过情圣独身的?只有婆婆公公被他吓到,担心得不得了!

婆婆把手中的筷子伸到桌子正中的熬猪膀里头,夹了一大筷子熬得很烂的瘦肉,放到林静的饭碗里,说:“多吃点肉!多给老六做做工作!你们是有文化的人,比我们会说话,老六会听你们的!你们只管打电话,那个长途话费我来出!”

林静看了碗里的肉,听了婆婆的话,只觉得肚子饱饱的,什么都吃不下,哪怕摆在面前的是山珍海味也不愿动筷了。这个婆婆,总记得钱!林静最看不惯这点,上次自己给公公织了件毛衣,她也说要给钱,让林静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没拿自己当家里人,合着自己嫁到这个家这么多年还是外人一个!

林静看看碗里的肉,又看了看旁边的明涛,面带为难之色说:“你帮我吃了吧!你知道我从来不吃这样的肉的!看着就吃不下!”

明涛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明朗,但也没有让林静难堪,碗伸过来把肉接走了。

婆婆也没说什么,站起身,往后面院子里去了,可能是上厕所吧。

大人在敬酒、开玩笑,孩子们边吃边玩,儿子吃得很香,林静看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突然,婆婆的大嗓门在后院响起,那是一种她这个年纪少见的中气十足的声音,和李谷一有得一拼。只听她骂道:“是哪个猪日的,眼睛瞎枯哒,把水泼到这上面。”开始林静的第一反应是婆婆踩了泼过水的水泥地滑倒了,自己以前不是在院子里重重地滑倒过吗?但马上又觉得不是的,自己当时摔得只掉眼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用这么大的声音骂人了!

明涛跑出去又跑回来,说:“没事,不知道是谁把水泼到了妈妈晒的南瓜籽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老了就爱一惊一乍的!来,继续喝酒,继续吃饭!”

林静不知道别人怎么看这事,但她觉得很别扭,水虽然不是她泼的,但婆婆这个时候骂人,明显让她觉得是在骂气,是骂给她听的!

这场公公的生日宴最终是在林静的闷闷不乐中结束的。客人们吃完饭坐在旁边聊天,婆婆和公公、明涛、老三、老大都坐着,只有林静和三嫂在收碗抹桌子,洗碗扫地。在院子里,林静问三嫂:大嫂呢?怎么吃完饭她就不见了。三嫂说:“她生气呢!那个水是她不小心泼的!今天她帮了一上午忙,还挨了骂,心里能好受吗?婆婆也是,总不可能是外人泼的,骂的肯定是自己家里人。”林静说:“等下我们搞完了,就找她打牌去吧,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些!”三嫂一边洗碗一边点头。

晚上吃过饭,林静想去大嫂家看电视,明涛硬拉着她去了公婆房里,说是陪他爸妈聊天,顺便辞行。林静最讨厌明涛这一点,总把他的意志强加给自己,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

公婆房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式钻石座扇对着木沙发在吹,公婆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静真不喜欢这样的时刻,每次回家明涛都会拉着她陪他爸妈聊天,每回她都是听客。这次也不例外,明涛陪他妈东家长,李家短的说了一会儿,就提到第二天走的事,他说:“妈,我们准备明天就走,您和爸爸要注意身体啊,少做点事,别累着,想吃就吃,别舍不得钱!”

一直没出声的公公这时说话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玩几天再走唦。”

明涛说:“我只请了两天假,办公室这一块事蛮多、蛮杂,请不了长假,林静也只请了两天假,明天都要赶回去。”

婆婆有些不满意,说:“横竖总是请了的,怎么不多请几天?林静单位又不忙。是嫌家里的条件不好呆不住吧!”

林静和明涛都还没答话,公公就责备婆婆道:“你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当然不忙,她单位忙不忙你怎么知道?再说了,单位的事又不是他们说了算,即使不忙也要守在那里唦!她一个当出纳的,总有人找她报销,你今天不在,明天不在,人家不是会有意见吗?你不懂就不要瞎说!”

婆婆住了嘴,林静感激地看了公公一眼。人家说,千百年来婆媳关系是最难处的,但公公和媳妇的关系一般比婆媳关系好处得多。对于林静来说,这是真理。

明涛又说:妈,下个月您的生日我不能回来给您敬酒,到时候给您打电话啊!

提到她的生日,婆婆的神色又活络起来,她用愉快的腔调说:“你们要搞工作嘛,那是没办法的事。老四头几天打电话回来说了,我的生日他要回来,秀秀也回来。”

秀秀是老四媳妇,是几妯娌里最受婆婆宠爱的媳妇,因为她的嘴巴最会讨婆婆欢心。现在老四夫妻俩在长沙开个茶馆,收入还不错。婆婆一直觉着老四老实没能耐,开茶馆还不都是靠秀秀的本事,所以言语中对秀秀喜爱有加。林静听了婆婆的话,拿眼角瞥了她一眼,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婆婆没有注意到林静的神色变化,自顾自说道:“到时候家里又会很热闹。每次家里只要有人过生日,就搞一桌饭,大家都在一起吃,真是热闹啊。家里二十多个人,每个月都有人过生日,几多好!”然后开始从一月数起,哪个月有哪些人过生日,林静听得真真切切,连二姐夫和两个外甥都说了,唯独没有自己。她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明涛一把拉住了她,强笑着对婆婆说:“妈,看您说得太快,把林静说漏了。”婆婆看了林静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她没告诉我,我哪知道她的生日在几月。我们这里,小辈过生日都要请长辈吃饭的。”

林静明明记得刚结婚的时候说过,明涛也在旁边的,她横了明涛一眼,硬硬地戳了一句:“我妈都没吃过呢!下回我过生日开飞机过来请您哈!”甩开明涛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结婚十年来林静第一次以这种口气跟婆婆对话。十年来,林静一直循着善良的本性,依着严格的家教,以媳妇之道对待公婆。即使是结婚时公婆给很少的钱、自己在娘家做月子、满月后回老家摔伤了公婆不闻不问、甚至是明涛说没看见她赚的钱时婆婆说住在娘家难免时,林静都没有这样当面表示自己的不满。其实以上的任何一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都可能闹个天翻地覆,可林静都忍了!但是今天,她实在忍无可忍,婆婆的话明显是对她的轻视,她终于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是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

明涛不是一向说他妈妈最喜欢的媳妇就是自己吗?他总不相信他妈妈会在林静面前说过分的话、做过分的事,总要求林静对他妈尊敬孝顺,今天林静就想在明涛面前证明自己不是最受公婆喜欢的媳妇。既然她不喜欢我,你也就别要求我喜欢她!

今天是一个历史性的突破,从今天开始林静再也不会在婆婆面前低眉顺眼了!道理很简单,任何事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林静觉得这次回来收获真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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