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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倾洒世间,终耐不住夜色,朦胧了远山,恍恍然仿佛已非人间。宫羽微微叹息,深邃的双瞳中,依然如故的迷茫。无视了熙攘的人群,甚至,远山那若有若无的虚幻……

良久,宫羽收回迷离的眼神,紧了紧裘衣,轻呵一口气,略微犹豫,转身走向路旁的酒馆。街道上行人往来,弥漫着节日残余的欢喜,十五已过,月圆依然,甚至连那月光也沾上几许红尘,消淡了几许清冷。只是,那枝桠上的残雪,却越发的凄白,寒风拂过倏然如烟消散……酒馆木门的“咿呀”声中,那抹落寞的背影亦已融入了红尘。诚然,红尘聚集处,亦有孤单。

红烛熏绡帐,梅开暗暗香。月影塘畔西厢房,佳人自惆怅。顾影自怜,终是厌倦了寂寥,起身推窗,放月色入户。怎料月影塘中残荷断藕,月色下却是越发的斑驳。晓薇微微一怔,眼神转而黯淡,竟傍着窗儿,兀自发起了呆……

艳阳六月,草木极是繁茂,虽心喜这一季的绚烂,却碍着那火球似的炙阳,不得不敬而远之,不至用冰,却也决计不肯外出的。又因不舍外面的繁盛,整日的凭窗而坐,或写字,或读书,或抚琴,或刺绣……偶尔厌了,倦了,便什么都不做,只是轻托着如玉的腮儿,任由思绪纷飞,一如这后花园的花木,缭乱的任谁也理不出哪怕一分头绪。待得那日落西斜,红霞半染,少女的情怀才不复波澜,耐着性子收一收散落不堪的思绪。

却是繁星满天,清淡的月色散尽了一天的暑气。夜色的掩饰下,那翦水双瞳中倏然闪现一丝狡黠,继而,焕发出满满的生机。

西厢旁的矮墙外:“宫羽向师姐请安!”“熊章静候师姐大驾!”虽消受着师姐的敬称,却着实小着两个“师弟”一岁的。晓薇嗤笑着略嗔一眼两个师弟,微微抬头装模作样地提高声调道:“免礼!”欺霜的手儿还兀自放在因翻墙而噗噗乱跳的心口上。

任由着少年的心性,城里城外的诸多胜地名吃竟被他们一一的品味,甚至翻新出诸多花样。在那逝水流年般的如花岁月中,一个接一个的欣喜在似水玲珑般的女儿心中编织成一串串小巧的风铃。哪怕微微地碰触便幻发出美妙的音符。

与熊章相比,宫羽略显得削瘦,也并不十分专注于武道。他的父亲是一位商人,虽颇有些家产,却也尽尝了商人的苦头,不想让这独子去重复自己走过的路。于是备了厚厚的礼金,送宫羽去读书习武。武为护身,文才关系着前程。碍着父母嘱托,略微上心,成绩竟也出众。熊章则是武学世家,自幼习武,根底深厚,精通了家学,因了父辈的交情,转投刘家门下。其实这些,晓薇并不十分地在意,于她而言两人的区别,不过是一个会吟些诗词引她兴致,一个会说些市井混话逗她开心而已。

当然,三人也不尽然每个仲夏之夜都是形影不离的。偶尔,宫羽会留在先生那里读书,这样的夜晚,会稍显冷清,毕竟熊章并不善言。这样的情境难免尴尬,或者更准确的说有一丝微妙。两人并肩走着,想着各自的心事。每每此时,晓薇的心中总是隐约着前所未有的情愫,脸会莫名的红,心儿莫名的乱跳……好在,月色朦胧遮掩了世间众相,一切都迷离到让人不忍忖度。

怀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她从不向人提起这份情绪,甚至是最贴心的宫羽,仿佛呵护一个琉璃般的梦,微微见光都会支离破碎一般。只是午夜梦回,再难成眠方细细写下小女儿家的词句,反复,直至昏昏睡去……

倩影悠悠,倏然梦醒,凄夜寒星梅花落,冥冥月,暗香浮动却依然。一月中旬,寒气依旧,耐不得衣衫单薄,晓薇是冷了,收回散乱的视线,微微定一定情思,轻轻关了窗。随手披了件白狐披风,坐在书桌前,晓薇习惯的提起了笔,怎料墨已冻结,赌气似的扔掉笔,横竖屋内已冷了,索性又推开了窗,细赏那当空皓月,点点寒星。

屋内的炉火烧得旺盛,飘忽的烛光下,一位佝偻的老人颤颤巍巍的整理旧物,人逢暮年,难免不可抑制地怀旧。忽然,老人定住了身形,轻拂着一叠习作上的灰尘,竟微微叹了口气。在炉边藤椅上坐定,老人轻轻把习作放在膝上,纸张的翻动声中,昔日韶华悄然已在老人指尖缓缓滑过,宛如一泓细泉,或许偶尔轻波微荡着,但转眼已是古井无波的淡定。大隐于市,隐去的不仅仅是红尘,还有那颗躁动的心。只是这惜才之情,还偶尔发作,回荡在心底,渗透着微微的痛楚,久久不息。泛黄的宣纸间,依稀又浮现了那坚毅的身影,倏然十载,已物是人非。是呵,物是人非,到底是人的无奈还是物的超月兑尘外……

火光在黑暗中蔓延,照亮了整个书房,凝视着燃烧的宣纸,老人甚至不能把握此刻的心境,只是茫然的注视那火光逐渐勾勒出的一颗跳跃的灵魂。“那个灵魂应该有一双落寞的眼睛,彼时彼刻也曾同样茫然的注视着自己。”老人如是想。

对学生的言传身教中,无处不渗透着出世无为的恬淡,可最终,却不得不目送着爱徒远去应试的背影。这原本是一个讽刺,但老人终究释然,少年的心中毕竟牵挂着世俗的负担,逐渐拉长的背影中仿佛也映射着家族兴衰的沉重。从那以后,老人的记性一日不比一日,反而心境却是愈发的平淡,只是偶尔深夜酒醒,总会莫名的唏嘘不已,甚至老泪纵横。

火光黯淡下去,书房重归于阴暗,飘渺的青烟中,是老人独酌的萧索身影。背影随烛光飘忽间,书架上已然空出了一块格架,满是沧桑的楠木上还依稀可见宫羽两字。越过浅浅的窗棂,月色轻抚着满地的斑驳,夜,更深了……

深邃的夜一如他的眼神,呼啸的风声中,遮掩着未知的宁静。只是这宁静中,仿笼罩育着另一种极大的不安分。还好,现在的他,冷漠如昔。他是一个杀手,真正的杀手不应有名,这一点,他做到了极致。除她以外,甚至再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她是他的雇主,雇主要完全的了解雇员,更何况是一个危险的雇员,这一点,她做的也还不坏。只是,谁又能真正了解谁呢……甚至,他都不解自己,当然,作为一个杀手,他并不在意。他不喝酒,也不喜欢女人,他会很认真的休息,然后执着地把自我迷失到刺杀猎物的感觉中去,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下一次就会有答案了罢,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的。今晚,并没有任务,毕竟,值得他杀的人并不多。今晚,他也无法睡去,毕竟,那年头还没安眠药。总而言之,这哥们失眠了……于是,他想到了酒,酒后的猎物脆弱而愚蠢,因此,他滴酒不沾,他坚信在杀死猎物前,自己同样是是猎物。但是,他听说,醉酒之后,会有一种超月兑尘世的。今晚,他很好奇,他从没好奇过,所以,他不了解自己,然而,这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去喝酒。

端起第一杯酒,透过摇曳的烛光,酒影中他仿佛看见了他。他是一个不错的刀客,有着很好的家世和前景。只是,有人想要他死,仅此而已,这就是江湖。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只是,他见到他时,他已经醉了,醉到脆弱而愚蠢,这让他很不舒服,甚至愤怒。最终,他用他的刀结束了他的生命,这是他的讽刺,也是他的。那次任务,他拒绝了一切酬金,唯独带走了那把刀,刀是好刀,只是他再也没让它出鞘。记得那一天,他异常的疲倦……

饮进第六杯,神志已略微恍惚,他莫名的又记起那把刀,刀柄上有着好看的纹络,隐约构成“晓薇”两字——于掌心的位置……月已西沉,清辉在酒面荡尽,唯留烛光绰约,酒香迷离。

夜已褪色,隐去了寒星点点。宫羽微微叹息,收起了散乱的回忆,眼神又落到开封的酒坛上。一直,宫羽是厌恶酒的,记得年少最痛苦的事就是陪一个挚友饮酒。十年转瞬,友人已去,饮酒也成为了一种缅怀的方式,不过唤醒一段往昔而已。酒能醉人,心,却黯然依旧。

酒馆木门的“咿呀”声中,一抹落寞的身影融入漫天的白雾之中。酒馆内,杀手起身望向窗外,良久,方低声自语道:“这样的天气,怕是看不到前路罢……”

身后,第七杯酒亦已散尽了烛光,静若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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