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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欢迎来到永宁

月光下

每一个死婴背着包袱

在自由地行进

路途遥远却独来独往

来路已逝去路已断

为谁而死为谁醉卧草原

——海子

周末的超市里面挤满了人,夏天的空气闷闷的,像是塞满了沙丁鱼的车厢一般,窒息扑面而来。

苏木跟在何思清的后面转来转去,超市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永远都在走着走过的路。

女孩子大概只有在购物的时候是永远不会迷路的。何思清终于带着苏木杀到了收银台。

五分钟后,苏木呆呆地看着柜台后面的那个女孩子。红色的制服掩盖不了那张漂亮的脸孔,皮肤是涂了面粉般的白,空洞冷漠的眸子像是不太真实的存在,手指僵硬熟练地刷着条形码,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髻。

人群一点一点地踽踽前行。苏木出于跟前面人保持一定距离的惯性而向前迈着步伐,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那个女孩子。这让何思清有点不爽。她扯了扯苏木的衣袖,苏木没有任何反应。“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就走不动路,老毛病又犯了是吧?”这句话刚刚从何思清的脑海中蹦出来,苏木却抢先开口了。

“乔子琰?”苏木的语气中透露出内心的不确定性。待面前那张脸慢慢抬起来,他看到她脸上的空洞冷漠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凉浸上她黑色的眸子。他的声音变得坚定不可动摇,“乔子琰!”

乔子琰站在柜台后面愣愣地盯着苏木,他左脸上的那道刀疤刺眼地提醒着她那些过去。

他们说,时间会让所有的伤口结痂,曾经的伤口会最终会变成你最坚强的地方。但是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伤口所最终变成的坚硬的结缔组织,再次被人掀开的时候,是多么的丑陋不堪。即使她衣着光鲜亮丽,也依然掩盖不了那些肮脏的过去。

苏木像个刽子手般突然杀进她的生活,让她措手不及,他将她剥的yi丝不gua,赤luoluo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乔子琰觉得脑子里面飞进了一万只苍蝇,嗡嗡作响,她看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直接的,没有丝毫怜悯的。

记忆的呕吐物带着恶臭汹涌地从胃里翻滚上来,她无处可逃。

“啊——”

苏木没有想到乔子琰会突然尖叫起来。超市中的人们被这突兀的尖叫声吸引过来,他们踮着脚尖,梗着脖子将视线投向角落里的收银员,他们的脸上充盈着好奇,更多的却荡漾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焦点让苏木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去掩她的口,她嘴巴里的气息喷在他的手掌,从指缝中穿过,尖叫声依旧回荡在大厅里。有阵狂风在苏木内心的平原上强劲地扫过,所到之处一片兵荒马乱,慌乱中他下意识地把乔子琰从柜台里面扯出来,就势抱住她。

瘦,真瘦,她瘦的只剩下了骨头。身体颤抖着,瑟缩着,想要逃离。

“我在。”他抚着她的背,牢牢地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她无处可逃。

他们实实在在没有想到能够在这里碰到对方,这种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还小的事件硬生生地发生在他们身上。即使这样,苏木还是毅然决然地抱住了她,不假思索的动作却着实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想,他应该是爱她的。

她又何尝不是呢?他是嵌在她身体里的玻璃,和她的生命融在了一起,带着那些尖锐的过去,刺痛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乔子琰终于安静下来。却更加的疼痛,回忆像是甩不掉的口香糖,粘在心里,恶心的,血腥的,不堪回首地冲刷着她。她只能用力地抱着苏木,苏木感觉到她的变化,也热烈地回应着她。他们像是要嵌进彼此的身体里面。

过去是把匕首,锋利的刀尖上滴着新鲜的血液,直指那个叫做永宁的地方。

欢迎来到永宁。

永宁这两个字是不存在于地图上的。八十年代的时候,永宁的附近发现了煤矿,从此整座村子变了样,过度的煤矿开采破坏了当地的地貌,山已经不是山,路已经不是路。肥沃的土地愣是变成了黄土高坡般模样,几乎看不到一丝绿色,只能看得到黄河的一条细细的分支从村子中间淌过,村民们的房屋便分布在河的两侧。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整座村子的附近没有田野,永宁的人们并不像大多数中原的村落那样靠庄稼为生。男人们起早贪黑地跑到矿上去做矿工,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赚钱维持家用。

空气中总是酝酿着淡淡的煤灰,刚刚洗完的手出去不到五分钟就又变得黑乎乎的。整个村子都是黑色的,每个人都是黑色的,看不出他们衣服本来的颜色,只有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白色的牙齿,却又衬托的脸更黑。

九零年,苏木七岁,他说不上讨厌或者喜欢这个地方。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他穿的衣服是干干净净的,他的家是干干净净的,他的父亲母亲也都穿的干干净净的。

这跟隔壁阿臣家里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后来长大一些他才知道,这种不一样来自哪里。苏木的父母都是矿上的技术工人,不下井,每天都坐在办公室里面。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没有多少文化,只能下井工作。

阿臣比他小一岁,个子也比他矮,长得瘦瘦小小的。如果不是那次苏木去找他的时候,他刚好洗完脸,苏木会一直以为他是个黑瘦黑瘦的男孩子。洗去脸上不知道积攒了几天的厚厚煤灰,阿臣却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秀气的像是一个女孩子。

站在这样的阿臣面前,苏木倒是显得有些黑了。那天他们去河边玩耍的时候,苏木故意在河边跺着脚,黄土掺杂着煤灰飘向湿漉漉的王宏臣,看着阿臣再次变得比自己黑,苏木总算出了一口气。

就在那年,阿臣的母亲走了。

那是要过年的时候了。永宁的冬天很冷,到底有多冷。这么说吧,人们早起洗脸的时候不小心弄湿的额前的头发,只消出门吹一下,就马上冻成了黑色的冰棒。

傍晚,苏木的父亲苏方远正在厨房里烧菜,苏木的母亲佟爱珍在给苏木试新衣服。隔壁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继而是阿臣的哭声,尖锐的震颤着空气中的消炎,在浓重的过年氛围中,有种阴森的诡异。

“我去隔壁看看怎么回事儿。”苏方远站在屋子门口说。

佟爱珍点点头,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她帮苏木系好了最后一颗扣子,让他站到镜子面前照照。

阿臣的哭声越来越大,红木桌子上面放着透明的玻璃杯,杯子里面的水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来回冲撞。苏木按捺不住好奇心,撒腿跑了出去,背后传来佟爱珍的叫声:“哎,木木,你去哪儿啊?”

苏木不理母亲,蹑手蹑脚地来到王宏臣家里,他家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一丝热气儿,父亲就站在他们的屋子门口。

屋子里面的家具被摔得乱七八糟的,王宏臣躲在屋子的角落里面,哭的撕心裂肺。

苏方远走到阿臣父亲面前:“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臣父亲重重叹了口气:“今天下午。”他狠狠地瞪着角落里的阿臣:“哭,哭,哭什么哭,还不是你不听话把你妈气跑了?!”

阿臣哭的更厉害。

像是有人在阿臣的家里投了一枚烟雾弹,雾气弥漫开来,呛得苏木大气都不敢出,他躲在屋子外面傻傻地听着:阿臣的母亲跑了?

永宁的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下一次大雪到来的时候通常上一次下的雪还没有融化,整个冬天,永宁都是白色的,要等到来年春天积雪才能够完全融化。

阿臣整个冬天都以泪洗面。佟爱珍告诉苏木,以后要对阿臣好一点,不能欺负他。

苏木仰起头,佟爱珍的红色围巾衬得她的脸愈发的白希,鼻子尖通红,苏木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躲在一处墙壁后面发出来的,“为什么?”

“因为,”佟爱珍拉过苏木的手,“阿臣没有妈妈保护了,所以你要保护他,知道吗?”

苏木整个人像是冻僵了,木偶一样地点点头。

苏木陪着阿臣度过了那个难过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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