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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冰海利斧 3

在里面的人无聊,做的事情是单一、紧张、重复,每天如此,一样的事,一样的人,要共同相处很长时间,也确实很无聊。和同伴打架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因素,其实,只是打发时间,找个乐子,寻求快感。有时,犯人们好像都是一群野兽,谈不上任何的意志和智商,互相摔打撕咬。

从管理者的角度,是绝不允许发生这样恶性事件,想打架的毕竟是少数,敢大打出手的是少之又少。所以,往往采取惩戒措施,惩就是惩罚,处理牢头狱霸,这些人脑子里的水结成了冰。戒就禁止再发生类似事件,怎么禁呢?通过学习。拿起利斧,破碎融化脑中阴冷的毒冰。

晚上的时间,中队里执行的是每旬逢1、4、7学习,逢2、5、8娱乐,逢3、6、9宽管犯活动。娱乐除了重大节日安排一些帮教演出或是自己演唱卡拉ok外,基本上是一台电视,在操场上,300人集中整队观看,频道锁定在中央一台,声音通过小广播站扩音出去,时间从晚七点到八点,看完后,回到各监舍,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由各监舍长组织讨论,记录本上要有每名犯人的发言内容和签名。

夏日也不是每天酷暑难熬,也有凉爽的时候,今晚就很好,小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到身上好爽呀!,高墙外的大白杨树,在风中翩翩起舞,监院里的花儿也害羞地向人们点头,蚊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犯人们身心轻松,心急的犯人早早地来到操场,因为,今天是12日,逢2、5、8是看电视的日子,带着愉快的心情,享受着清凉的小风,是个好日子。

老孙头是个局长进来的,七八届的首届高考大学生,今晚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也早早地拿着塑料小凳,在操场上转悠,还学着诗仙李白作了一首打油诗:夏日炎炎万物长,/凉爽清风透薄衫,/天若有情天不老,/人间正道是芬芳。

操场上,人越集越多,大家也都自觉地按平时安排的位置坐好,怀着迫切的心情,等待着点名开电视。

管教队长来了,这是今天晚上,大家最希望看到的人,马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他那一张重要的口,一张大,说:“开!”底下的人就要快活三天。因为,说“开”,就有电视看了,快活啊!电视节目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能快活三天,不是,因为,等下一次看电视要到15日。也只能在回忆中快活了。

大家都集中盯着管教队长的口,没有注意他的手,他是一手拿着一把靠背椅,一手端着一杯刚泡的新茶,走到队列的前面,坐了下来,斜着身子,把自己的茶碗放到椅子脚边的地上。大家现在才看清楚,不少人发出哀叹,心想,今晚好事砸锅了,个别人却抱着侥幸的心理,队长今晚不打麻将,与民同乐。

管教队长由于昨晚,实际上是今日凌晨,检查监舍,气还没有顺,翘着二郎腿,看着篮球架下铐着的阿不力孜和张四一,开口就骂:“妈拉个巴子,”

突然,管教队长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抓抓自己的头,笔直地站了起来,改口用平和的口吻说:“今天,大家电视不看了,队委会决定,这个月都不看了,一切活动取消,每天晚上集中学习。”

顿时,场面上,一阵小的骚动,此刻,大家感到闷热,责骂刚才还是清爽的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管教队长刚才是突然想起了指导员会前的交待,让他在学习会上,注意自己的粗口,要文明一点。他站直在队列前面说:“学习会,我也要学习,刚才,我说了粗话,现在改口,希望大家也可监督。今晚,我也陪着大家,不打麻将了。”管教队长在场面上四处找人,他是在找老孙头,今天晚上是由老孙头来带领大家学习《弟子规》。老孙头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夹着备课笔记,站了起来。管教队长宣布说:“现在请孙教员给大家讲课。”

一个中队,带指导员一起只有十名干警,管300名犯人,主要忙于劳动监管。讲课,只能讲些政治之类的,至于文化、技术类的,安排犯人里面有文化素质高的来担任教员。

老孙头摊开一张报纸大的白纸,上面用毛笔书写着,第一课是:

无心非,名为错,有心非,名为恶;

过能改,归于无,倘掩饰,增一辜。

白纸由一名值班事务犯两手抓住,向前举着,另一名值班事务犯则手拿电筒,照在白纸上的黑色大字。只有《人民日报》一个整版那么大,即使写一个大字,300人的场面,只有前面几个人能看得清楚毛笔大字。

一位犯人站起来大声说:“报告政府,我是文盲,逮捕证上都不会签自己的名,警察说过了,今后你有什么事,只要按个手印就行。我就不要学习了吧。”

管教队长咳了一声,指导员的余音还未完全散去,得忍住粗口,不然早已经骂出去了,坐在椅子上平和地说:“文盲是指不会看字写字,但是,可以听字说字啊。你听说行不行?”

刚才报告的犯人面红耳赤地说:“谢谢警官教育。”这名犯人在管教队长的指令下很无趣地坐下来。场面上的人却一阵大笑,这不是在听课,再怎么大笑都没有关系,因为是管教队长讲的话。

又一位年轻的犯人站起来大声说:“报告政府,我完全都会了,可以回监休息吧。”

管教队长站起来忍不住还是开骂了:“‘吧’你妈个巴子,图书室里的书你都会?”

场面上,又爆发出更为壮阔的大笑,像是把三天储备的在看电视时的笑料都笑出来了,反正电视是没得看,泡汤了,不能把储备的笑料带回监舍去笑吧。

年轻的犯人想了一下说:“估计百分之八十的书都看完了。”

“不完全就坐下好好听。”场面有点杂音,管教队长走到老孙头的位置,对大家挥挥手说,“既来之,则安之。都不要想花花肠子了。会的再理解深一层意思,不会更要认真听。”

场面上立即鸦雀无声,老孙头感到自责,自己的课没有讲好,给政府惹麻烦,急得满头冒汗,上身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又拿出一张纸,在手中展开,交给两位内值班事务犯,一个举着大白纸,一个拿电筒照着光,白纸上的内容是:

释文:无心之过称为错,若是明知故犯,有意犯错便是罪恶;知道错能改是勇敢的行为,错误自然慢慢减少消失,如果为了面子,死不认错,还要去掩饰那就是错上加错了。

老孙头是填鸭式的教学,明显不生动形象,他对《弟子规》中的这一段,怕讲错意思,所以,放不开,只能是照本宣科。

这一会儿,场面上比较安静,基本保持着端正坐姿,多数人在直着上身,闭眼瞌睡,少数人头顶在前面人的背上睡,可能是白天劳动太辛苦,或是自己的案子冤得太寒心,腰撑不起来,再就是混得好的。

王大海坐在那里,看不见毛笔字的内容,也听不清讲的内容,拿着一本朱兆有的日记打发时光。旁边的人,有点干扰,他们小声议论,说,弟子的规矩就是老大说了算,还要学吗?真倒板。大概是说倒霉的意思。想听点老大的传奇。

坐在王大海后三排的是吴兵,他收工回来向指导员汇报了思想,指导员说他本质不错,但要改掉一些小毛病,还听了他的建议,中队准备进一次西瓜给大家降温。他丢掉了管教队长说他搞违禁品的事,但是王大海是忘不掉的。

今晚,吴兵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毛毛虫,青蓝绿相间,条斑夹带圆点的花纹,黑眼睛,肉呼呼,毛茸茸的。吴兵把它放在掌心上,手臂摇来晃去,它在掌心也扭来摆去。晃动大了,它就蜷缩成肉团。吴兵用嘴去吹它,想把它吹散开,但是,越吹它越抱成一团,吴兵一动掌心,它团紧着的身子像小玻璃球一样,翻来滚去,毛毛虫在大家的眼中,像一位杂技演员进行了一场精彩的演出。

旁边的人,只能龇牙咧嘴地高兴,强忍着不能发出声,高兴得肚子痛了,没有关系,痛,只是人有点难受,也要不了性命,实在难受可以用自己的手去捂一捂肚子,可以缓解一下,但绝对不能发出笑声,不然,演出就因你的声音而结束。有这么好玩而且漂亮的宠物,近在眼前,可以免费观赏,真是开心快活,电视没有看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电视有什么好看的,只看到几个人,这里掀锅盖,那里在讲话,还是焦点访谈好看一点,但看多了也揪心,这天下烦心事也真是太多。

吴兵玩腻了毛毛虫,就开始放养了,他把毛毛虫轻轻地贴到王大海的背上,毛毛虫毛茸茸的细脚,抓住衣服,驮着肉滚滚的身子,静悄悄地向王大海的颈部开阔地带一步一步地进发。

旁边的人开始很高兴,但是,看到毛毛虫慢慢地向王大海的颈部逼近,都有点当心,毛骨悚然,伸出自己的手臂,看看上面在起鸡皮疙瘩,却没有把近在手边的毛毛虫摘下,或者,不劳你的大驾,顶一下王大海的腰就可以了。但他们没有,只顾缩回手臂,挽在自己的大腿下保护好,防止毛毛虫突然飞过来,叮到自己光光的手臂,毛毛虫的毒液是很厉害的。

王大海聚精会神地沉浸在朱兆有的日记里,他被朱兆有的青春时光迷住了,一直没有感觉到这个毛毛虫正在向他进攻。也没有发现旁边人异样的表情。突然,颈部有一块冰凉的感觉,习惯性地用手一模,那不是自己的皮肤,也不是一滴水,而是一撮毛茸茸的东西,抹到胸前一眼,吓了一大跳,是一个毒虫,迅速甩地踩死。回头看看,人们都是严肃地端视着前方听讲,旁边没有大树可以掉下毒虫,抬头看着广阔的天空,它难道是从这里飞下来的。

王大海左思右想,这肯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前面的人,眼皮底下,下不了这个毒手,他回过头在排查,是谁有这个雅兴。

小陶手拿一张橡皮膏药,在后排,看着王大海,先用手往颈上指了指,又用口吸了吸手臂,然后,吐将出来,王大海看得懂,这是要在虫咬的地方排毒,王大海点了点头。小陶把膏药递给吴兵,示意他把橡皮膏药传递给王大海,吴兵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推辞,王大海在接住橡皮膏药的一刹那,从吴兵慌张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二。

管教队长看底下的人头,像风吹着稻穗般乱摆,向老孙头摆摆手说:“停一下!我说老夫子,你能不能结合实际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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