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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绒呆呆的抬头望着神祇般的女子,女子站在门外,沐浴在清月的光辉中,她的眸子却比月华更闪耀。

“我保下你,是不想让你死,但你执意要寻死,我也不会阻拦你,一切皆是你自己的选择。”幽兰若低头看着香绒,语气平静得仿若东湖最深处的静水。

香绒脸色惨白的跪坐在地板上,脸上的泪珠早已被风干,她喃喃道:“贱妾因一念之差险些陷朝凤楼于万劫不复之地,更连累小姐险些丧命,即便万死也难赎其罪,小姐为何要保下我呢?”

连累?幽兰若垂眸,谁连累谁谁又分得清?不过是无知无觉做了别人的棋子,又算得什么十恶不赦?

“要一个人死,太简单了。”幽兰若转身,微抬头仰视天边的清月,“活,才是最艰难的!但只有活着才能面对自己的过错。香绒,你死了,不过是你一个人一了百了,你的罪孽,并不因为你的死而泯灭。”

“那我该怎么做?”香绒跌坐在地,颓然的望着前方。

良久,直到仰望清月的脖子微微发酸,幽兰若才回身瞥了失魂落魄的女子一眼,道:“从前怎么做,现在亦怎么做!”

香绒双目阖上,突然匍匐在地,身子一颤一颤,已禁不住嚎咷痛哭。

幽兰若轻叹,都是可怜的女子,她能为她们撑起半边天,却从来无法救她们月兑离苦海,只因为,每个人的苦海都在自己心里,她又如何能剖月复取心呢?人啊,最终只能自救。

凤雅想上去安慰香绒,瑕非手快将她拉住,对了使了个眼色,示意有小姐做主。三人听着香绒悲戚的哭声,心中各是滋味。

幽兰若摇头,刚想离开,却听一阵脚步声自院外传来,目光顿时看向院门口。

弧形拱门下,不多时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夜色有些朦胧,看得不甚真切,走得近了,幽兰若才看清是朝凤楼一名风光的红倌,名花绒,人如其名,长得花容月貌。她与香绒素来走得近。

微微蹙眉,幽兰若看着踉踉跄跄,三步一歪,两步一斜走来的女子,一股浓重的酒味自她身上散发,弥漫开来,此时她迷迷蒙蒙的睁着眼睛,毫无顾忌的直视着幽兰若。

幽兰若身后的香绒却在见到她的瞬间,脸色惨白一片,不带一丝血色,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花绒面前,攒住了力气吼道:“花绒,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这个酒疯子,这里不欢迎你,你走,你快点走!”

幽兰若紧蹙的眉头松开,原来这里面还有隐情,果然呢!

瑕非跟凤雅面面相觑,原来这香绒还藏着许多力气,若她全用来寻短见,她们铁定看不住她的,万幸万幸!不过这个花绒自称香绒的同乡兼姐妹,这几日可一次都不曾来探望香绒,此刻这幅样子跑来是怎回事呢?

只见醉眼朦胧的女子淡淡的扫视一圈,勾唇一笑,尽是青楼女子媚入骨髓的姿态,她看着推拉着她的惊惧女子,笑道:“香绒,事情都做了,难道还怕承认吗?总得让小姐晓得不是?”

话落,望着台阶上端然静立的女子。女子高贵清华,是永远高高在上的姿势,看她们的时候,仿佛在看她们,又仿佛不在看她们。

花绒甩开香绒的手,冲到幽兰若面前,猛地跪在地上,膝盖骨与地砖碰撞的咚咚声清脆而刚绝。

“小姐!一切都是我的错,与香绒无关,罪该万死的是我,香绒不过是为袒护我。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哪里有能瞒天过海的事?纸是包不住火的。香绒这傻丫头真是傻,以为有人偿罪就万事皆了了吗?不是她的罪,她的命又怎么偿得了?”

花绒跪在地上,脑袋却倔得认真,她放声大笑,良久,笑声停下,她接着说出真相:“当初我迷上赌博,屡屡欠下巨债,香绒皆想尽办法替我偿还遮掩,自此我更无顾忌,最终上了高利贷的船,再无力偿还,但我贱命一条,他们又能拿我如何?”

这世间,正是光脚的还怕有鞋穿的?

幽兰若默然,月移影动,暗绿色的芭蕉叶垂下巨大的光影,正好遮住了她忽明忽暗的俏颜。

“不!是我的错。”香绒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也许是将事情摊开,便没什么可怕的了,她走到花绒身旁,与她一道跪下,娓娓道:“再三纵容未能规劝好友,其错一也,为一己之私谋财害命,其错二也,触犯刑法妄图逃月兑制裁连累无辜,其错三也。”

“小姐,杀人害命皆是我与侍婢谋划实施的,花绒全不知情。求小姐开恩,不要加罪于她……”香绒一脸的视死如归。

却不防变故只在一瞬。

“花绒!你怎么了?”香绒大惊失色的扶着花绒的肩膀,顾不得请罪之辞。

瑕非和凤雅皆震惊的冲上前来,花绒倔强的脑袋无力的垂下,整个人瘫在香绒怀里。

幽兰若皱眉,花绒嘴角流下的血呈黑色,她竟在来之前就服下了剧毒。

“花绒,你为什么这么傻!小姐从未想过要我们的性命,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香绒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此时更加凶猛的落下。

花绒躺在香绒怀中,费力的抬头朝幽兰若的方向看去,只是幽兰若整个人都隐在月影中,她只能看到一个清冷漠然的影子。

“香绒,那年家乡遭了瘟疫,我们的亲人都没能避过,只留下年幼的我们,跟着别人逃难流离,我们发誓要彼此照顾,做最亲的人。后来我们被人转卖,最终流落进勾栏。生离死别人间疾苦,荣华富贵风光显耀,什么没经历过!”

“走到这一步田地,生又何欢,死有何惧?已经痛快的活过一场,我已经无憾了。香绒,我死后,只希望你能将我火化,装在罐子里,等到冬天的时候,爬到最高的山上,把我的骨灰撒在北风中,让北风把我带回家乡。算是全我们姐妹最后一点情意了。”

花绒已是气若游丝,话吐出来却还清晰,只是句句都诛在香绒心坎上。香绒抱着她她,哭出了声,哽咽着哭喊道:“别说了!别说了!”

花绒却并不听从,她艰难的转过头望着阴影中的幽兰若,苍白着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道:“小姐,那日事发,官府来拿人,香绒本要出去认罪的,是我不顾一切的阻拦,以命要挟,待她冲出去您已经被官府带走了,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若是早知道会让小姐受这么大的苦楚,即便赔上我们两的性命,也是不敢妄想有侥幸的念头。”

幽兰若的目光明灭不定,她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的。

“小姐,这几日我又去了赌坊,和恩客作乐,将藏的美酒也喝尽了,再无遗憾……”她的声音终于低下去,如摇曳的烛火终有燃尽的一刻。

“花绒!啊!花绒,你怎么能这样!”与花绒相反的是,香绒的哭声更加凄厉,响彻庭院。

幽兰若闭了闭眼,花绒的想法叫她心惊,几句荒凉的悔悟,却是活生生的人走向死亡的遗言。

“小姐,求求您,您救救花绒吧,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救她!”绝望的哭声停顿了一下,似乎知道即将来临的必然是绝望,在最后关头仍然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希望,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幽兰若睁开眼,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所想。

瑕非上前,目光中满是不忍之色,“香绒姐姐,花绒姐姐来之前就服了剧毒,现在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不!不可能的,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坎坷,坚持到今天这一步,她不会就这么离去的!”香绒使劲的摇头,仿佛摇头的力气足一点,就真能骗到自己。

“隔壁院子里还有几位大夫,是防香绒姐姐自尽备下的……”凤雅觑着幽兰若的神色,小声道。

“试试吧!”幽兰若瞥了一眼凤雅,视线落在脸上惨白,嘴唇也惨白的花容月貌上,心下怅然。

得到许可,凤雅一溜烟跑了出去,顷刻,引了三位老大夫过来。

香绒的哭声止住,满怀希冀的看向胡须花白的老大夫。幽兰若突然不忍待在这一处,抬步下了台阶,径直向外走去。

只是幽兰若刚转过拐角,香绒凄厉绝望的哭声再次炸响。

“花绒!说什么一辈子的好姐妹,你就这样丢下我走了,你怎么能这样!什么生亦何欢,你不过为一个答应娶你又负约的男人作践自己,他怎么值得!你这傻瓜啊……!”

幽兰若脚步不停,身后的哭声已经渐渐模糊,只是她心中压抑的沉闷更加沉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趋势。

幽兰若脚步突然停下,转身望着她一手缔造的繁华旖旎地,号称东洛国第一青楼的朝凤楼,微微发怔。

“幽小姐,敝主人在水仙阁设了一席佳宴,摆了上好美酒,希望您能赏脸移驾。”

良久,一道恭敬的声音打断幽兰若的沉思。她眸光微微转动,看着三丈外的仆人,这是娄小公子的仆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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