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街是玉溪县城内主要的商街，从北向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青石板路面上车水马龙。恰时正值午后休憩时间，北门街上的商户们都习惯地去往北门街南头与东福路交叉口上的百岁老茶楼“玉溪茶楼”里喝茶谈天，茶楼艾掌柜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将各方面客人照顾得体贴周到。
恰时艾掌柜正在二楼雅座里招呼客人，忽听得楼下传来阵阵吵嚷，又有活计急急忙忙赶来趴在艾掌柜耳朵边上说道，“掌柜的，混世魔王又来了，您老赶紧亲自去应承吧。”艾掌柜奇道，“哪个混世魔王？”伙计道，“还有哪个，自然是玉茗茶行的东家周顺周大老板的独子周阳周少爷啦。”艾掌柜一听说是周阳周少爷来了，眉头一皱，嘿地叹口气，还是急急忙忙赶下楼去，就见一伙五六名十四五岁的小子大摇大摆地走进茶楼来，领头的就是少爷周阳，那周阳十六七岁年纪，长得高大，生得俊美，一身黑金长衫，漆黑辫子里还杂了一根焕金绳，显得极是奢华，可小子品行不甚端正，走起路来颠颠狂狂，说起话来嚣张傲慢。周阳少爷见茶楼伙计，将头一撇，吊儿郎当地对伙计说道，“伙计，没看见本少爷驾到吗，还不快叫你家掌柜的前来伺候。”
不仅是艾掌柜，其他在一楼场座里就坐的茶客，一见这一群小子，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周阳，无不皱眉叹气，艾掌柜本人也是提了提精神，缓了缓神情再才急忙迎上前去，拱手对小子们道，“哟，周大少爷，各位小爷，什么风把诸位吹来了，得几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周阳也不向艾掌柜回礼，爱理不理地说道，“废话少说，小爷带弟兄们前来喝茶，赶紧给安排伺候着。”艾掌柜忙陪笑道，“多谢周大少爷和几位小爷关照，请几位上二楼雅座。”艾掌柜一边引领小子们上楼，一边还客气地陪说陪笑道，“周大少爷今天想要喝点什么茶？小店这里普洱、碧螺春、滇红、宝红样样都有，还都是从您家里的玉茗茶行进的货，都是一等一的好茶。”周阳却根本不做应答。
眼见着艾掌柜要将自己与小子们请入天子二号房，周阳怒道，“小老儿，你是怕小爷我给不起茶钱还是给不起赏钱，胆敢放着天字一号房，而请我等进天字二号房。”周阳说着，竟不等艾掌柜分辨一句，一脚射开了那天字一号房的大门。
那天字一号房里头已经坐了四五位茶客，正谈天谈到兴起，忽听得啪一声响，房门给人踹开来了，四五位茶客都唬了一激灵，甚至有茶客手里正好端着盖碗，手一哆嗦，盖碗落在地上啐了。
周阳看清楚天字一号房里面已经坐了人，而这四五个人都面熟，都是北门街上的商户，瘪瘪嘴，斜斜眼，也不致歉一句，领着小子们转身进了天字二号房，还响亮地骂了一句道，“一群小贩，不好好去做生意，跑这茶楼里窝着干什么勾当。”只把天字一号房里坐的几位气得龇牙咧嘴，艾掌柜招呼好小子们之后，让伙计上好茶，自己又急忙赶过来，向天字一号房里的诸位赔礼道歉。
艾掌柜道，“诸位，对不住了，我还来不及分辨一句，那周大少爷抬脚就把房门给踹开来了。”“老街杂货铺”的杨老板恨道，“那小挨砍的，一点礼义廉耻都不知道，他爸周顺周大老板，那是谦谦君子，儒雅商贾，真想不到竟养出这么一个混账东西来。周大老板再不严加管教，这小子将来必定祸害一方。”“丽华绸缎庄”的赵老板叹道，“这就冤枉周大老板了，我是亲眼瞧着的，上次这小子跑去赌场赌钱，周大老板动用家法不说，乃至于用皮鞭抽打，无奈周太太护短，而这小子又是天生的皮糙肉厚，打骂不怕，周大老板也无可奈何。”杨老板道，“父母管教子女，总难免手下留情，照我说，非要找个厉害的先生，才能收拾下这小子来。”赵老板摇摇头苦笑道，“没用，没用。”又道，“杨兄没有听说吗，早两年这小子也曾拜在文庙书院的关夫子门下读书，那关夫子何等厉害，我见了都混身颤抖，可这小子却不知好歹，领着一群小子大闹学堂，竟然在关夫子讲台前面的地上面，掘开砖、刨开土，种上瓜秧豆苗，说是要验证关夫子教导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关夫子气得差点就背过气去，从此发愿与这小畜生老死不相往来。”杨老板听了也皱眉摇头道，“看样子这小子铁定是要成个祸害了。”
艾掌柜道，“诸位都是长辈，都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都知道他就是个天生地长的混世魔王，瞧在他爸，周顺周大老板面子上，别跟他小子一般见识。”赵老板道，“罢了，要不是周大老板请动衙门官兵对付马帮贼子，我等的生意迟早都要关门倒闭，看在周大老板的义举份上，我等对这小子宽容大度些也无所谓。”艾掌柜一边打扫地上啐了的盖碗一边问赵老板道，“我说姚知县和吴巡检怎么就上心处置马帮贼子的事情，原来是有周大老板出面了。”赵老板点头道，“是啊，我等到底人微言轻，几次三番诉状衙门，请求查办马帮贼子，结果都如同投石入海，丝毫得不到回应。到底是得周大老板出面，衙门才肯听信啊。”艾掌柜道，“周大老板的玉茗茶行，老字号的信誉，资本雄厚，规模庞大，别说是咱们玉溪县城，就算在整个滇中地区看来，也算是大商号了，衙门自然得卖周大老板的面子。”杨老板冷笑道，“即便是周大老板，想要动用衙门官兵办事，靠的也不仅仅是面子，还得有白花花的银子，正所谓是，‘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模进来。’”杨老板又道，“听说周大老板逢年过节都没少孝敬姚知县打点衙门上下，此番请动衙门官兵扫清马帮，周大老板开先便送了姚知县和吴巡检每人三百两纹银，又包办了出勤官兵的一干饮食酒水，昨日官兵取缔马街以后，又给每名官兵包了红包，额外给了吴巡检一百两辛苦钱。零零总总，少说也花了八九百两之多。”众商户都感叹道，“乖乖，八九百两，也唯有周大老板能出这样一笔钱了。”
艾掌柜道，“周大老板肯出将近千两银子来请动衙门官兵扫清马帮，想来玉茗茶行也深受马帮之害啊。”杨老板道，“那是自然，但凡咱们这些正经生意，必受马帮贼子之害，岂能有幸免。”杨老板又道，“我等所做的买卖，任何货品除货品本身成本之外，还得计算上运输途径官道的道路费、车马费，到了城里进了市场的国税地税，再有店铺租金、雇员薪资，而一干资费之中尤以道路费和国税地税最为厚重，真正装入我等口袋里的利润其实也是微乎其微。而马帮贼子，走私贩卖货品，不走官道，不入市场，道路费、国税地税两个重头全都逃月兑，更不必计算店铺租金、雇员薪资之类，自然货物价格低廉。城外平民自古与马帮做生意，现如今年景颓萎，世道艰难，就连城里人也越来越多地去马街找马帮做买卖，长此以往，我等的正经生意倒要关门歇业。想那周大老板的玉茗茶行，资金雄厚，规模庞大，早前并不屑于与马帮贼子逐利，可现如今市场凋敝，生意难做，玉茗茶行也难逃买卖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才肯向马帮贼子发难。”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艾掌柜道，“无论如何，现下衙门下令扫清马帮贼子，官兵也取缔了马帮贼子门聚集做生意的马街，相信不日诸位的生意又将要红火起来了。”赵老板抿了一口茶叹道，“难哪，现今这世道，即便没有马帮贼子扰乱市场，生意也大不如从前，你们看那城里的乞丐都越来越多，城外更加是饥荒遍野，民不聊生……”
赵老板话才说了一半，却被隔壁天字二号房里传来的吵闹声给打断了，艾掌柜听闻动静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赶到天字二号房里去看情况。杨老板好奇也跟着走到天字二号房门外探听动静。
天字二号房里由周阳领着，一群小子正逞凶闹气，两名茶楼伙计一起劝解，可小子们那里听的进去，尤其是少爷周阳，眼见着艾掌柜赶着进来，顺手抄起一副盖碗，啐在了艾掌柜眼前又骂道，“他妈的，唱花灯的人呢，怎么还不开唱？”艾掌柜急忙解释说到，“周大少爷，您不知道吗，现下乃是国丧期内，衙门不许唱戏唱花灯作乐啊。”周阳听了一愣然后不依不饶地说道，“那说书的呢，快找一个来个小爷我说一段解解闷。”艾掌柜做难道，“衙门也不许说书啊。”艾掌柜害怕周大少爷纠缠个没完，索性一次把话说绝了道，“还不止唱花灯、说书，三个月内任何作娱作乐都不许。”周阳一听傻眼了，嚷嚷骂道，“三个月里都没有唱花灯和说书？岂不是要闷死小爷我。”周阳向艾掌柜瞪眼骂道，“小老儿，没有花灯，连说书都没有，你何不早说，叫小爷我在这里瞎耽误功夫。”艾掌柜分辩道，“小的以为周大少爷与诸位小爷只是来喝茶的。”周阳哼道，“小爷我在家里什么茶喝不到，何必来你这破茶楼里喝茶。”周大少爷一边骂着，一边领着小子们往外走，刚走出房间，正好与在门外探听的杨老板看了个对眼。周阳朝杨老板瞪眼狠道，“他妈的，你看哪样看，瞧你那一对老鼠眼，对着小爷就叫小爷不爽快。”杨老板眼睛不大是一辈子的遗憾，当下竟然被比自己小了有两轮的孩子当面谩骂，气得浑身哆嗦，周阳却全无所谓，领着几个小子大摇大摆地走下楼，出了茶楼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