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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敬骁并未先答,反倒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墨黑凤眼,深邃幽壑,锐利清明,似乎能洞察一切。

“今天的事,你心软了?”

宁玉槿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皱起眉心垂下头来,有些懊恼地咬着下唇。

她不该贸贸然问出这种问题的。

和墨敬骁这种人说话,一句话一个词就能轻易地暴露了自己。

可是说实话,看到墨敬骁那双眼睛,她却莫名地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算不得心软,只是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罢了。”宁玉槿耸着肩,淡淡地笑了一下,“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算了,可一想到宁玉凝现在才十四岁,如果嫁给了余振吉,那她以后的日子就全部毁了。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尤其是在静心堂里,她看着宁仲俭一步一步走出去时候的场景,对她触动太大。

他佝偻着背,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背上,仿佛因为今天的事,瞬间老去很多。

墨敬骁看着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动着茶盏的杯沿,缓缓地开口问:“那你后悔吗?”

宁玉槿摇了摇头,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后悔。”

她并不是一个万事做绝的人,在之前的很多次,她对宁玉凝也不过是小惩大诫。

可是一个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她可以表面受委屈暗里整回去,可是身边的人,却会因此实打实地受牵累受伤害。

有些事情,如果不摆在明面上来解决,它就像一个毒瘤,永远地存在在那里,不会消失,只会越长越大。

墨敬骁点了下头:“你若不后悔,那就证明,在你内心里,你认为你做这件事是值得的。既然是值得的,那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宁玉槿抬头望着墨敬骁,忍不住呐呐地张了下嘴。

还可以这样理解吗?

好像……也挺有道理。

对面,墨敬骁这时起了身,不急不缓地走到窗边,抬头望着外面一片辽远的夜天。

远山勾勒,树影倾斜。

窗外透进的斑驳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条银色的线。

他的声音,就在这样的夜里慢慢飘远,醇厚动人:“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军营的时候,镇东军的狄老将军就将我拧在马背上,一路奔驰去了附近的村庄。到了那里之后,他几乎是毫不客气地将我扔在了地上。”

“他当时骑在马上,我当时摔在地里,他就拿着鞭子指着那些正在耕田种地的老妪和孩子对我说,看见了吗?这些就是大邺的子民,他们的男人被抓的抓、杀得杀,他们的女人被抢的抢,卖的卖,他们过着比狗还不如的生活,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因为战争和饥饿死去!”

“他说,你在战场上对敌人每一分仁慈,他们都会化为对大邺百姓的伤害,加倍还诸。军人的职责是保护自己的国家,守护自己的子民,如果你在战场上是个懦夫,连拿刀都不会,连杀人都不行,那就滚回盛京,当你的享乐王爷去。”

“噗嗤——”

宁玉槿想着当时的场景,顿时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狄老将军倒是个耿直人。”

居然敢这么吼墨敬骁,也不知道当时墨敬骁有没有“嗖嗖”地对他放冷气。

不过宁玉槿偷偷看墨敬骁的时候有注意到,他说道狄老将军的时候,脸上僵硬的线条明显化开,眸中含光,神情柔和了许多。

“他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当时直接把我扔在了一堆新兵里,也没告诉任何人我的身份,任由我自己模爬滚打。直等到某次阅兵,他看见了我,似乎才想起我来。那时候,我已经是越骑校尉,独立带军参加过很多次战役了。”

宁玉槿听到这里太阳穴一跳,忍不住问道:“我想说,那狄老将军多大了?”

墨敬骁眉心一个大问号,好像没懂她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却还是回答说:“六十有五。”

宁玉槿恍然大悟:“依我看,狄老将军也不是真有心不管你的,而是他上了年纪有些老糊涂了,根本就忘了这一茬了。”

要不然以墨敬骁的身份,到哪儿都肯定被人众星拱月的围着,怎么可能被人丢在一旁忘记了呢?

墨敬骁嘴角淡淡地弯了弯:“其实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那老家伙死活不承认,非要说是给我的历练。”

宁玉槿听着这些话,脑海里面顿时冒出一个时而严肃时而可爱的老头子来,脸上忍不住有了些笑意:“那你当时有没有让人打他板子?”

“呵,”墨敬骁垂下眸子,有笑意流露在眼角,“其实我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提前让我知道大邺百姓的苦,那我面对那一条条生命的时候,我可能真的下不了手。如果不是他把我丢在士兵里面去,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战场,是从不给人留后路的。如果你不能一击将你的敌人杀死,那么下一秒,他的刀就会割破你的喉咙。”

就像空谷里有回音在响,一声一声激荡胸腔。

宁玉槿看着墨敬骁那被战场刀风剑雨雕刻出来的凌厉的脸部线条,似乎有些明白他那“修罗战神”的名号是如何得来的了。

在敌人面前,他是索命阎王,是地狱修罗,不给他们留丝毫活路。

在大邺子民面前,他却是上天派下来解救他们的神祗,保他们一生安稳,护他们一世周全。

墨敬骁这人,想得那般直接。

他只想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谁要是危害到一分,无论是谁,他都毫不留情!

在设计宁玉凝的时候,她也不正是这么想的吗?

而且墨敬骁说的对,如果你不能一击将你的敌人杀死,那么下一秒,他的刀就会割破你的喉咙。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是我想差了,”宁玉槿冲着墨敬骁笑了笑,“什么事都没有绝对的错与对,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仅此而已。”

墨敬骁嘴角微勾,伸出手模了下宁玉槿的头,说:“不算太笨。”

宁玉槿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墨敬骁。

她怎么觉得他好像在模自己听话的小狗?

可是说实话,这一刻,烛光温暖,时光静谧,墨敬骁的声音飘在周围的空气里,美好而沉静。

她的心,从未有过的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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