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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和煦,春风轻拂。乐安城内一片绿意盎然。夜晚傍着窗,似乎能听见竹笋蹭蹭拔尖的声响。

白色的小马驹,甩着短短的马尾,紧紧跟在黑色的高头大马后。亲手帮汉王和瞻坦系上一样颜色,一大一小的棕色披风,目送他们骑着马出门,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慰。

汉王命人特地给瞻坦铸了一把剑,短小精悍,算得上轻巧,都没有开刃,拿在手上可以练手感,却又不怕误伤了自己或是别人。瞻坦欣然接受,爱不释手,不住把玩。白天,一送走教书的师傅,就央着汉王教他剑法。

院子里,一高一矮俩人,相距十步,相对站着。汉王一招一式,逐一教他。瞻坦一扫嬉笑的神情,双眉紧蹙,称着肉嘟嘟的脸,煞是可爱,真恨不得走过去抱起来亲两口才好。我在一旁,总是忍俊不禁,他还不乐意,露出嫌弃的神情,“娘,人家在练习本领,你严肃点儿!”才多久的功夫,他连说话的音调都随着汉王了。

有时需要金鸡**,汉王倒是稳稳当当一直立着,瞻坦只要收起一条腿,便站立不稳,还不肯放弃,满院子地单腿乱蹦,逗得丫鬟们哈哈大笑,他那笑脸便一阵红一阵紫。=,依旧蹦着,连汉王都忍不住要笑,脚下也跟着不稳。

许多时候,汉王什么也不教他,只让他扎马步,他也认认真真地遵从,立在那里,许久,尽管整个身子都开始晃,表情仍然专注,我自然满心不忍,总想招呼他进屋歇息,却总被汉王拦住,“想要练本事都得过这一关。”

我有些埋怨他,“瞻坦还太小,哪能这么折腾。”

汉王却连连摇头,不服气地说:“他已经学晚了,想我小时候,武术师傅可比这个严格多了,我娘可什么都不管。”

我叹叹气,回屋,帮瞻坦盛好他最爱吃的冰糖雪莲羹,摆在桌上,只等他了结了这难熬的磨难,好好舒坦一番。

有时倚在门边,看着院中父子二人,眉眼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一样,每个动作都很有默契,会恍惚一阵,仿佛看到幼时的瞻壑,他第一次随汉王北征的时候,也比瞻坦大不了多少,当时汉王总是先将他在马背上安顿好,才回过头来料理自己;当时瞻壑也是满眼期待与敬仰地紧紧跟随在汉王身边;当时瞻壑还只是朝阳,连汉王自己都还只有三十多岁,没有彷徨犹豫纠结;当时一切都是那么有生气。

赶在自己的悲伤情绪溢出之前,收拾好心情。拿起桌边早就备好的凉绢子,走上前,递给父子二人擦汗,看着他们满足的神情,我又有难以置信的眩晕,这就是我拥有的一家子。

白日里,瞻坦跟着师傅学习时汉王便坐在堂屋里,看着信鸽送来的一封又一封书信,全是皇上身边的公公记下的朝堂上的辩论,时常也有皇上的亲笔印记,询问汉王的看法与建议。

从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就能够看出,这些问题对他来说解决起来是多么得心应手。偶尔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他便将内容大声地念出来,然后只盯着我,期待我也说上那么一两句。我便放下手中的女工,细细思索上那么一阵,再给他一个答案。

两个人隔着大半个屋子的空间,在各自的世界里,却与对方相伴。我最喜爱下午做事累了,抬头凝视他,侧脸在浮沉跳动的阳光中,鲜明的线条深深刻进我的心底。

当然,我们二人这样独处的时间已经比过去少了许多,因为不光是城里的大小官员,城外几百里的驻军总领也总爱来府上小坐,与汉王谈论时事,一谈便是一个半天,直到月上树梢,才离开。

晚上,汉王时常带着欣喜的倦意入睡。我侧身依偎在他身旁,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看着紧闭的双眼与高挺的鼻梁,逐渐模糊了意识,枕着他轻微的鼾声,踏实地入睡。梦里还是重复着白天的平和与满足。

季节向着夏日更替,白昼变得越来越长,正是草木肥美的时候。汉王却有些坐立不安。他不说我也知道,这正是筹备粮草的好时机。从之前的书信中看来,皇上已经在酝酿再给阿鲁台一些颜色看看,这就意味着,最快,这个秋天,他又可以重回战场。

战场我还是记得的,漫天黄沙,血腥的气味。我不明白这些为什么值得他去热爱,但却理解他热爱这些的心情。

有时,我也会想起曾经见过的,在营地里哀嚎的或是静静的已经离去的兵士。我不止一次抚着他鬓角的银丝,低声问他,“若是受伤了,我该如何是好?若是出师不利,你先杀了我可好?”总被他笑我在说傻话。

但终究,我还是为他的高兴而高兴。

端午刚过,院中还弥漫着新鲜艾叶与糯米的甜香。

外面瓢泼大雨,瞻坦却兴奋地在院中水洼中踩水,汉王一时兴起,也陪着。虽有家丁帮着撑伞,两人不免湿了衣裳,却乐在其中。

我坐在窗前,看着豆大的雨滴,打在院中池塘的荷叶上,又弹起,泛出晶莹的光彩。远处一个雷劈下来,直直连到地面,半个天都发出耀眼的光。

我的笑突然僵住,整整八年了,若是他还活着,他该跟着他俩,一齐在院中玩水,女乃声女乃气地叫唤。整整八年了,我那从出生就已经去世的孩子。

我仿佛还能该觉到他在府中急躁地踢动,然后无力地挣扎,最终一动不动的无助。低下头,抚了抚额头,我连一眼都没有能够看到。

“不要想了。他过得很好。”冷不丁的,汉王已经站在跟前,浑身上下都还在淌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他在这一世未能享受到的关爱,定会在地下加倍地享受。”

我抬起头,脸颊上已是两行热泪,“你为什么连一面都不让我见,你很嫌恶他会带来的厄运吗?”

他单腿跪在我跟前,“我怎么会嫌恶呢?那张脸我看了又看,可爱极了,你若看了,此生都忘不掉,你会永远记得他的容貌,会想象他怎样地牙牙学语、活蹦乱跳,他在你的心里就鲜活得多。”他模模我的脸,“那些厄运、煞气,我都不信,我只知道,让你越少记着他越好。”

我抽了下鼻子,用绢子将泪水擦干,“你当真觉得他过得好?”

他肯定地点头,“当时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伤心,我托了栖霞寺的住持,在市井派了三日的月饼,给他的亡灵超度,这么多的人为他祈福,他过得不会差。”

我点点头,将他从地面拉起来。突然破涕为笑,“那年,环儿对着府里那么多的月饼可眼馋了,最后一个没有吃到,大概月复诽了好久。”

他也笑了,紧紧拥住我,“张公子一直都说的,我们还会有的。”

这场雷雨下得真是持久,从下午一直延续到后半夜。电闪雷鸣,透着窗帘,还能看见如白昼一样的黑夜。

我还是睡不着觉,扭头看汉王,他眉头紧锁,轻轻摇头,许是在做梦。可看这样的神情,大概也不是什么美梦。

一个巨大的声响砸在我们耳边,仿佛能够震塌房屋。

他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吓得我叫出声。

他睁开双眼,我回过神来,也坐起在他身旁,用手轻抚他,“王爷做梦了?”取过柜子上的绢子,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水,才感觉到他一身的冷汗,这个噩梦看来很可怖。

他这才缓过来,转过头,盯着我,把我盯得心里发毛。突然一把被他抱住,勒得我透不过气来,双手在他背上抚模,“只是梦而已,怎么了。”

“火,全是火,把我们都烧死了。”他凑在我耳边,喘着气,“你怎么哭得真=那么凄惨,我伤心透了。”

我一把推开他,嗔笑他,“明明你自己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怎么倒像是我受了惊?”

他终于回过神来,自己也笑了起来,“也是。”但却借着微弱的光,不停打量我,“毫发未伤?”

“当然了。”我还想笑他,却又不忍,“平白无故地怎么会着火呢?就是着了火,我们还可以跑啊。没事的”

他才重又躺下,看上去却没了睡意。“皇上到现在都迟迟没有惩罚皇圣孙,甚至对他所说的事情不再提半个字。”他侧过身,用手撑着头,对我说。

这也是我心里不安的地方,皇上怎么可以这样袒护皇圣孙呢?想过之后,便摇头,“皇上若诚心袒护他,就不会把真相告诉你,至少皇上对你和对他,是一碗水端平的。”

他叹口气,“这样心中记挂的日子真不好过。”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记挂也好,不记挂也罢,都不会改变,还是放宽心。”

他点点头,似乎也困了,也躺回枕上。外面的雨还如瓢泼一般。

“昨夜皇宫着火了!”他看着信,脸色铁青地对我说,我惊愕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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