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声,草色浅浅。
坐在画舫斋里,周围的丫鬟们都忙着低头刺绣,满眼的鸳鸯、并蒂莲,粉红的、殷红的,渐渐地,也宁愿去相信那是个好人家,皇上许是赐了两段很好的姻缘。
王府里下人们都按部就班地照着布置下的任务做着,一时大家忘却了这府外的纷争,忘却汉王的不如意,满心地都只想把这一件事情做好,做圆满。
我坐在靠窗第三张椅子上,我过去坐过的位子,这屋里的人似乎都变成了当年家里的姐姐和丫鬟们,前面坐着诗兰。
暖洋洋的阳光,带着旧时的记忆洒在我的身上,这阳光洒在现在的我身上,也洒在过幼年的我身上,我站起身,突然想起,这金色的线条,同样洒在那天立在这里的两个人身上。那个美艳得让人不能直视的女子,那个惊为天人一时失神的男子。当年的我,痴痴地站在这画舫斋的外面,仿佛在看一个幻境里的场景,那样高不可攀。扭过头,去看当年我站着的位置,却看见一道剑眉。
他触上我的目光,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开。
我竟也一时失了神。“凝王妃,想请您去看看郡主们的衣裳。”“好,这就来。”我庆幸这些日子的忙碌,让我忙得团团转,晚上也是许多时日没有过的很快进入梦乡,没有多少时间去发呆、冥想、想那些失去的和得不到的。
只是每每遇见凤香,她欲言又止,满眼无奈,倒像是在责怪我,让我心生不快,我这个人,连侍妾看着都不满意。
大婚前的一晚,我听得远山堂里两个小丫头的哭声,心里也揪着,想起自己,当是却是父母都已亡故,自顺天一路南归,路上陪着自己的居然只有环儿,更觉悲怆。
“噼里啪啦”震天响的鞭炮,在前厅拼命炸开,于是屋檐都笼罩在一片青烟之中,远远看见两个青年男子,一身红袍,在府门前跪拜,两个纤细,似担不住那满头满身金钗珠串的女孩子,蒙着盖头,由丫鬟搀扶着走出府门,坐进轿子,轿子便在那新郎官的高头大马之后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逐渐走出我们的视野,独留满院通红的碎屑。
破天荒的,在主子们都还在的时候,丫鬟们都已经叽叽喳喳议论开了,为哪个男子更为英俊神武些而议论不休,几个姨娘相互低声议论着些什么。一桩心事总算落了地,我回头对站在一边的环儿道:“但愿她们的夫君好好待她们,别的什么英武就都无所谓了。”正对上他的眼,我先垂了眼,牵上瞻坦回汀芷轩。
“凝王妃!”屋里的丫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气喘吁吁,“烦您到北面偏门去一趟。”左右看一下,附在我耳边轻声道,“郝媒婆托人给找来了,偏门的侍卫和一个家丁自幼是相识的,准许王妃去门口同她说会儿话。”
这几日正忧心这事,奈何禁足,没成想她偷偷地还在忙活着,喜出望外,不方便带着环儿,正好将瞻坦交给她,自己随着丫鬟去。
一身棕色的宽袖衫,满脸笑意的中年妇女,矮着身子,站在偏门外,一个侍卫不安地四处张望,见得我来了,眼神里稍稍松懈下来,把准备好的两袋银子,一袋给了侍卫,他便轻摇几步,渐走渐远,和墙外一个卖刀具的小贩闲谈起来。
我将手中剩下的银子塞在了这郝大娘手中,她笑得更为谦恭,“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听说……”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思量一下,“给张公子找着好人家的姑娘没有?”
她眼珠狡黠地一转,“王妃说的是哪个张公子?”
“就是这外面的张医馆。”我偏了偏脸,示意西面。
她摇摇头,“一直在找,就是没有看上的。”
“哦?”心里一沉,果然是在看,“张公子看不上,还是张家夫人看不上?”
“张公子看不上,这个脸蛋不好,那个声音不喜欢。”她急忙打住,把埋怨腔憋了回去,“不过张公子已经名扬整个应天城,扬州城甚至是姑苏城都有人慕名前来问诊,挑个合意的也是应该的。”
“那张夫人的意思?”
“有几个倒都挺合张夫人的意。”
“这事情是张公子本人托的?”问出这个问题,我也有些紧张地等答案。
“是张夫人。”稍稍松一口气。
“那张夫人都有些什么要求?”
“这……”她微微一笑,凑近了些,“不是达官,就是巨贾。”我从她的笑中也抓住了些轻蔑,但转瞬即逝,“还是那句话,张公子现在的名声,确实是该寻个好的。”
心中大致有数,正打算同她告别,她却也追问起来,“张公子是府上的常客,王妃为何不直接问问他的意思……”
我一愣,“张公子的私事,我们虽是帮他担心着,但他不愿多说,这不,只能拐着弯问你。”
她一副深有体会地笑,又寒暄几句,这才散了。
之前以为张夫人是有什么心结,现在看来原因很是明确,虽说环儿已经认了陈家的亲,但陈家近几年已经开始没落,似乎入不了她的眼了,但好歹是临安城内小有名气的商贾之家,她的心也未免太大了。
张公子的挑剔多少也证明了他的心,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可他为何就不能更坚决些呢?这样的架势,若是张夫人坚决不同意环儿,张公子定还是拗不过她,到时可就苦了环儿。心里不由地愤愤。
走回汀芷轩,却不见了环儿和瞻坦。
“十一哥儿呢?”有些意外,环儿不会带着他到处走才是。
“让王爷屋里的丫鬟抱去了。”微微不快,却又很快释然,别的屋的孩子每日都由姨娘带着去见汉王,反倒是瞻坦,跟了我,连见他的机会都没了,对他很是不公平。
“那环儿呢?”她不会一声不吭就走才是,按她的脾气,非得等着我,告诉了我原委才走的。
“张公子家似乎有些事,急急把她叫去了。”
我只得苦笑点点头,她是一心扑在张家,可张家对她的态度,可真不明了。
吃过晚饭,想着瞻坦毕竟说话还有些磕磕绊绊,同汉王应该也没那么多的事情可以交流,可左等右等,等得都快到亥时,还不见他被送回来,心里担忧了了,往常他都该睡了,汉王一时兴起了,也顾不着别人的想法,这回,他也不管他自己儿子的身体了吗?
可毕竟是汉王的儿子,我总不能遣个丫鬟去要人,实在熬不过去,“你去王爷那儿看看,十一哥儿要是安顿好了,回我一声也就安心了。”
不一会儿,丫鬟便折了反,“十一哥儿想让王妃去接他呢。”
“你领他回来就好了。”
“奴婢这样回了,十一哥儿不肯呢。”
奇了,这孩子平常不大闹脾气的。“王爷要是不嫌麻烦,就让他待在远山堂过夜,也难得。”这样没有缘由的,可不能由着他。
丫鬟匆匆忙忙又往远山堂去,不一会儿又回,“十一哥儿定要王妃去接他回来,说是和王爷睡不大惯。”
“睡不惯?”
“十一哥儿在远山堂闹得有点凶,王妃还是去看看吧。”丫鬟很焦急的样子,打断了我还想追问的念想,一边已经作势要扶我走。
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心里气恼了,我可不是这样教他的。
空荡荡的远山堂,安安静静,一棵青松毅力,连树叶的声音也没有,更别提孩子的哭闹声。
厅门敞开,黑洞洞的,一个丫鬟也没有,通报都没法通报一声。站了一小会儿,也不见丫鬟出来迎,刚想跨进去。
“王妃。”那丫鬟却停住了,“王爷不大喜欢别屋的丫鬟往他房里去。奴婢不敢逆了王爷的意,在这儿候着王妃,成吗?”
她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为难她,自己往屋里走去。这远山堂自从易了主,极少来,今天似乎也才第三次。
这大厅不知为何,一盏灯都没有。模索着,西面的房门紧闭,敲门也没有人应,只得作罢。东面是书房,暗暗一支蜡烛,在跳动,瞻坦也只能在那里了。
站在门口,心中有些犹豫,瞻坦在这里,那汉王也在,免不了同他交言,心里还是不自在。伸出脚,想要跨进,又收了回来。
“王爷,妾身来接十一哥儿回屋。”我的嗓音颤抖,在屋里微弱地回荡,没有收到任何的回音。
终究还是踏进了这间书房,还是老样子,排排书架,窗边一副桌椅,一旁还多了张躺椅,一条羊毛毯蜷成一团,倒像是匆忙留下的。
“凝王妃。”丫鬟的声音从厅外传来,“凤姨娘派人来传话,十一哥儿已经在她屋子里睡下了。”
什么?凤香怎么突然擅自做这个主张。
“凤姨娘怕不周全,让奴婢现在就过去,请王妃一百个、一千个放心。”
刚想说什么,听听这丫鬟也走远了。这才思忖出来蹊跷,“和汉王睡不惯”,这遣词造句怎么听着也不像瞻坦。
余光瞥见书桌上的镇纸好特别,居然是块石头,泛着青色的透明石头。汉王的镇纸不是宝玉的也该是上等檀木,怎么是……突然心中一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