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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澜水镇时天色已经全黑。叶倾澜本来打算直接回家,原容与心血来潮地表示想要体验一下在船上吃饭的感觉,征求叶倾澜和小松的意见。叶倾澜觉得倒也另有一番情趣,便同意了。

小松满面笑容答应下来,他把乌篷船泊在了大戏台的对面,说:“今晚n市的戏班子来镇上演出,可以一边吃晚饭一边听戏呢!”

所谓大戏台是指镇子的中心广场上搭建的一个露天台子,是镇民们平常集会商议事情的场所,也供电影放映和文艺演出之用。

原容与谢过小松,又问他镇上有什么卖饭菜的地方,小松说:“镇上李寡妇开的小吃店,东西有点贵,但手艺好,我帮你们去订餐。”

小松进入船舱略微收拾了一番,临走时点亮煤油灯,告诉他们明天早上他再来取船。小松回家了,原容与和叶倾澜也走进船舱,在四方小矮桌旁的软垫上坐下。

过了半个多小时,小吃店来人了。送饭来的是李寡妇的女儿,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拎着两个大篮子,里面有一摞食盒和一瓶饮料一坛米酒。叶倾澜赶忙伸手接过来,一样一样摆到矮桌上。

一共有七八道菜,每一样数量都不多,原容与挨个看过去,发现卖相还过得去。“辛苦你了。”他冲小女孩点点头,问她,“筷子呢?”

“那不是吗?”小女孩用手指指和餐巾纸放在一起的包着白纸的一次性筷子。

原大少似乎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叶倾澜忽然想到,这位富贵生富贵养的大少爷不会是……压根没用过一次性筷子,所以不认识吧?

她记得晓雾山别墅里用的筷子是包银的紫檀筷,入手感觉沉重,颜色乌黑发亮,光泽犹如绸缎,手感也像丝缎般细腻。偶尔筷子敲到骨瓷碗的边沿,发出叮叮啷啷的声音,音乐般动听。用它夹菜时她都格外小心,生怕留下咬痕。

叶倾澜在肚子里感慨了一番,拿起一次性筷子,撕掉外面的纸套,掰开来,本想递给原容与却又犯起犹豫——这筷子不仅粗制滥造,和原容与用惯了的高档货不能比,而且筷子粗糙的表面上还有毛刺。她有心替他去掉毛刺,又担心他嫌不卫生,最终还是照原样递了过去,特意叮嘱他:“小心上面的毛刺。”

站在一旁的小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一次性塑料调羹,放在原容与右手边。“这是专门给不会用筷子的客人准备的。”

原大少身子一僵。小女孩用的是就事论事的口吻,可他怎么觉得她在讽刺自己呢?

他尴尬地清咳两声,没拿调羹,接下叶倾澜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筷空心菜放进嘴里,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完全有能力驾驭筷子这种餐具。

女孩儿尽责地问他味道怎么样,原容与点点头,表示认可:“不错。”他掏出钱包付了饭钱,又另外抽出五十块给小女孩,说:“拿去买糖吃。”

小女孩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死活不肯收下,小脸涨得红扑扑的,好奇又有点害羞地盯着他看。原容与笑了,把钱塞进小女孩的上衣口袋里。

女孩儿离开之后,叶倾澜嘲笑他:“看来,所有的雌性动物都逃不过原大少的魅力呀。”

“是吗?”他立即看向她,目光炯炯有神,“其中也包括你?”

叶倾澜对于某人的厚脸皮感到很无奈,又不想让他太得意,于是轻笑道:“没听说吗,这世上除了男人和女人之外,还有第三种性别——就是我们女博士。所以不能用常理推之。”

“莫非你在鼓励我挑战高难度?”他笑意更浓。

见某人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她认输了:“先吃饭吧。”

打开米酒坛子,她往两只塑料小碗里各倒了大半碗。原容与端起碗喝了一口,一股又苦又辣的滋味在舌尖上化开,他当即叫道:“好苦!”

叶倾澜说:“这是农家自己酿的米酒,和那种改良过的半苦不甜的米酒不太一样。”她在澜水镇的五年已经喝惯了这种米酒,镇里过年走亲戚吃饭,不分大人小孩,每人都会满上一碗米酒——她那点酒量大概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原容与又沾了一小口米酒,夹了一筷子菜,看看对面佳人的笑颜,看看船外粼粼的河水,觉得这样吃饭还真挺有情调的。

这时一阵热闹的锣鼓声传来,船舱的门敞开着,两人抬眼一看,原来戏班子已经开唱了。

他们这里距离戏台子有些远,只能看个远景,看不清演员的服饰妆容,倒是一句句唱词听得比较清楚。原容与侧耳听了一会儿,他基本听不懂,只感觉咬字韵味十足,有种珠圆玉润的味道。

“这是越剧吗?”

叶倾澜摇头:“是锡剧。我们这一带锡剧比越剧流行。”她凝神听上几段,补充道,“听唱词,这演的应该是锡剧传统剧目《珍珠塔》。”

原容与眉梢微扬,颇为意外:“没想到你还挺风雅的,居然懂戏。”

“风雅?呵呵,那可谈不上。我外婆喜欢听戏,像这样的剧团每隔一段时间会下乡来演出,外公外婆就带着我搬个小板凳坐在戏台下,边啃玉米边听曲。就像他们一样。”她指指大戏台下方坐得满满的观众,“十几年了,都没怎么变。”

原容与又听了一会儿,随口问道:“《珍珠塔》讲的什么?”

叶倾澜回想了一下剧情:“男主是个落魄书生,走投无路,想要朝有钱的姑母借钱,势利的姑母不仅不借钱,反而将他狠狠羞辱一番。姑母的女儿,也就是女主,同情男主,于是将贵重的珍珠塔偷偷赠予他。没想到,半路上男主遇到强盗,抢走了珍珠塔。强盗卖掉的珍珠塔又被女主的父亲买了回去,女主误以为男主遇害,悲痛不已。”

“后来呢?”

“自然是大团圆的结局,估计你也猜得到。”叶倾澜喝口酒润润喉咙,继续讲故事,“男主被贵人搭救,三年后高中状元,当上大官。他回到家乡,故意假扮落魄去见姑母。姑母自然又将他嘲笑一番,然后他露出真面目,教训了嫌贫爱富有眼无珠的姑母。最后和女主欢欢喜喜拜堂成亲。”

“哦,又一个**丝逆袭故事——为什么戏文里的有钱人总是人品低下为富不仁呢?奇怪!”作为“有钱人”的一份子,原大少不满地撇嘴。

“可能因为作者本身是**丝,看戏的也大半是**丝。从穷人的角度看待有钱人,自然是百般不顺眼。”叶倾澜微笑着感慨。

闻言大少爷长眉一抖,警觉地看向她:“喂,你不会也这么看我吧?”

叶倾澜眨眨眼,赶紧说:“怎么会!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人品如何,我心里还能没数?”远智集团员工福利待遇一向比较好,而且也热心公益慈善,因此在e城原家父子的口碑还是相当不错的。

原大少脸色一缓,刚想说“这还差不多”,转念一想,她只说“自己心中有数”,可没正面回答呃——差点被她糊弄过去了!

于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究竟是人品好,还是人品差?”

“当然是好!”叶倾澜立马识相地说,转头悄悄在心里擦汗。

大少爷终于满意了,安心开始吃饭。每个菜都尝过之后,他愉快地评价道:“小松没瞎说,这李寡妇的手艺还真挺不错的,乡下地方居然也有这等人才。”

“那当然,我们澜水镇自古就人杰地灵卧虎藏龙!”她趁机抬高一下自己的家乡。

原容与笑盈盈地反诘:“嗯,卧虎藏龙之地……怎么就没人想到开一家干洗店呢?”

叶倾澜嘴角抽了抽,无言以对——这人居然还惦记着干洗店哪!

两人都不大饿,随意吃了一些。收拾完残局,叶倾澜想到十几年前两人躲在乌篷船里过夜的往事,不由轻轻笑起来:“只可惜少了一样菜——咸鱼。”

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两人笑了一阵,原容与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垂下头,闷声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还以为,你全都忘光了……”

一想起先前她和邵京在一起时,摆出一副前尘往事皆忘的样子,他就忍不住难过。

他落寞的神情落入眼底,叶倾澜的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半天才讪讪地说:“怎么可能忘记……”她摇摇头,话音消失在嘴边。

原容与的视线定定地停在她脸上,片刻之后,他问出心中一直纠结的问题:“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为什么……为什么我去美国那么多年,你只给我写了3封信?”

那一天e城大雪纷飞,在堆满积雪的小公园里,他也曾经用激忿的语气质问她,为什么他给她写了112封信,她只回复了3封。眼下口气虽平静不少,但其间隐含的苍凉依旧。

叶倾澜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久到原容与以为这次又得不到她的答案了,挫败感全面袭来,尖刻的话语便不受阻挡地溜出舌尖:“算了,是我太傻!我们不过是‘普通同学’关系,一个‘普通同学’凭什么一星期一封信地骚扰你!你当然没必要回信,何况对你这样的‘穷人’来说,寄到美国的邮费那么贵!你,你就当我没问吧!”

“对不起……”她望着他眉心深蹙,眼中满是为难。

“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既然摊开了,他索性豁出去了,“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叶倾澜默然无语,良久,才再度开口:“有人说,这世上只有一个男人能做到永远无条件地爱你——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父亲最心爱的女儿,可他还是弃我而去。”

他不动声色,等待下文。

“当年他临走时安慰哭闹的我,他说,小澜别哭,乖乖在家等着,爸爸过几天就来接你。”她语气波澜不惊,唇边却始终挂着一抹苦涩,“结果呢,直到五年后我才又见到他……”

“所以你决定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他替她说出结论。

叶倾澜没有直接回答,半晌,才说:“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这个人骨子里既贪心又胆小,我希望别人永远爱我,可又吝于付出。如果有谁离开了我,我不会去努力挽回争取,我只会选择将他遗忘,深深地埋起来,永不再提起,就当他从来不曾存在过。无论是我父亲,邵京,还是……你……”

说完她重重呼出一口气,也不看原容与的表情,阖起双眸:“容与,你不该和我在一起,我是个自私的人,你,值得更好的女人……”

他久久地凝视她,一动不动,脸色却逐渐和缓下来。终于他伸出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张开眼睛,他便深深地看着她,说:“真正自私的人,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语气中温柔令她不由地一怔。

“更好的女人?”原容与忽然笑了,自嘲的笑,“如果随便哪个女人都可以,我又怎么会……!”

开始叶倾澜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见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一半自动消音,眼神也闪烁起来,似乎不敢和她对视。她才幡然醒悟,这家伙……是在害羞么?

晓雾山上的那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许多事入眼没入心,现在仔细一想,原大少在**上的生涩确实出乎她的意料。难道他真的是……?可,他在美国明明有女朋友,为什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要一起头,往昔那些缠绵亲密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迅速占领了她的脑海,害得她耳热心悸,方寸大乱。

叶倾澜正苦思冥想如何岔开话题,却冷不防被后方伸出的一双臂膀紧紧抱住。因为用力过猛,连带泊在水面的乌篷船也摇晃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撞上前方的肋骨,勉强维持的镇定一下子打破了。

贴在她背后的身体温度有些烫人,心跳甚至比她还要急促。他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里,叶倾澜的思绪情不自禁飘回几个小时之前,在夏从辉的果园里,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

一开始她还记得推拒,但很快就和他一道陷入了迷乱……被那些小孩打断的时候,她脑海中升起的第一念头居然是——为什么停下来……

难道,他……是想……现在继续……

想到这里,叶倾澜脸上的温度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向上攀升。

背后的人却没有任何后续举动,单纯只是紧搂着她,将脸颊埋进她的脖颈里,亲昵地摩挲两下,无限依恋。

叶倾澜也不晓得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她试着挣扎一下,故作镇静地小声说:“你先放开我。”

环抱她的手臂却骤然收紧,即使看不见,她也可以想象身后某人蹙眉扁嘴的任性模样。

“不放,我就不放!”原大少抱着她晃了晃,“我怕……一旦放手……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许多年以前只有十三岁的他,也曾拉着她的手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不跟着你,我怕……再也见不着你……

叶倾澜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那些信……你写给我的信……”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我都保留着……”

说完之后,她的脸更红了,原容与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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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丝竹声声,旦角那柔美悠扬的声音时高时低,岸边的树叶闪着微微的清光,一轮亮黄色的圆月倒影在深碧色的澜水河上。

两人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意识到,今天,似乎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难怪中午在小松家看见了月饼。

墨蓝的夜空当中,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跟蛋黄月饼有几分相似。叶倾澜抬头仰望月亮,有点遗憾地说:“如果早知道今天是八月十五,就应该在n市买点月饼的。”

她向来只注意公历,每年的八月十五都是母亲或者姜赫打电话提醒她回家。中秋节是姜家最重视的几个传统节日之一,姜家父子都喜欢吃螃蟹,金秋十月又恰逢蟹黄肥的时节,因此每年中秋母亲都会买许多大闸蟹,在自家院子里摆一小桌螃蟹宴,边吃边赏月。

今年不巧姜致桓住院,这个中秋节他们可能只好在医院里过了。

叶倾澜给母亲发了短信,祝贺佳节,顺便问问姜致桓身体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接到姜赫的回复,说叶亭正忙,让他帮着回短信。他说姜致桓情况已经稳定,叫她不要担心。

看完短信,叶倾澜随口问原容与要不要也给原云智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原容与神色有些迟疑,似乎又不忍拂她的好意,便发了条短信,只有八个字:中秋快乐,保重身体。

出乎两人意料,原云智虽然没有回短信,十分钟后电话却打来了。父子俩聊了十来分钟,虽说只是聊些家常话题,但结束通话之后,原容与的神情明显愉悦了几分。

叶倾澜建议把矮桌搬到甲板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原容与立马复议。两人在甲板上坐定,叶倾澜端起米酒坛子,一人倒满一碗,笑着说:“虽然没有月饼,也没有大闸蟹,好在咱们可以饮酒赏月听曲,还不算太糟。来,干杯!”

原容与端起塑料碗和她碰了碰,喝下一大口米酒。在原容与的记忆里,他就没正经过过几次中秋,母亲还在的时候,倒是每年都大操大办地准备过节,但常常到了中秋那一天又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临时有事月兑不开身,回不来了。最后,他只能无聊地一个人啃着月饼,小心地偷看母亲的泪容。

想不到,今年的中秋节,自己竟然可以和她,两个人,一起度过……

这么一想,米酒的滋味好像也没那么难喝了。

几碗酒下肚,热力渗透全身,再被河上夹着水汽的夜风一吹,便有了熏然欲醉的感觉。原容与借着酒意,微眯起眼,说:“倾澜,你喜欢过我的,对吧?”

叶倾澜一怔,他此时说话的语气之中既有甜蜜却又隐隐透出几分酸涩,连带她也仿佛刚刚吃完糖醋鱼一般,嘴里又酸又甜。往事便如这河水,一层层涌来。

隔了半天,她终于对着水中晃动的月影开了口。

她说:“是的,原容与,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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