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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周六早晨刚过9点,邵京的电话急急而至,说老人家习惯早起,韩如云已经打几个电话来催了。

叶倾澜匆匆忙忙换上衣裙,尽管衣服是昨晚就选定的,她仍不放心地再次征询邵京的意见,担心自己这么穿会不会太随便。

邵京瞅瞅她,又瞅瞅穿衣镜里她的影像:有别于她平素牛仔裤加帆布鞋的中性风格,今天的叶倾澜穿了件白色棉质短款衬衣,配一条淡灰色的斜纹窄版长灯笼裙,显得文静婉约,很淑女的一身,明显是为今天的会面精心准备的。

他心里一暖,嘴角漾起笑意,夸奖道:“简直就像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完美无缺,都快让老公我自惭形秽了!”他细心地帮她把钻进衣服里的头发拉出来,然后弯下腰牵起她的手,轻轻印上一吻,“咱们走吧,我的殿下。”

开车前往邵家的路上,邵京一个劲安慰她:“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妈那人嘴巴是厉害了点儿,但她很疼我,肯定会爱屋及乌对你好的。我老爸好好先生一个,绝对不会为难你。”

叶倾澜常自誉为天生的平权主义者,对等级和尊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排斥,该低的头低不下,该弯的腰也弯不了,所以,她最怕和长辈或者老师领导之类身份的人相处。在学校里,老师领导或许还对她这样的优等生心存爱惜之意,但在未来的公婆面前——她实在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尽管心底直打鼓,叶倾澜还是给了男友一个“你大可放心”的眼神。她暗自振作精神安慰自己:最尴尬的场面都经历过了,总不能比前两次更糟吧。

邵京父母的房子位于所谓干部大院内,门口有岗亭,站岗的小伙子显然熟悉邵京,笑容憨厚地主动打招呼:“这是新车吧?真气派!”

门铃只响了两声,大门就打开了,韩如云和邵文方并肩站在门口,笑容亲切。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将他们迎进门。叶倾澜把准备好的礼物递上去,韩如云连声说:“来了就好,干嘛还这么客气!”

叶倾澜心细,平时听邵京提过一嘴邵文方围棋下得不错,她便记在心里,一次在网上偶然看到两本明代的棋谱拍卖,号称孤本,她特意买下来,就是准备哪一天送给未来公公做见面礼。

生日宴会那天韩如云穿了身香奈儿套装,她专门去商场买了新款的香奈儿钱包做礼物。俗话说“礼多人不怪”,韩如云虽然嘴上推让,但接过礼品时眼里的笑意绝对发自内心。

在叶亭生日宴会上看到叶倾澜的事,夫妻俩谁也没提,只当今天是头一回见面。

邵文方说:“本来想着今天周末,你们年轻人正好睡个懒觉,可小京他妈妈性子急,非急着叫你们过来。”

叶倾澜连忙说:“不要紧的,邵伯伯,其实我习惯早起跑步的。”

“哦?那倒是好习惯啊。”邵文方话不多,但谈吐文雅风度颇佳。叶倾澜听邵京提过,他父亲这一边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母亲这一边出身就普通了些。

“小叶啊,这茶是你邵伯伯他们单位中秋节发的,你尝尝怎么样?”韩如云麻利地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叶倾澜端起茶杯,吹散热气轻轻抿了一小口。她对茶叶所知甚少,但细品起来味道的确不错,芳香持久回味甘醇,不过比起茶叶,这茶杯倒更为精致,细白如玉质地轻薄,力气大一点都担心会不会捏碎了,她不由赞了一句。

韩如云笑着说:“这是老邵的一个朋友从日本专门带回来的,一个茶壶加六个杯子,搁在柜子里两年了一直没派上用场。我们平时也不大喝茶,你若喜欢就拿回去。”

叶倾澜愣了,说这怎么可以。邵京在一旁瞅着她直笑:“你瞧我妈多偏心,媳妇没进门呢,就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献宝似的捣腾出来,当初我管她要,她推三阻四说什么也不肯!”

邵文方笑骂:“什么好东西到你手里还不给折腾坏了?还好意思怪别人小气!”

韩如云说今天特地给家里的阿姨放假,她亲自下厨做几个菜让她尝尝。叶倾澜连忙表示自己来打下手,邵京却说:“澜澜,你陪我爸下盘棋吧,他好久没找到对手了,心里痒着呢。”

“小叶也喜欢下围棋?现在的年轻人可没几个懂这个的了,小京就没耐性。”邵文方有点喜出望外。

叶倾澜坦白说自己只懂点儿皮毛。“不碍事,不碍事。”邵文方兴冲冲地叫邵京去取棋盘。

8岁时父母离异,叶倾澜在外婆家寄住了将近五年,外公教会她下围棋。倒也谈不上多喜欢。邵文方颇精通此道,在没有让子的情况下,叶倾澜输了三目。邵文方非常开心,称赞她的棋颇有大局观,很难得,只是欠缺实战经验。

韩如云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吃饭,叶倾澜和邵京一起帮着布菜。邵文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五粮液,笑眯眯地说:“这酒还是过年那会儿朋友送的,可惜小京和他妈妈都沾不得酒,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小叶,今天你就陪伯伯喝两盅吧?”

叶倾澜也不推辞,两人对饮了几杯,邵文方面泛红光兴致更浓,话也多起来,席间高谈阔论,话题不离围棋,大谈如何开局,又如何收宫,以及各种定式。

“你看我们家老头子,围棋就是他的命,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韩如云嗔怪地横了丈夫一眼,她见叶倾澜听得多筷子动得少,便问,“小叶,饭菜是不是不合胃口?我还特地问了小京,你爱吃什么菜。”

叶倾澜自然微笑着否认:“不会啊,伯母手艺很好。”这话她自己也觉得违心——菜式确实是她喜欢的菜式,可惜口味却不是她喜欢的口味。

邵京倒是直截了当:“妈,今天的菜有点淡了。”

韩如云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叶倾澜岂会没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急忙打圆场:“我记得邵京说过邵伯伯血压偏高,饭菜还是清淡的好,健康最重要。”

韩如云满意地笑了:“还是女孩子贴心。”

吃完饭,勾起了瘾头的邵文方又拉着叶倾澜下棋。这一盘叶倾澜细细思考,出棋谨慎,最后只输了半目。休息片刻,叶倾澜主动提出再下一盘。邵京从她细微的神情变化上猜到她已经有了对策,果然,第三盘一开局叶倾澜就落子如风,气势如虹。邵文方苦思无解,中盘认输。

邵京问她到底想出了什么妙计,叶倾澜低头一笑:“其实邵伯伯棋力高出我许多,但再好的计谋如果连用三次,难免被人找到克制之法。”

邵文方输了棋倒也不恼,由衷地赞叹道:“小小年纪就有此大将之风,谋定而后动,真乃可造之材啊!只可惜,是个女孩子!”

邵京揶揄道:“爸,你还讲重男轻女的老一套呢?时代不同了,现在妇女地位高啊,咱家不也是老妈当家作主么?”

邵文方笑叱儿子:“你呀,正经本事没有,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瞧人家小叶,一个小姑娘家比你强了不知多少,你好意思?”

邵京揽着女友的肩头嘻嘻一笑:“我早想好了,以后澜澜就是我们家的中流砥柱,我给她当‘贤内助’!”

韩如云疼爱地看着儿子:“小京啊,上次我们和你们系主任吃饭,我听他口气,你这次评副教授肯定没问题。我想也是,你论文也发得不少,又去耶鲁进修了两年。就是单凭你爸爸的面子,你们主任也不会难为你。”

“这话可不能说早了,竞争挺激烈的。我也想凭自己的真本事,如果靠着老爸的关系,即使评上了,人家当面不说,背地里也是个瞧不起!”

邵京嘴上谦虚谨慎,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挺有把握。毕竟他在耶鲁进修时在science上发了一篇论文,回到e大,系里那些以老资格自居的教授们看他的眼光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系主任更是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前途无量。和他一比,其他几个青年讲师根本构不成危险。

邵文方笑着点头:“想不到你还有些志气。”他想了想,又关心起未来儿媳的前途问题,“小叶将来怎么打算的,毕业了也想留校吗?”

叶倾澜表示自己还没想好,邵京接过话茬:“哪儿好就去哪儿呗,澜澜论成绩那是顶尖的,想留校也肯定不成问题。”

韩如云亲热地拉着叶倾澜的手:“小叶真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建筑这个专业也挺有前途的。到底是将军的女儿,大气,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了,将门虎女,这话一点不错!”

“是啊是啊,说起来,哪天请小叶父母过来,咱们两家人正式吃个饭。”邵文方笑着提议。

“姜致桓不是我的父亲。”

“什么?”邵文方和韩如云闻言齐刷刷转过头,错愕地望着她。

叶倾澜双手紧紧交握,暗自吸了一口气,双目直视韩如云和邵文方,郑重地说:“伯父,伯母,我想你们可能有些误会——姜致桓并不是我的父亲。”

邵京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心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叶倾澜用平淡无波的声音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她父母的离异,母亲的再婚。韩如云和丈夫对视了一眼,神情变得有点复杂。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父亲是……?”

叶倾澜有点生硬的声音打断了她:“我父亲是谁,这无关紧要,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今后也不会来往。还请……伯父伯母谅解。”

她这句话说完,客厅里就安静了下来,空气就像加入了冷凝剂,流动得越来越慢,渐渐凝滞不前。

叶倾澜眉目低敛,下意识地摆弄手边的茶杯,茶杯与茶碟之间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她很清楚自己今天能受到这么热情的招待,多少是沾了姜致桓的光,这让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她被动地抬起脸,看见邵京的眼里满是怜惜,“澜澜,这些事……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

叶倾澜勉强笑笑:“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韩如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小叶,你的心情阿姨很理解,可这么重要的事,总要讲清……”邵文方摆摆手,阻止妻子继续说下去:“没关系的,孩子,你有你的难处,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们不会勉强你。”

看到他和蔼体谅的眼神,叶倾澜心头一暖,感激地点点头。

“小叶,你的茶凉了吧?我去给你换一杯。”韩如云暗中白了丈夫一眼,又朝叶倾澜笑笑,起身进了厨房。

叶倾澜与邵京父母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回到公寓,邵京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对不起,其实我妈她没有恶意……”

“我明白的。”

邵京从身后蓦地抱住她,紧紧贴着她的脖颈,低声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年,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

叶倾澜一脸倦容地轻轻摇头,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邵京扳过她的身子,伸手与她十指相握,诚恳地凝视她的眼睛:“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澜澜,我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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