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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你给我说清楚!你和北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捏着你什么把柄,严重到需要你爹舍身保全你?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去了一趟北宅,你爹爹回来就魂不守舍的,今天竟然还自杀了!”

“你爹平日里对你有多好你不知道吗,你还是不是他女儿?我晚到一步你爹他就,他就……你竟然还指责他,你还敢指责他!”

“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指责他的,我要你解释清楚,跟我,跟你爹爹仔细说清楚!你必须保证他不再寻死!听见没有!”

程氏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压抑的哭声,像是冬日房檐下卷过的风。

她也一样跌坐在竹榻前,紧紧抓住丈夫的手,浑身比姜照抖得更厉害。鼻涕和眼泪一齐流下,她顾不得擦,只呜呜地哭。

姜照愣了片刻。

她没想到继母会这样骂人。程氏从过门以来一直很稳重,从不在人前大悲大喜。可这次,竟然失态如斯。

继母是真心在乎父亲啊。姜照一瞬间突然想起前世,想起程氏在贫病中支离奔走的模样。如果不是对丈夫怀着极深的感情,哪个女人能像程氏一样?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一点也没怨恨程氏,反而,渐渐从巨大的恐惧中抽离出来。

她强迫自己稳住,不要再抖,要理智。

“爹。”她低声唤。

父亲是醒着的,只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她把手搭在父亲脖颈和手腕处,去查探他的脉搏。感觉到脉搏正在逐渐变得正常,她心神略定,知道过不了多久父亲就可以清醒了,于是长长吐口气。

真是,太可怕了。

父亲竟用这种方式处理危机。而且,选择的死法是悬梁……

她前世就是这么死的,难道冥冥中命运轮转,老天非要以这种方式从她家带走一个人?不,不可能……她不能这样想,这样想太消极了,她是重生回来改变命运的,又不是送父亲早逝的,她得振作,得向前看!

姜照狠狠摇了几下头,让自己摆月兑胡思乱想。她告诉自己父亲只是太善良,不想因己过连累全家,才会一时糊涂。

她们父女两个骨子里,一定有着一脉相承的秉性,前世她牺牲自身嫁进朱家,此生父亲也选择了牺牲自己。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必然……这跟冥冥老天绝对没关系,她的命运在自己手里头!

是她太疏忽,太确信自己能压制长房了,把心思都放在谋算上,忘记了父亲也是有血有肉有担当的人。

“太太,别哭了,是我不好。”姜照扶住程氏肩膀。她得好好和父亲谈一谈,也不能再瞒着继母。程氏说得对,她必须保证父亲不再自杀。

半个时辰过后。

时晕时醒的姜骅终于完全清醒,张开眼睛,看见妻子红肿的眼皮和脏兮兮的脸,还有大女儿坐在跟前。“阿萝……”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两个字嗓子就疼得不行。

姜照很快捧过备好的温水,“爹别说话,你伤了喉咙。”

程氏一见丈夫醒了,好容易忍住的泪水又滴滴答答往下掉。

姜骅知道自己没死成。长长叹口气,气息经过嗓子,依旧是疼。他转目到书案上,看到写好的遗书已经被人拆开了,想来妻子和女儿都已读过。他心里一片黯然,目光也跟着黯淡下去。

“爹,老太太还不知道这边的事,但你若还存着死意,我和太太也只能一刻不离守着你,直到惊动老太太为止。”

姜照一边喂父亲喝水,一边开始了谈判。

“我……”

“您别说话,养着嗓子,用纸笔吧。”姜照话音一落,程氏很快走去书案磨墨。须臾拿了蘸饱墨水的毫笔过来,亲手捧着叠纸让丈夫写字。

体贴入微,姜照暗暗感愧。

“爹爹,您想以一死了结所有事,实在是大错特错。您若不在了,留着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长房不吃了我们才怪。”

姜骅半坐着倚靠榻屏,身体尚未恢复,伸出手想要写字,却突然停住,看向程氏。程氏登时急了:“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瞒着我?你干脆休了我罢了!”

姜照走去窗前开了窗,隔着轻纱,正好可以看见院子动静。两个早已得了程氏吩咐的小厮守在门口,离得老远,不怕听到什么。“爹,写吧,太太该当知道。”

事到如今,没必要瞒着程氏了。今日若不是她偶然心神不宁,鬼使神差跑到书房来查看,兴许父亲早已不在人世。

姜骅叹口气,控制着还不是很听使唤的手指,慢慢落笔:“若朝廷追查,我已死,你们妇孺可逃月兑。”

姜照一眼扫过,当即摇头:“您错了。一旦朝廷知道此事,怎么处置咱们就非一两人可以左右。京都里盘根错节复杂得很,谁知会否有人故意使坏,把咱们赶尽杀绝?不说别人,长房那边的虎狼,就不想吞掉咱们财产么?到时候把您定成畏罪自尽,我们剩下的抄家流放,您愿意看到儿女成奴,妻妾入僚,诺大家业归了长房?”

姜骅陡然一惊,笔尖墨迹滴落。

他皱眉又写,“我死,朱怕事闹大,驷怕受累,书信不会揭破。”

“您都畏罪自尽了朱家还怕什么?他怕的是清清白白的你,可不怕叛贼乱党!至于姜驷,倒是有可能压下此事,但无论最终书信揭破与否,您死已成事实,长房吞了我们是一定的。吞掉反贼的家业和吞掉清白人的家业有区别吗,总之都是吞。到那时您是寄望于年迈的老太太,还是寄望幼子跟长房对抗?”

姜骅怔住半晌,久久不再落笔。

姜照说:“我那日与您谈论良久,您都忘了我的话?姜驷根本就不敢把书信揭发出去,难道他不在姜家,不在您的九族之内,不怕一同被朝廷连窝端吗?他即便满京城高喊大义灭亲,也得有人信他!首先他的政敌就会揪住此事不放,白的也要描成黑的,不踩死他绝不罢休。您该不会以为他没有政敌吧?”

姜骅久久望着女儿,难以置信。

他是从未束缚女儿做闺秀,可也没把女儿当男孩子教养。这些个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是谁教她的?

“我已托友查明,付先生确入陈成帐下,信已在,落入人手,早晚是祸。”

“所以您一死,祸患会彻底杜绝?您太低估姜驷的卑鄙,也太低估那个管家朱富。”

姜照驳斥着父亲,心里想的却是前世的自己。

前世她也是这么傻,也这么盲目悲观盲目乐观,死,牺牲,逃避……自以为寻得完全法,到头来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爹,狼要吃你,你躲它也吃,不躲它更吃,你死了它不会啃咬尸体吗?离开京都太久,您大概忘了您曾经是个御史,也忘了祖父以文官带兵抗敌的骁勇。”

“爹爹,女儿没忘,您也不能忘,咱们必须反击。”

“不抵抗就低头,那是懦夫。被别人牵着走,那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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