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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走过去,像少时无数次那样坐到罗汉床前的脚踏上,偏了头,轻轻依偎在祖母怀里。

老人家很瘦,并不像许多同年老妇人那般身体发福,但姜照只觉祖母怀抱柔软舒适极了。昔日家破之后,她在外面颠沛磨砺,先是期冀报仇,后是灰心绝望,时间太久了,她太累了。突然能重回家里,重回祖母怀抱,她只想就这么睡过去,一睡不醒。

但这只是奢望。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安逸太过,只会消磨斗志。

她闭上眼睛,给自己一个短暂的休憩,睁开眼睛的瞬间,目光已经清冷如初。

“祖母,长房大太太要我嫁进朱家做平妻。”

老夫人眉头皱起,“唐国公朱家的婚事早就推了,贺氏又来掺合什么。平妻?和谁平?”

“和姜芙龄。”

“痴心妄想!”

姜照把贺氏的嚣张做派和盘托出。

只是她隐去了贺氏的威胁,因为那不在祖母能处理的范围。而父亲在外访友未归,有些事也要等他回来才能决定。

姜老夫人一直眯眼听着,一只手慢慢抚顺孙女垂下的长发,一下一下。

午后斜阳透过窗棂,屋子里静悄悄暖洋洋,静谧而恬美。过了许久,老夫人才结束沉默,说:“阿萝,受委屈了。”

姜照将头埋在祖母怀里,更深些。

前世,祖母病故在她出嫁不久后,这辈子她死也不会再嫁进唐国公府,那么不再因此而焦虑忧心的祖母,会不会寿命长些?

老夫人目视程氏:“此事你怎么看?”

程氏忿然:“这是大太太活生生与我们挑衅!我看她是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自己斤两。一定要请族老们主持公道,让大太太负荆请罪。”

老夫人摇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贺氏这几年是越发不成器,可这件事,想必不是她自己的主意。我堂堂诰命侯夫人在这里镇着,她几个胆子来算计我的孙女?”

程氏被点醒,却难以置信:“这……难道是大老爷的……”

长房大老爷姜驷,京都三品侍郎高官,若是他提的平妻之议,未免太离谱了些!就是稍微有点见识的妇人也不会这么盘算啊。

老夫人却道:“不是他还能有谁。不靠卖女儿,他那三品侍郎怎么能到手?嫡女卖光了开始卖庶女姜芙龄,怕唐国公府瞧不上庶出的,就要拉我的孙女去垫背,真好算盘!”

长房两个嫡女,大女儿姜萱龄早就进了藩王府做侍妾,后来熬上侧妃,姜驷官路就开始亨通,几年间从六品跃上三品,速度极快。二女儿姜蕙龄堂堂官家女儿做了商人妇,守寡后带了大批财产归家,将长房产业扩大三倍。现在,轮到姜芙龄了,只是又饶上了姜照。

老夫人低头问姜照:“今天北宅请你去,除了平妻,还说了什么?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别说我家不可能答应,就是唐国公府也不可能看得上姜芙龄。可贺氏敢提议出来,想必有所依仗,你可知她依仗什么?”

姜照感叹祖母敏锐。

但她依旧瞒了实情,干系太大,她不能让老人平白担心。

于是只道:“我们拒婚,朱家自觉受辱,想必现在除了一定要娶我过门挽回面子之外,更乐意看到我们低头。如果最后我嫁过去,还陪送一个姐妹嫁过去,那就是大大的低头了——他家未必看得上姜芙龄,但绝对看得上我们低头的姿态。所以长房平妻之议,朱家不会抵触的。”

这倒不是她乱编搪塞,事实上朱家的确如此。

姜老夫人目露诧异,没想到孙女会有这样的见识。

沉思片刻,她抱了抱姜照,“阿萝今日累了,回去歇着吧,这事你不用忧心,一切有祖母在,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送走姜照,老夫人私下问程氏:“贺氏方才来寻衅,言语间透露什么没有?阿萝必定有事瞒着我,她那性子,不想说的东西谁也问不出来。”

程氏暗佩婆婆的眼力。

来时路上姜照嘱咐她,贺氏所说的“那件事一旦暴露”是虚张声势,不足为虑,不必说出来让老太太白担心。

程氏哪里肯信?可她到底不知原委,没头绪的事如何敢拿出来惊扰婆婆,于是略作踌躇,只说“不知道”。

姜老夫人看了看儿媳妇,没再多问,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当晚,已经外放荣养多年的两位老管家嬷嬷被传进府,老夫人房里灯火亮至深夜。

——

而在姜照和祖母禀报情由的时候,北宅长房主屋里,贺氏也在和心月复密议。

贺氏很生气,几乎是暴怒而归,到家就骂了两个不长眼的丫头一顿,打板子撵了出去,然后喝退左右,只叫了陪嫁嬷嬷来说话。

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自动离开廊下两丈远,绝不敢沾染任何偷听嫌疑,偶尔听见屋里传出贺氏压抑的发泄怒喝,都是胆战心惊。贺氏治下极严,谁敢在她暴怒的时候触霉头?

偏偏院外来了三姑娘姜芙龄,负责通传的丫鬟只得暗叫倒霉,心里狠狠骂了姜芙龄一顿,陪着笑脸,战战兢兢上去禀报。

贺氏立眉头:“她来做什么?总有她嫁人的时候,巴巴赶着打听什么消息!没见过世面的猴急玩意儿,到底是奴才生的,没深浅!”

立在廊下等候的姜芙龄听了大半句在耳朵里,低眉顺眼神色如常,手里帕子却快要拧断了。

陪嫁嬷嬷劝贺氏,“太太息怒,她出身低微,哪里比得上您嫡亲的大姑娘二姑娘,跟她那样的人也不值您生气。养个猫狗还得慢慢教,何况是她?眼下正要用她,您还是让她进来吧,别让她在下人跟前没脸。”

这话也被飘了一半在姜芙龄耳里,她深深低了头。

养个猫狗还得慢慢教……

原来她还不如猫狗呢。

通传的丫鬟立刻感觉身边冒寒气,听得里头贺氏一声命“进”,登时如蒙大赦,忙不迭开门挑帘子请进姜芙龄,然后匆匆退回几丈外。

屋里贺氏侧目,打量恭顺请安的姜芙龄。不打量则已,一打量,刚被劝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

“殷红袄配暗蓝裙子,你这什么搭配?跟着你的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吗,怎么由着你穿这么丑还出来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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