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周驾远才入府门便被自家娘亲身边的嬷嬷给拦下。
“公子,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请您过去一趟呢。”
“母亲生病了,怎的不派人去寻我?”
周贺远皱了眉头,带几分指责的看向嬷嬷,“母亲可有什么大碍?”
“公子您不用担心,夫人只是有些头疼,不许奴婢去请别的大夫来把脉呢。”
自家娘亲什么性子周贺远清楚的很,打他懂事起便不曾看到有别的大夫帮她看过诊。
之前是自家爹爹,后来爹爹没了,便是他这个儿子。
用周黄氏的话就是自家的夫君儿子可是医术世家,怎能让别的大夫自坠自家威名?
周驾远心念自家娘亲,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嬷嬷那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
倒是周贺远的小厮元宝多看了那嬷嬷一眼,不过没在眼。
周黄氏可是自家主子的亲娘,这府里主子又是唯一的公子,他才没什么担心和多想的。
推门走进周夫人的院子,丫头嬷嬷们纷纷请安见礼。
周贺远脚步不停,径自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只是看到内室里坐在窗前榻上的周夫人周驾远一怔,“娘亲,您不是不舒服么,怎么不躺着?”
“啊,远儿你来了,娘没事。”周夫人的目光有些恍惚,缓缓的自窗前的几株梧桐树上收回,先是被周贺远进来的动静和声音唬了一跳,定神看到是周贺远后始弯起了眉眼,眼神也跟着变的温软起来,笑着起身,却被周贺远上前两步给搀住,“娘亲您别动,让儿子给您把把脉。”周贺远扶了周夫人落坐,五指轻轻拂在周夫人的脉,眉头轻蹙一闪而逝,笑道,“这段时间天气闷燥,有些虚火上升气血不和,娘亲您放心不会有大碍。”
“远儿,娘都说了我没事,远儿你坐,我有话和你说。”
顺了周夫人的手落坐在一侧,周贺远对着周夫人挑了下眉,“娘亲,您说,儿子听着。”
周夫人的目光里有一抹复杂掠过,轻呷了口茶,似是在沉吟着该怎么开这个口。
她的对面,周贺远眸光微闪,却也静静垂下头喝起了茶。
半盏茶功夫过后,周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盅,一脸复杂的看向周贺远,“远哥儿,你还记得莹儿么?”
莹儿……
心头猛的一震,周贺远甚至能感觉的到自己那颗心咚咚的猛跳。
这个名字这个人,他怎么会忘?
看着自家儿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苍白,周夫人又心疼起来,可这事不能不说呀。
这么多年来儿子心里想什么她并不是一点不知道。
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她看向周贺远,“娘亲今天看到莹儿了。”
“不可能。”
手里的茶一颤,洒到身上都不自知,周贺远脸色铁青的看着周夫人,声音急促带着掩不去的颤音,“当初莹儿是我亲眼看着她跌落湖中的,咱们事后寻了三天三夜没有一点消息,咱们寻的很是极时,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我甚至沿着湖边方圆百里就差没把地挖三尺的来寻了,当时正值冬季,湖水冰冷,人泡在里头别说几天了,就是半个时辰都没的好。”
“是,你说的这些娘亲都知道,可我不会认错的。”
“那么,她人呢,她现在在哪里?”
周贺远闭了下眼,半响后声音极低却又沉重的开了口。
娘亲说看到了莹儿,那她人呢,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回府来寻他们?
周夫人看着自家儿子脸上各种变幻莫测的表情,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忐忑和不安。
这个时侯莹儿出来,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可却抵不过儿子眼底流露的那种期盼震惊渴望迫切甚至带几分恐惶的复杂眼神。
她指指里头的起居室,“人在里头,你去看看吧。”
咣当,哗啦。
周贺远带翻了身下的椅子,桌子上的茶盏也随着他的拂袖无意识的滚落在地下。
他却犹不自知,只是一步步的往内室走去。
手堪堪挨到帘子上,周贺远觉得自己一颗心砰砰狂跳的好像要月兑出他的胸腔。
他应该很狂喜很激动,很迫不及待的去见莹儿的呀。
可是为什么,就在他要挑起帘子的那一瞬间。
有一张狼狈却倔强的容颜突兀而强硬的自他脑海里跳出来?
这一刻,双脚好似粘到了地上。重逾千斤。
他竟然有一种提不起脚来的感觉。呼吸渐渐加重,身后,传来周夫人疑惑的声音,“远哥儿?”
“娘,我没事。”
“那你赶紧进去看看,莹儿被我的车撞了一下,这会还晕着呢。”
周夫人的话让周贺远心头一紧,再顾不得考虑什么的抬脚迈了进去。
内室周夫人的榻上。
一个娇俏茌弱的女子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长长的睫毛似蝶翼般掩在眼睫,脸上的几分苍白凭添几许盈弱气息。
额头上一抹乌青……
多少次午夜梦回,这张容颜眉眼哪怕是他闭着眼都能画的清清楚楚。
在这么多年的回忆里,这张容颜已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和他的血肉血液合融在一起的。
他多少回黯自怅然,佳人不再……
这样的周贺远无意识的在自己心里给自己砌了个牢笼,以心为门,画地为牢。
囚的不是别人,是他周贺远自己。是他自己的这颗心!
他也从不曾想着走出来。不愿意,也忘不了那个因他而误丢了花季性命的女孩。
可现在,就在他几乎欲要试着走出的这一刻。
那个早就活在他记忆里的少女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周贺远的唇微颤,定定的瞅着榻上晕迷中的少女,有欣喜有解月兑有欣慰,却也有纠结和幽暗的纠结。
身侧,周夫人无声的叹了口气,手里的帕子悄悄握紧,“远儿?”
“娘亲,我这就帮,她诊脉,你别担心。”一句莹儿两字在舌尖滚上来,却到最后又咽下去。
葱般白的皓腕半搭在水香色绣大朵墨玉兰花的锦被上,周贺远手指搭过去。
脉相缓而弱,却没什么大碍。
心头便松了口气,只是转而便蹙了眉,这身子怎的虚成这样?
似是肝肺心脾等都有着不少的问题。
他身边,周夫人焦急的眼神望着自家儿子的脸色,看他半响无声,最后又皱了眉,实在忍不住轻咳一下,“远哥儿,莹儿她没什么大碍吧,刚才你没看到在街上的那个情景,她突然从拐角里扑出来,我车子幸好走的慢,饶是这样看到她倒在地下还是唬的我当时就差点丢了魂。”
“娘亲你别担心,她没事,只是身子太虚了,好好调养就是。”
“那有什么,我马上吩咐厨房去炖燕窝粥。”
看着他娘亲一脸担心的转身走了出去,周贺远并没有跟出去。
开了药方让小丫头拿出去抓药,自个则拉了个圆墩坐在床侧,望着榻上的少女眸光一片诲暗不明。
两人分开时少女身量还小,不曾完全展开来。
如今身子虽是虚弱,可眉眼却似含枝待放的花苞如今已然完全绽开。
半响后外头有脚步声响起,周贺远轻轻一叹站起了身子。
转身,看一眼门侧侯着的小丫头吩咐着,“好生服侍着,一会姑娘醒了记得喂她喝药。”
“是,公子。”
再次深深的瞥了一眼榻上的佳人儿,淡淡的垂下眸子,周贺远转身而去。
站在院中,抬头看着空中刺目而明媚的阳光,周贺远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明明落水的莹儿会再次出现?
周老夫人的院子。
周老夫人瞥了眼身侧的嬷嬷,“那边院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自家孙子在大门口便被儿媳妇派人请走,半天过后那院子里却忙着煎药熬起补汤来。
而她的宝贝孙子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
连回府后给她的请安都忘记了。
要是说这中间没点事她老太婆可不信!
“回老夫人的话,好似是夫人在回府路上马车碰了个女孩,安置在夫人屋里,具体的老奴就不知晓了。”
“是这样啊。”
周老夫人点了点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马车碰到人是常有的,只要不出人命送了银子治好伤就可以了。
可靠在椅子上沉吟半响后却又蓦的摇了摇头,不对,这事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那个儿媳妇绝不会这样好说话。
让两个嬷嬷陪着去外头医馆看诊拿药就是了。
若是事情大,她那儿媳妇是不能这样镇定的。早乱起来了。
可若是不过小小撞了一下,便用自己的马车把人拉到自家院子里……
她那个儿媳妇还没有这般的菩萨心肠!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眼皮霍的一跳,一抹精芒掠过,“去派个人看看夫人在忙什么呢。”待得嬷嬷屈膝应了退下,手腕上的佛珠来回拨弄几下,老太太垂眸半响后看向一侧的大丫头银翘,“你去书房走一趟,给少爷送碗雪梨银耳羹,另外再把这几碟子点心给少爷送过去用。”
待得屋子里的丫头都退下,周老夫人一脸无奈的按按眉心,重重吐了口气。
似是要把胸口满腔浊气都吐出来。
自己的这个儿媳呀……
而与此同时,周夫人的院子里。
榻上的少女缓缓睁开眼,身子才一动,便被周夫人抱在怀里,“我可怜的莹儿。你这么多年都去了哪呀,你可知道姨母和你表哥寻你寻的多辛苦?”少女身子一僵,继尔瞪大了美眸,待得看清面前人,脸上的泪唰唰的掉下来,“姨母,我终于见到您了……”双眼一翻,身子软在周夫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