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该死,二夫人四夫人息怒。”
“哼,二嫂是得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个丫头了,如今五侄女还在府里也罢,若出嫁了府里来个客人,也是这般的做法,别人可是会笑咱们柳府没家教的。”柳四夫人轻轻一哼,却被柳二夫人一把拽了按在小花厅的椅子里,丫头的茶已经捧了上来,刚刚喝茶的话也是她自个说的,这会若是抬脚便走可是自打嘴巴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走怕也赶不上那个该死的嬷嬷了,心里好像有一把小钩子一点点的挠着她,痒痒的让她坐立不安——
那匣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呀。
好几次她甚至对着柳二夫人灿烂的笑容都想张口问出来。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问她,人家就能告诉她?再说,就是说了会说真话吗?
柳四夫人这纯粹是在拿自个的心思度别人之月复。
说实话,她要是真的开口问了,柳二夫人还保不准就会和她说实话了。
只是柳二夫人心里也是极清楚的,她就是说了柳四夫人是绝对的一百二十个的不相信的。
以她那样每个月公中几两银子都要沾个便宜的人,会信她把那满满一匣子珠宝不要?
打死她都不会相信的!
一杯茶喝过又是一杯续上来,柳二夫人笑盈盈的亲自续,“弟妹你不是渴了么,这茶可是顶好的雨前茶,还是前些天老太太赏下来的那些呢,五丫头一直没舍得喝,今个儿却拿来孝敬你这个婶婶了,连我这个当娘的可都是沾你的光呢,四弟妹你可要好好尝尝看。”
“唔,这茶是个好的。”
一连喝了五六盏下去,柳四夫人再也撑不住,直接站起了身子。
“二嫂我突然想想房里还有些事,就不陪二嫂,弟妹我先走一步。”
“弟妹你慢走,有时间再过来陪我喝茶。”
“……好。”
这个好字几乎是柳四夫人咬着牙自牙缝里挤出来。
喝茶喝茶,她喝了满满一肚子茶。
这会甚至她走路似是都能听清肚子里的茶水在晃!
屋子里,柳玉研看着那道仓惶而逃的背影抿唇一笑,“娘亲您又何必捉弄她?”
她生前便知晓,这位四婶婶性子最是瑕疵必报,肚量浅眼皮子又浅,得理不饶人。
都说官家小姐教养好,可她好坏娘家也是从五品的清贵之前。
不想却养出这么一个女儿来。
今日柳二夫人这番行为铁定被柳四夫人记在心里,日后那是时刻要逮了机会报复回来的。
柳二夫人撇撇嘴,“理她做甚,你看看刚才她那猴急样,愧得还是官家小姐,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
嘴角弯起来,柳二夫人心情极好的拍拍自家女儿的手,“我知晓你为娘亲想,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娘亲有分寸。”
她是嫂子,又不巴巴的瞅着谁吃饭,这府里除了这两个儿女,还真没她什么好怕的。
送走了柳二夫人,吃了两瓣剥好的橘子,拿了帕子揩了手,柳玉研指了余下的两碟子点心水果,“都拿下去分了吧,嗯,给咱们的秋风姑娘多留一些,今个儿的手脚倒是挺快,没白白的疼了你。”看着秋风被她夸的乐的眼咪成了一条缝,她忍不住伸手指指她的额,“你这丫头,虎虎的就那样子也敢往上扑,要是真真的摔了你可如何是好?”
“可是夫人和姑娘都不想让四夫人看那个盒子呀,奴婢便想着得接住……”
看着她脸上憨憨的笑,柳玉研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极是感动。
瞅着几个丫头都在,想了想她索性把四个人都唤到自个跟前,一脸郑重的道,“你们几个都给我记下,再大的事也没命重要,只要你们把命留下,才有以后才有希望。今个儿秋风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以后我可不想你们一个个的都为了那些个死物把自个伤了或是弄的丢了命,你们活着才能帮到我,只要你们一心待我,忠心不二,别主动惹事,但也不许怕事,但凡是别人找上门来欺负咱们的,任凭她是谁,你们就只管着给我闹,便是捅破了天我自会保你们平安,我今个儿的话可都记下了?”
“回姑娘话,奴婢记住了。”
几个小丫头都双眼发亮,眼圈泛红,“姑娘,我们都记下了。”
“那好,再给我重复一遍……”她这些话即是给她们一个主心骨,也算是一个警告。以后的路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走,看着嫁到周府去是个好的,可谁知道明天会如何?待得身前几名小丫头低声把她的话重述一遍,柳玉研轻轻的点点头,欣慰的一笑,“你们都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便是娘亲都不及你们和我待的时间多,最亲密,所以只要你们一心为我,我自也会一心为着你们,明年你们若是有谁要出去或是有别的打算,统统都和我说,我自会成全了你们。但若是日后再生异心,便别怪我这个当主子的不容情!”前世的教训是鲜血砌出来的,她永远都忘不了。这几个丫头现在是忠心耿耿,以后她万一真的落难,她不希望她们会死守着自己不放,她会在时当的时机把她们都放出去,可却绝不会容允她们背叛自己!与其以后主仆之情不在,不如先把话挑明了,落个坦坦荡荡!
时间似水一样静静的流淌,看似缓慢实则快的让人措手不及,炎炎的夏季好像还在昨天,可转眼便已经进入十月底,清早起来树枝花枝上往往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早晚请安时身上更是得着了夹袄,若是天气偶有不好,那细细的风便似小刀子一样嗖嗖的往人脸上刮,透过衣衫,可着劲的往身上,骨头缝里钻,生怕你不知道它的存在似的。
早饭一般都会在柳二夫人的屋子里用。
母女两个加上言哥儿,通常桌子上摆的都是柳玉研姐弟爱吃的。
今个儿一大早天色便有些不好,阴阴的,看上去倒是显的天色暗了不少,言哥儿起的便有些晚,一路小跑到了柳二夫人的院子,站在屋子里直喘粗气,小脸也因着刚才的运动看上去红扑扑的凭空多显几分健康,身后几个丫头嬷嬷急的不得了,直呼小祖宗,早饭已经摆好,就等着言哥儿了,谁知小家伙躬身给柳二夫人行个礼嘴里含糊一声,“娘亲早。”又不忘转了头咧嘴朝着柳玉研吡牙一笑,“姐姐也早。”而后不等屋子里柳二夫人和玉研两人出声,小家伙已经伸手拿了个豆沙糕,另一只手则抄起碟子里的水晶虾饺往嘴里送了两个,又瞅到一侧桌上红枣熬的碧梗米粥端了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拿了帕子揩两下嘴转身就向外跑,边跑边道,“娘,姐,今个儿夫子要考我们背书和默写,时间快到了,我不能迟到,不然要罚打手心的,爹知晓了一定又要训我了,我先走了啊……”
本被儿子这土匪似的行为给唬的直抽眼角的柳二夫人听到这话又气又笑。
再急也不能这样没规矩呀?
可终究是舍不得怪儿子,只挑了眉瞪向一侧一脸尴尬和忐忑的婆子丫头,“谁服侍公子上学的?还不赶紧跟上去?”待得那两个丫头并两个小厮走了,柳二夫人板了脸斜瞟一眼几个言哥儿身侧的嬷嬷,“你们都是老人儿了,我信的过你们才把你们放在哥儿身边,你们就是这样服侍哥儿的么,嗯?”
最后一个字她拖了腔,轻轻一个尾音,却令的几个嬷嬷脸色一变都跪了下去。
“夫人息怒,是老奴的错。”
心里却是委屈的很呀,她们不过是嬷嬷,哪里劝得了哥儿们?
昨晚言哥儿看书看的极晚,她们几个来回的催着劝着,到最后言哥儿不耐烦的把她们赶了出去。
还拿自家老爹的话来吓唬几个嬷嬷。
今早儿上起床好了,她们死活叫不起人来!
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慢慢哄,可言哥儿有起床气呀!
好哄歹哄的这才起了床,可结果还是迟了……
可这些话她们能说么?
说了只会让夫人更加责备她们!
坐在柳二夫人身侧的柳玉研抿唇一笑,起身扶了她,“娘亲何必和这些嬷嬷动气?小孩子贪睡些也不是常有的,若以后她们再服侍不好言哥儿便直接罚了就是。若为了几个下人气坏了身子,女儿可是心疼。”边搀了她在餐桌旁坐好边帮着她盛了粥,“再说,娘亲就是想要管教下人,也得吃饱饭,这样才有力气呀。”
“什么都有的你说。”
笑着嗔怪女儿一句,柳二夫人眼角余光扫一眼那几名嬷嬷,“刚才姑娘的话可听到了?”
“老奴等听清楚了。”
“听清楚就好,哥儿们调皮淘气是有的,但我把你们放在哥儿身边就是让你们看着他照顾的,若是觉得自个做不好这差事,索性都趁早说,也免得以后出了差子我罚你们个个心里觉得委屈。”柳二夫人慢条斯理的一席话令的几个嬷嬷脸色微变,却都个个往地上磕了个头,低眉垂眼愈发恭恭敬敬,“老奴不敢,奴婢等定会好生服侍公子,尽心尽力绝不会出差子的,不负夫人厚望,请夫人放心。”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元嬷嬷拿个食盒,装几碟言哥儿爱吃的点心,再把这粥和清淡的小菜一并送过去。”随手指了几样言哥儿爱吃的点心,并一碟子桂花绿豆糕及腌好的胭脂鹅脯,装了个二层的食盒看着嬷嬷拿出去,柳二夫人才挥手让几个小丫头退下,“你们也都回吧,好生照顾言哥儿,若有什么差子,仔细我剥了你们的皮。”
母女两人用罢早饭,移到了偏厅。
此时已值巳时初,外头已经有陆续来禀事的婆子。
虽柳二夫人不掌家,但二房自家院子里的事,以及柳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有不少也得柳二夫人亲自过目的。
因着明年八月份柳玉研便要出嫁,柳二夫人便把她也留了下来。
虽再不舍,女儿终是要出嫁。
一想到自个儿千娇百宠的女儿嫁出去之后得侍奉婆婆,服侍夫君,敬小姑……
若再遇到些刁难的妯娌或是公婆。
柳二夫人心里就堵的慌,恨不得把女儿在自个身边养一辈子。
如今好不容易订了亲,周府可是一脉单传,女儿嫁过去必定要当家主事的。
若完全不通事理,那可是要被笑的。
届时柳玉研吃苦难过,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好过呀。
这么一想,柳二夫人又恨不得在这年余时间把全身的本事都传授给自家女儿。
又暗恼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提前想到这些,多教一些呢。
柳玉研知晓柳二夫人的心思,所以,哪怕这些东西她都能手到擒来,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柳二夫人处理的还要娴熟,可她还是乖巧的坐在柳二夫人身侧,一本正经的听着她的话,时不时的接过柳二夫人递来的几个小问题,她便故意装作沉思一会的样子,再装出想通的表情低声说出来,柳二夫人此时便会一脸的笑,眼底全是欣慰和欢喜,甚至带着几骄傲——我家的女儿真聪明。
忙了一上午,丫头婆子们都退下,已经差不多要用午饭。
这个时侯柳二夫人通常会问柳玉研几个问题,不过都是一些帐目或是采买上的事。
柳玉研偶尔会故意答错,便换来柳二夫人指了她的额头一番嗔怪,最后却又笑盈盈的搂了她说上一番。
已经是十一月初,屋子里早燃了炭火。
上好银丝炭无声且无味,只把屋子烘的暖融融的,驱散一室的寒冷。
每每这个时侯柳玉研便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还是她小时侯,被柳大夫人抱在怀里嬉笑。
可走出那个屋子,身上感受着那股子寒意,她便清醒了。
她真的是死过一回的。
而那个打小疼她护她的娘亲,也是真的没了……
柳二夫人的屋子里,嬷嬷往细白大瓷盆里加了块炭,拿银钩子三两下拨弄的愈发旺起来,就着一侧手盆的水净了手,扭头便看到歪在榻上的柳二夫人正望着窗前的两株梧桐树在发呆,嬷嬷想了想便没有出声,轻手轻脚拿了针线箩在一侧的脚塌上坐了悄悄做起针线来,眼角余光却是始终不离柳二夫人左右,半响后看到柳二夫人身子微动,嬷嬷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坐直了身子,“夫人您可是口渴了?”
柳二夫人并没有回她的话只是叹了口气,“嬷嬷你说,周家的哥儿会不会好好待玉儿?”
夫人这是在担心姑娘出嫁以后呢。
嬷嬷心里吁了口气,要不怎么说是嫡亲的娘呢,抬头对上柳二夫人一脸的忧色,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起身走过去拿了个绸缎绣墨兰的大引枕靠在柳二夫人的身后,又捧了杯滚烫的参茶服侍着柳二夫人用了,方缓缓开口道,“夫人您就放心吧,咱们姑娘可是顶顶好的,要相貌有相貌性子也好,您看跟着您这才多久,掌事上也是一套一套的,可不随了夫人您聪明的劲?”说到这里嬷嬷自个心里也是觉得极是惊讶,自家这位姑娘以前的性子她可是看在眼里的,你让她坐下来管家?那可是有一定难度的,又有柳二夫人宠着,她不爱学便不学,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跟在柳二夫人身边竟也学的是有模有样的,倒让她另眼相看的很,而且她这些天从旁冷眼看着,在某些事上姑娘可竟是比夫人都要稳重几分!
“……周家的哥儿咱们也都看过的,周老夫人性子好也不是不讲理的,姑娘又有您这个亲娘在后头撑了腰,日后咱们哥儿有了出息,姑娘的日子还不得像人家说的那般芝麻开花节节的高么?”
“你这嬷嬷,说的尽是好听的,但愿我的玉儿能好好的。”一席话说的柳二夫人也笑开了眉眼,直指了嬷嬷的嘴说托她吉言了,看着主子高兴,嬷嬷也尽捡些凑趣的话说,主仆两人又说笑几句,待用了大半盏茶,看着外头时辰还早,便吩咐着嬷嬷,“我且睡会,申时末唤醒我。”
酉时初是要去给柳老夫人请安的,如今柳大夫人不在,她便是长嫂,晚了面子上不好。
“夫人您放心且睡,老奴晓得呢。”
一觉幽幽醒来,外头已经黑下来,柳二夫人一惊,“什么时辰了?”
“夫人别急,时辰还早,才申时三刻。”
还好没晚……
自塌上起身柳二夫人吁了口气,不过看了眼外头的天便蹙了眉,“怎的这么黑了?”
“看着这天怕是不好,阴的很,老奴瞅着晚上估模着得落雪……”
“也差不多了,去年这个时侯第一场雪都落了呢。”
“可不是来着,今年仔细说了都晚了小半个月的。”
主仆两人说着话,小丫头捧了银盆绞了帕子服侍着柳二夫人简单的净面梳洗,换了件豆沙色素纺丝绸夹褂,头上插了点金滚珠步热摇,耳上是金丝圈垂珠耳环,临出门看着外头的天想着一会回时怕要起风,嬷嬷想了想又寻了件银丝素锦的披风给柳二夫人披在了身上,“夫人路上且穿着,到了屋子便撤了。”
这衣裳不带毛却比寻常的夹衣厚些,这个时辰穿了正好。
柳二夫人便也点了点头,扶了嬷嬷的手出屋,一行人出院门摇摇向着柳老夫人的院子行去。
院门前和柳三夫人正走个头顶头,柳三夫人笑着停了脚,“二嫂。”
“三弟妹也来给母亲请安?”
“可不是来着,二嫂,咱们一起进去吧?”
柳二夫人看一眼自发牵了她手臂,满脸堆笑,好像和她感情有多好似的柳三夫人,心里翻个白眼,真够没脸没皮的,她们有这么亲热和熟悉么?只是想归想,话还是不能这样说滴,伸手不打笑脸人呐!眸光微闪,无声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轻轻的点点头笑的温和,“三弟妹说的是,别让母亲等急,咱们走吧。”
门外远远的就听到屋子里头夸张的笑,妯娌两人彼此互看一眼,知道是柳四夫人早早到了。
柳三夫人暗自撇撇嘴,小蹄子来的倒挺早,眼珠转了两下抿唇一声娇笑,“二嫂,四弟妹近来可是愈发的有孝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四弟妹是和老夫人住在一起的呢。”也不怪柳三夫人这般说法,自打柳四夫人听说老夫人给玉研添妆的那个匣子之后脑子就飞快的转了起来,生怕老太太背着她把好东西都给了别人,窜扯着自家那双生花是得空就往老太太跟前凑,两朵花生的好,性子又活泼俏丽,又嘴甜,天天祖母长祖母短的,上了年纪的人图什么啊,不就是个一家和乐孙子孙女的绕膝承欢么,这么一来老太太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柳四夫人自个更似打了鸡血般,早晚请安风雨无阻,来的早走的晚,一时间这四房的风头是无两呀。至于所谓的柳玉研母女又把东西还给老太太一说,柳四夫人根本想都不会想!
谁会这么笨呀,有好东西不要,白送的都不要,除非她是傻子!
不过还别说,这段时间四房的几个孙辈的是没少得了老太太的赏。
柳二夫人是不屑这些,柳三夫人却看不得眼呀。
恨不得把那些东西都搬到自家三房来,可偏她自个几个女儿都是嘴笨的。
六姑娘倒是肯说话,但让她气人来的更快些。
十一姑娘终究是小了些,很多事尚在懵懵懂懂之际,便是三夫人自个也不好和她说的太多呀。
再加上她前段时间才又生了个女儿,心心念念的儿子飞了,她也灰心呀。
老太太虽面上没给白眼,但心里终究怠慢她几分。
这么多堵心的事加在一起,三夫人不把四夫人当中眼中钉肉中刺才怪。
小丫头打起帘,垂眸,“二夫人,三夫人。”
屋子里的笑声收住,柳四夫人盈盈起身,“二嫂,三嫂。”
“老夫人安。”
“成了,外头冷吧,还巴巴的走这一遭做什么,赶紧给二夫人三夫人上热茶。”老夫人眼角微抬,瞟过自家三个媳妇,手腕上的佛珠拨弄的快了些,没一个堪用的啊,目光移到一脸平静似是对三四两房明暗争锋丝毫没感受到的二儿媳妇,眉毛便是一拧,脑海里蓦的想起那日柳二夫人的话,心头的某些心思不禁又动了几分,垂眸想了下,她笑着看向三个儿媳妇,“最近天越来越冷,我老婆子腿脚也不方便,这家里的事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老太太的声音一顿,眼角余光扫到下头媳妇或平静或紧张或故作镇定的神情心头烦躁蓦的多了几分,到嘴的话也改了,“这样好了,你们各自约束好自家院子,老二家的帮我把这个年过了,采买厨房那些事都交给你了,老三家的身子还没好利落,又有小十二照顾着,便帮我照看着针线吧,至于老四家的,厨房上的事就给你了。”
“媳妇遵命。”
终于还是没躲过去么,不过好在只是这一个年……
柳二夫人低眉垂眼半欠了子。
“老夫人说的是,媳妇一定会办好差事,不让婆婆失望的。”
这是柳四夫人的声音,恭恭敬敬的透着欢喜,只是真假就只有自个晓得了。
最后只余了柳三夫人没出声,除了低头啜茶的柳二夫人,柳四夫人和柳老夫人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感受着身上两道异样但却同样灼人的眸光,柳三夫人胸膛里好像有团火在烧!
手里的帕子绞紧,她暗自咬了牙,“媳妇多谢婆婆体衅儿媳,儿媳一定会办好差事的。”
竟然让她看着针线,针线有个屁用啊。
冬季的衣裳在初秋时便做完,而今年节马上就到,谁还会做什么针线?!
老太太这是在偏心啊!
柳三夫人咬碎一口银牙,瞅着柳四夫人满脸的笑愈发的刺眼,恨不得上去抓破那张脸。
可谁知今个儿柳老夫人却好像偏生要刺激她,几句话说罢,话头一转又拐向她,“老三媳妇,四丫头身子可大好?”
“回婆婆的话,倩儿身子已经大好了。”
“即这样,那就寻个时间请杨夫人来家里坐坐吧。”
这话的意思是要把和杨家的事订下了?
柳三夫人脑中轰的一声,差点没气晕过去——那样的婆婆,她家倩儿嫁过去能有好吗?
“婆婆,这门亲事能不能再缓缓,等倩丫头身子完全大好,过了年再说?”
再拖些时日,待得她利用这些时间寻了更好的,届时老太太也没话可说!
“不用缓了,这门亲事我已经答应了。”老太太扶了下手中的紫金浮雕手炉,看似平和的双眸抬起,有一抹犀利的光芒直直射向柳三夫人,似是没看到她脸上的不满和愤然,冷冷的一笑开了口,“我知道你看不上杨家,可你自个回头想想,这些年来你又看上了谁?你以为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以为四丫头是金枝玉叶,由着你来挑你来选?四丫头过了年就十六,你还打算再挑多久,啊?”
要不是这个眼皮子浅的,四丫头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再说杨家,看着柳夫人个性强了些,当媳妇的怕是多少要受些苦,但却胜在门第简单呀。
而且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哪个新当媳妇的不被婆婆立规矩?
你才入府就想着当家作主,事事掐头冒尖?
成,你嫁个头上没老人的吧。
可这样的人家哪有,不是门第太低的寒门子弟便是被分出去的偏枝庶出。
这样的人家又换柳三夫人不同意了。
再说,四丫头身上可还背着一个不好的名声呢。
如今杨府好不容易提亲,还不是看着柳府是以文官出身?
杨夫人的儿子是在军营里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前程。如今正得万岁青眼呢,若非年龄偏大些,又兼官职偏小,真正的世家豪门没看在眼里,一般的门户或是庶出杨夫人又没看上眼,再加上她腼了老脸去找了人,这门亲事说不得还落不到四丫头身上!
“婆婆您息怒。”柳三夫人站起了身子,头微微垂了,脸上的不满却是愈发的清楚,眼神透着几分倔强和说不出来的阴霾,声音放低,可却一字字说的极清,“媳妇知道您担心四丫头,可四丫头也是媳妇的女儿,媳妇为她着想是应该的……”
“混帐东西,你这意思是我会害了四丫头不成?”
老太太气的劈手一个茶盏就砸下去,茶盅在柳三夫人脚边落下,打个转却没碎。
大红色绣在大团牡丹花的波斯地毯顿时被茶汤浸了一团褐红。
茶叶沫子溅在柳三夫人裙摆,浅蓝色纱绸襦裙顿时洇了色。
屋子里顿时一静,柳三夫人的声音都是颤的,“媳妇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柳老夫人今个儿是打定了主意要下下柳三夫人的脸,因此也不让柳二夫人柳四夫人回避,只瞅着她的脸冷声一笑,“你那双眼就看着那些世家公子,只瞅着一个个高门大户,你可有想到人家会不会瞧上小四?四丫头她不是十一二岁,也不是十三,她马上十六了,我来问问你,什么样的勋贵世家会娶这样的媳妇,你是想让四丫头当妾呢还是想让她当继室作填房,嗯?”
“媳妇从没这样的心,婆婆您明签。”
“没有就好。”伸手去够茶,才发觉茶盏己经被她砸了,一侧柳四夫人手疾眼快的给续了茶,轻轻的退下去,柳老夫人端起来呷了两口,犀利的眸子射向柳三夫人,“四丫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过几天会请杨夫人过府一趟,你回去准备吧。”
“婆婆您不能这样偏心啊,我们三老爷可也是您的亲儿子!大嫂不在,二嫂帮着您管家媳妇也无话可说,可我才是嫂子,您却偏偏把厨房给了四弟妹,您让媳妇管针线,您这不是偏心没把媳妇看在眼里是什么?五丫头出嫁,您就随便要把四丫头嫁出去,四丫头也是您的嫡亲孙女呀,难不成我们三房生来便是低人一头的?”柳三夫人索性是豁出去,泪水把精致的妆容打糊,几分狼狈里,下巴微微扬了,满面愤慨双眼透出的是浓重的阴霾和豁出一切的绝然,“二嫂的女儿是您的孙女,难不成我的女儿便不是您的孙女,杨家那样的破落户,倩儿嫁过去老夫人您这不是把倩儿往死里送么?老夫人您的心肠也太狠了吧?”
啪,老太太重重一掌甩在她脸上,“混账东西,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婆婆您打死媳妇好了。”
柳三夫人双膝跪地,捂脸嘤嘤哭起来,“婆婆,四丫头是媳妇身上掉下的肉呀。她若是,若是像三丫头那样有个好歹,您要媳妇怎么活……”她嘤嘤的哭起来,泪水一点点落在地毯上,没一会便浸湿了一大团,才开始是假哭,毕竟她也不敢真的和老太太硬到底,可到了后头想起诸多的伤心事,想着三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柳三老爷因着这个念头左右姨娘小妾的往房里抬,甚至连她屋子里的丫头都不放过半个,老太太的偏心,柳三夫人是真哭了,拉了柳老夫人的衣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远处垂手立着的柳二夫人眉头拧了起来——
什么意思啊,好好的干嘛又扯了她们五丫头?
本来想上去劝的,结果生气之下柳二夫人愣是杵在那里当柱子了。
爱怎么滴就怎么滴,她才不管呢。
柳四夫人撇撇嘴角后退两步,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这个是摆明了看戏的!
不过三嫂今个儿好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受谁的刺激了不成?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柳三夫人嘤嘤的哭声,以及柳老夫人气极剧烈的喘息声,抬手指了柳三夫人脸色都青了,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好,好,好……”余下的话没说完,却是老太太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晕了!柳二夫人一惊,上前两步扶起柳老夫人,声音也提高几分,“三弟妹你是别哭了,老夫人若有个好坏,我看你如何和三叔交待!”
“哎哟,老夫人您没事吧,赶紧传大夫呀,老夫人晕了……”
是柳四夫人,这样的事她能帮你瞒了?
作梦吧。
一番折腾,又揉仁中又揉眉心的总算是缓过一口气。
可老太太看都没看柳三夫人一眼,声音透着疲惫,“你们也都回吧,我没事。”
“都是儿媳的错,是媳妇不好。”
“嬷嬷,把三位夫人请出去。”
这是摆明了要赶人了……柳二夫人眉头微皱,看了眼榻上的老夫人弯腰帮她掖了掖被角,“老夫人您好生歇着,媳妇晚会再来看您。”说罢冲着那嬷嬷点点头,柳二夫人抬脚率先向外行去——老太太的身子她倒是真的不担心,向来少病康健绝不会为了这点气而出什么差子,而且之前大夫不是也说不过是虚火上升,受了点刺激么?
柳四夫人眼珠子转了两下,“老夫人您歇着,媳妇明个儿再来看您。”
似笑非笑的眼神瞟一眼柳三夫人,扭了腰肢袅袅的走出去。
今个儿的天儿真好,空气是真新鲜,灯笼真好看。呀,连夜色都是这样的漂亮……
院子里,柳二夫人交待了嬷嬷几句话,无非是好生照看,有什么事及时回报云云,柳四夫人也跟着笑,“是呀嬷嬷,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你寻不到二嫂,便是寻我也成,我可不像二嫂大忙人,别的且不说,这跑跑腿服侍服侍老夫人逗逗笑却还是尽可以的。”
嬷嬷笑着屈膝,“多谢两位夫人,老奴有事定会去请两位夫人帮忙。”
院子里撑了满院的灯笼,各自的丫头婆子簇拥着,妯娌两人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柳四夫人一步一回头的朝着后头看,直到出了院门老远终于有些忍不住的出了声,“二嫂,你说三嫂怎么还没有出来啊?”听了这话柳二夫人抽了下嘴角,这人到底脑子在想什么呀,难不成这个样子还担心柳三夫人留在老夫人屋子里会占到什么便宜捞什么钱财宝贝?她揉揉眉心,似笑非笑的瞟过去,“四弟妹这话问的,我可是比你出来的还要早呢,不过若是四弟妹当真好奇,不妨再回头去看看?”
“二嫂这话说的倒不错。”
听着这话的意思,敢情她还真想着回去?
柳二夫人只觉得头更疼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四弟妹慢走,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别把火烧到我们二房就好!
被柳三夫人闹了这么一场,结果却是便宜了柳二夫人和柳四夫人两人。
老夫人病了,或者说是心烦到几个媳妇都不想见。
最后就是直接免了另两个的请安!
柳二夫人是无所谓,却急坏了柳四夫人,她最近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巴结柳老夫人的。
不让请安见不到人怎么去讨好?
好在如今她手里有了差事,厨房上的婆子嬷嬷不是的回着事,才让她的心思略淡了些。
特别是在听到柳三夫人生病卧床不起的消息时,柳四夫人更是得意不己。
自打她嫁进来可是没少受柳三夫人的气。
如今总算是挣回来一点了。
早饭罢,用了大半个时辰处理了府中杂事,柳二夫人只觉得晕头转向,捧了茶轻呷一口,她看向嬷嬷,“走吧,咱们去看看老夫人去。”虽免了请安,但哪能真的不去啊,就是老太太不让进屋当媳妇的也得在门前一天打两个转呀,特别是老太太生病的时侯,更得殷勤着点!
只是主仆几个才出了屋门柳二夫人便住了脚,院门口一脸笑容携了丫头婆子浩浩荡荡而来的不正是柳三夫人一行?好像没看到柳二夫人脸上的无奈,柳三夫人满脸带笑脚步生风走的风风火火的,看到她笑着上前凑过来,“二嫂,你忙完了吧,我正找你有事呢。”
“四弟妹找我有事?我正想去给老夫人请安呢。”言外之意您有事赶紧说,我还要紧着走呢。
柳四夫人没听到似的笑,“我才让小丫头打听了,老太太还在睡呢。一会等老太太醒了我和二嫂一起去。”
“……”
“四弟妹找我有什么事?”
不动声色的抽回被柳四夫人挽在手臂的手,柳二夫人微不可察的后退两步。
以前怎么没发觉四弟妹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手赖皮神功?
“我这几天才接手厨房不是比较忙么,老夫人又身子不舒服,我哪里敢时刻放松?所以呀,连三嫂病了这样的事情都没顾得上去看,我想着二嫂肯定也是这样,今个儿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着寻上二嫂一起去看看三嫂,二嫂你可忙完了没有?要不,我再等等你?”
这话说的就是一定要拉着柳二夫人一起去了。
面对着这样的柳四夫人,柳二夫人觉得她就是有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和她去,是去看三夫人还是去气人家三夫人?
轻咳一下她使个眼色给嬷嬷,那嬷嬷会意,呀的一声轻轻拍了下自个的脑门,“二夫人,都是奴才不好,之前五姑娘请人来传了话,说有要紧的事和您商量,好像是和老爷有关,还特特吩咐了奴婢请您忙完了务必赶紧过去一趟,您看这……都是老奴不好,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你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忙忘了?”
“都是奴婢不好,请夫人恕罪。”
“得了得了,下不为例。”柳二夫人挥手让她退在身后,对着柳四夫人一脸歉意的笑笑,“四弟妹,你看,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去了,这时辰马上便要午时,下午又要和那些嬷嬷对账……要不,四弟妹你等我有空了,改日再陪你一起去看三弟妹?”
“还要等改天啊,那我不等二嫂了,这会我正好有空,先去看看三嫂,顺便送些补品过去。”
“那四弟妹你先过去,我一得空便去。”
“也只有这样了,二嫂你现下是咱们府里第一忙的大忙人嘛。”
这话说的够酸,柳二夫人直接当没听到,微微一笑,“那四弟妹慢走。”
送走了柳四夫人,柳二夫人想了想还是带着丫头嬷嬷到了柳玉研的院子里,柳玉研亲自迎出来,扶柳二夫人落坐,亲手捧了茶,“娘亲忙完了,可是找女儿有事,让下头的人过来吩咐一声就好,何必让娘亲亲自跑这一遭,外头的太阳虽不大,可终究是不好……”
“我的儿,也只有你最疼娘亲的。”
笑着拉了柳玉研的手亲热一番,柳二夫人只笑道,“娘亲今个儿却是来你这里寻清闲的,可不是有事吩咐。”
寻清闲?
柳二夫人身后嬷嬷看着柳玉研疑惑的眼神,撇了撇嘴朝着院外某个方向看一眼,“还不是那个人?”
“四婶婶她……又惹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想拉着我一起去看你三婶婶,被我给推了。”
听到这话柳玉研也觉得眼前一片黑线,自家这位四婶果然是……。
似是猜到自家女儿的心思,柳二夫人伸手拍拍她的手,笑笑,“咱们且不理她,管她们如何的闹腾呢,有老太太在翻不了天的。今个儿中午娘亲便和我们玉儿一起用饭,咱们娘俩儿也好生热闹热闹。”柳玉研笑着点头应下,又亲自起身吩咐了春兰春江几个丫头去厨房里添了柳二夫人爱吃的菜,待得丫头们去了,娘俩儿便坐在一起喝茶用着点心随意说笑起来。
轻抚着柳玉研丝般滑顺的青丝,柳二夫人眼里满是不舍,“明年玉儿便要嫁人了呢。”
“娘,玉儿不想嫁。”
如果可以选,她真的不辈子不想嫁人。
经历了那样的一场婚姻,那样的一场刻骨铭心的背叛,她对成亲不抱半想法。
可她不能这样自私,她得为柳二夫人着想,为言哥儿着想。
有个终身不嫁的女儿,姐姐,对她们的名声是很不好的。
特别是言哥儿还想着往官场上发展,将来她的不嫁说不定就会被人当成攻讦言哥儿的突破点。
“傻孩子,女儿家长大哪有不嫁人的?”
柳二夫人却只当自家女儿害羞,嗔怪的瞪她两眼,又笑起来,“娘亲同你这样大时,也老是和娘亲说,永远不嫁。可结果呢,终究还不是嫁了。这女儿家呀,只有嫁人成亲生子才是归宿。”看一眼自家女儿俏丽娇女敕的面容,柳二夫人轻轻叹口气,“我的女儿生的这般的好看,真真是便宜周家的那个臭小子喽。”
“娘亲。”
“好了好了,玉儿害羞了,娘亲不说了。”
搂了柳玉研在怀里,柳二夫人笑的开怀而略带几分伤感。
二房这里气氛融融母女和乐,三房的院子里却是一片低迷和紧张——
屋子里一阵阵的噼哩啪啦叮当响,外头的嬷嬷丫头个个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可每人的脸上都是无奈至极的表情,自家夫人这是第几次砸东西了?
一个茶盅滚到门口,把两个小丫头都唬的脸色一白!
柳三夫人的两名贴身嬷嬷互看一眼,彼此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掀起帘子前后走进去,看着室内一地的狼藉,瓶瓶罐罐的残片到处是,椅子绣墩小杌子东倒西歪的倒了一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两名嬷嬷小心的弯腰收拾起来,头顶上是柳三夫人气极败声的声音,“她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来嘲笑我!气死我了,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也敢欺到我头上来了,不要脸的东西,我呸!”
不用说这是在骂才走没多久的柳四夫人了。
想想刚才柳四夫人那脸色那语气,两位嬷嬷也是心头有气,可这会不是火上添油的时侯。
得想法子赶紧把柳三夫人的火灭了才成。
不然这屋子里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两个人又悄悄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嬷嬷起身净了手,扶了正在那里就差没掐腰跺脚的骂人的柳三夫人坐在之前才扶好的椅子上,让外头的小丫头捧了茶递进来,嬷嬷亲自捧给柳三夫人,“夫人您先喝杯茶消消火,您这样生气可不值得,人家说不定这会正在外头偷着乐呢。”
“她竟然敢取笑我,她算什么东西。”
“夫人夫人,您先喝口茶,且听老奴说几句话可好?”
折腾了大半响柳三夫人也是累了,伸手接了茶,涂了艳红丹蔻的手指在细白的茶盅上愈发的艳丽妩媚,唯独那眉眼里的阴鸷出卖了她,轻轻的自鼻子里哼一声,柳三夫人坐在椅子上喘了两口气,拿了帕子揩揩嘴角,情绪已经缓和不少,“你说吧,说的不好听我可是不依。”
“老奴觉得吧,夫人您这会不应该生气,不但不生气,还应该欢欢喜喜的走出去才对。”
“走出去?你让我去欢欢喜喜的看着她们两个一个管采买一个管厨房?”柳三夫人似炸了毛的鸡,眉眼竖起来,面含煞气,“特别是那个破落户的女儿,让我看着她风光,我却只管着一个破针线房,好了,我连吃饭都得看她的脸色,她不知道在背后如何的取笑我,你还让我欢欢喜喜的走出去?”
“但夫人您这样生气不正中她的心思么?”
这话倒是让柳三夫人怔了下,眉头微蹙,看向那嬷嬷的眼神略带沉思,“你是说,她是故意的?”
“可不是来着,明知道您讨厌她,巴巴的过来跑那一趟,看那表情那样子,哪里是来探病,分明就是来气您的。”那嬷嬷叹口气,帮着柳三夫人揉着肩,“说起来咱们这位四夫人也够狠的,都是一家人,心思怎么就那么的毒辣呢。夫人您的病本是已经大好,这样被她一气说不得又身子不舒服,可老夫人那里如何知晓呀,这样一来说不得便会以为您是在故意拿乔,您自个又气坏了身子,却乐得让人在后头得了便宜……”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
这话嬷嬷没敢接,柳三夫人骂得,她骂不得!
“去,把屋子收拾好了,让她们去传午饭。”
“好嘞,老奴马上就去传。”
嬷嬷就差没欢喜的念阿弥陀佛了,总算是菩萨开眼,要雨过天晴了。
下午柳三夫人露了个面,虽然只是在针线房外头走了一遭,可总算是冒头了。
柳二夫人正在和几个掌事嬷嬷对账,听到这话只是微微一笑。
窝在自家屋子里听着厨房下人回事的柳四夫人则是掐断了长长的指甲。
一脸的阴霾——那个女人不是有病么,怎么不继续病下去了?!
倚晖院。
老太太身后坠了个秋香色的弹墨大迎枕,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的嬷嬷说着话,面色红润神情气爽,哪像半点有病的样子?帘子外头有小丫头的身影一闪而过,柳老夫人朝着身侧的嬷杂说挥挥手,“你去看看外头是什么事,就没一个让人清静的。”
嬷嬷屈脸应个是字,起身走出去,没一会便悄声走回来。
柳老夫人抬眸,“怎么了,可是前头又闹腾了?”
“回老夫人话,您这回却是猜错了,是三夫人身子大好,给您请安来了。”
闻听这话柳老夫人咪了咪眼,唇角微翘,一抹淡淡的嘲讽自眸底掠过,“她的身子终于舍得好了么?”
“老夫人您这话说的。”嬷嬷笑着垂下了眸,这话让她怎么接?索性直接当没听到,蹲子帮着柳老夫人轻轻的捶着腿,又轻声柔语的道,“小丫头说,三夫人还在外头侯着,老夫人您是见还是请她这就回?”
“让她侯着,等上半个时辰再让她回去。”
老太太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可嬷嬷却是心头一寒——
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下下三夫人的面子了啊。
身子微后靠了下,老夫人伸了伸腿,寻个舒服的姿式让自个躺的更舒服,轻轻的声音似是说给嬷嬷听,又似说给自己听,“这个家再不拿出点章程来怕是就要弄了套,特别是老三家的,她背地里动的那些小手段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么,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马上就要给老大那边说亲,这以后老大家的进来便是长嫂,若被老三家的弹压住,那才是咱们柳府的笑话呢。我死了谁爱怎样就怎样,可我活着这柳府就不能倒不能乱。”
“老夫人您说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这府里有老夫人您看着,能有什么乱子。”
“我就是再看又能看几年呀,老喽。”
拍拍自个的手,柳老夫人笑的有些苍老,人是不能不服老的,她真的老了。
倚晖院外头。
柳三夫人听到丫头传来的话恨不得掉头就走,脸唰的就落了下来。
老太太竟然让她侯着?
这分明就是故意罚她站来的,要不然为什么不让她进或是回去?
可想起之前屋子里嬷嬷的一番话,柳三夫人硬生生忍下来。
看来这回是无论如何都要服这回软了。
也是,她和老太太闹翻,吃亏的还不是自个这一房?
得,她忍!
牙一咬,柳三夫人硬生生挤出一个笑,“那好,我就在这里等等老夫人,辛苦你了。”
“三夫人您客气,奴婢先告退。”
院子里丫头婆子人来人往,虽个个都低眉垂眼,可站在屋檐下的柳三夫人仍旧觉得脸上好像被火烧。
那叫一个烫啊。
手里的帕子用力纂紧,心里把所有的人都牵怒个遍,又恨恨的咬牙。
早晚她会把这面子给找回来的。
半个时辰后。
柳老夫人的贴身嬷嬷亲自出来,屈膝行了礼,一脸的陪笑,“三夫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小丫头不懂事,累您在这里站了大半天受累,只是老夫人还在睡,之前又用了药,好不容易睡个安神觉,老奴也不敢叫醒,您看,要不您进去偏厅里坐坐,或者是,三夫人您改明个儿再来如何?”
“我就不坐了,我改明个儿再来给老夫人请安就是。”
“那三夫人您慢走。”
毕恭毕敬的声音听在柳三夫人耳中只觉得刺眼,袖中双手五指用力握在一起,指节都透出青白色。
老太太果然是故意折腾她!
额上青筋突突的跳,心里有一股邪火好像要疯狂的往外窜,却被柳三夫人咬牙压下去。
回到自个的院子,柳倩研携了丫头早早在侯着。
远远看到她们一行,柳倩研屈膝行礼,“娘亲安。”
“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大好,怎的出来了?”
“女儿身子已经无碍,大夫也说走动走动对女儿身子骨也是好的。”边扶了柳三夫人进屋,柳倩研边温声软语的解释着,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的瞅着自家娘亲的脸色,在看到她眼底那隐隐的怒意之后心头便是一酸,若不是为了她,娘亲何至于和老夫人闹翻?搀着柳三夫人在屋子里落坐,柳倩研亲自捧了茶服侍柳三夫人用了,待得屋子里几个嬷嬷都退下,她忍不住看向柳三夫人轻声道,“娘亲,答应祖母吧。”
“你说什么?”
正沉浸在自己情绪之中的柳三夫人回头,“倩儿你刚说什么?”
“女儿说,娘亲便答应祖母吧,别再为了女儿和祖母顶撞了,那杨家,女儿嫁就是。”柳倩研用力的咬着唇,贝齿上已经咬出道血痕,双眼微红的对上柳三夫人的双眸,声音己带了轻颤,“您真的不能再和祖母这样顶撞下去了,若是,若是祖母真的生了您的气,可如何是好?”柳倩研的声音微顿,轻轻的拿了帕子揩揩眼角,抬起微微泛红的眼圈挤出一抹笑,“是女儿的命不好,女儿如今已经认命了,不就是个杨家么,再怎么说也他们家也是官身,总不能虐待女儿吧,若,若果真他们杨家宠妾灭妻,女儿大不了便一死而已。”
“我苦命的倩儿……”
“娘亲,都是女儿不好,连累娘亲,您让女儿怎么活?”
屋子里母女两人抱头痛哭成一团,泪湿衣裙。
外头,几个嬷嬷相互看一眼无声叹了口气,移开了眼。
再这样下去,三房的处景堪忧呐。
天色渐暗,各院的灯火依次亮起来。有秋风吹起,满院的灯火里透着一丝幽凉。
柳老夫人的屋子里,灯影摇摇,老太太斜斜倚在窗前的榻上,就着小丫头捧上来的茶轻呷了一口,挥了挥手让下人把面前的匣子收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眼角隐隐露出几分倦怠,眸光微微一转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金漆木雕人物花鸟纹八宝匣,“你也说说看,这里头的人哪一个可还入眼?”全文字更新